第249节
两日后,王府的马车离开京师。
带走的是人,带不走的是朝野震动。
之后,梅府也有马车往南而去。
浙江的事以前王琼说了算,以后就是王鏊说了算了。
皇帝不仅派出了王鏊,而且还亲自去了一趟王府,虽说开海令还未出,但满朝都在猜测,浙江福建究竟是要搞什么大事情。
梅可甲是感受到皇帝的决心了,所以他也不敢在京师久留,还是快些回去,只要此间事了,他也就可以轻松轻松了。
就是之前被他带回来的孟樱被留了下来。
“陛下,人已经出京了。”
刘瑾在御案边上,恭敬出声。
朱厚照笔锋一顿,但也仅仅一顿,“知道了。”
……
……
南国的天气更加炎热些。
月余之前,谭闻义奉圣旨,任浙江都指挥使,于子初任福建都指挥使。
从军事任务上来说,于子初要压力小些,福建这个地方多丘陵,八山一水一分田,从军事角度而言,自古就没什么搞头。
但为了海防,这里也有五卫十二所,分别是福宁卫、镇东卫、平海卫、永宁卫和镇海卫。只不过基本到了弘治正德年间,这些卫所军队的战斗力已经大为下降。
不过对于谭闻义、于子初来说,他们到这里的目的,不是来解决卫所制败坏的问题的,他们是掌握浙江都司和福建都司的权力的。
谭闻义去找王琼,于子初就找丰熙,各人有各人的手段,但本质上无非是拉一派打一派的老套路。
所以朱厚照能不断收到这两地某某卫的指挥使被替换的奏报,其中建议提拔的也是当初下面的人。
经历一番整顿,虽说不能完全打造成铁桶阵,但这么一顿乱拳其实把当地人的一些或有或无的计划也给打乱了,毕竟大量的人上、大量的人下,谁知道‘你的人’在这次风波之中去了哪里?
所以当再过一段时间,王鏊赴任的时候,浙江、福建从布政使到都指挥使、再到各卫所指挥使,基本都已经是皇帝的人。
皇帝总是有这样的先天优势,即便他已经如此进攻,将这些地区更加紧的抓在手里,本地不太满意的势力也不敢做什么。
大多数人不会造反,他们还是更加愿意跟着朝廷的脚步走。
不过皇权不下乡在明朝也并不是一句空话,一县知县基本是不会再往下走的,县以下是地方宗族在发挥作用。
弘治十七年浙江窝案的例子在前,当时浙江好几个大家族被连根拔起,如今朝廷又以一种狮子搏兔的起势扑向福建,
福建乡土之中的许多望族都已经心底不安。
布政使衙门的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丰熙本人也调查了福建当地的一些大海商,这事儿不难,反正他们自己也会送东西过来的……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丰熙就已经知道当地有张、郭、程、孙四家是为望族,其中张、郭二家有人在朝为官,这是特别要注意的。
此外,丰熙还察觉到福建当地的一些宗族开始有抱团的趋势,大概是都觉察到了危险。
他们一抱团,甚至可以让福建的官场都受到影响,因为各地知府、知县也都害怕朝廷在福建掀起大案,所以其实明里暗里的都在阳奉阴违。
大家好像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气势,反正不管查什么就说不知道。
甚至布政使衙门下去的人还被村民给打过。
布政使的话,有时候也不太好使,原先的按察使林家卿倒成了主心骨一般,经常性的就有几个知府、知县聚在一起。
当然也有个别的,或是胆子小,或是没有融入原来福建官场的一批人会到布政使衙门,这其中以兴化府知府段初最为明显。
斗了几次之后,丰熙感到实在没有意思。
“本官有的时候实在不明白这帮人到底要捂什么,他们三五成群的,对于布政使衙门的命令相互配合着不执行,是打算让福建秋耕耽搁下来,钱粮收不上?让陛下治我的罪?这实在是因为太不了解陛下才会做出的愚蠢举动。”
兴化府知府段初、福州府知府傅文纪都围绕在他左右,经常性的听他讲起京里如何如何……陛下如何如何……说实话,这对段、傅二人实在太遥远了。
丰熙是瘸腿,坐在椅子上像是人畜无害,但是说出话来,倒是狠决得厉害,“即便在朝堂之上,陛下也犹恨以民生为政斗之代价的。”
段初说:“可他们背后有地方豪族作为支撑,便是就真的不配合,又怎么办?”
“很简单。头头不配合,那就调头头。”
这就是天子近臣的优势,下面的人上疏互相骂,就看皇帝信任谁。
丰熙也不讲什么心计、智谋、手段,又或者布局之类的,一封奏疏上去,福建按察使林家卿不体圣意,罔顾百姓切身之利,妄图联合豪族对抗朝廷。
怎么办?
撤职。
这个奏疏上去是在五月份,到六月底时,回信来了,不仅是回信,还有一个京师的同僚,原来是大理寺少卿章黎,现在直接空降。
这样,丰熙便联合章黎、于子初,以福建三司的名义宣召各地知府、知县。
至于福建巡抚,那是个胆小的老实人,虽说名义上官位在丰熙之上,但丰熙是原侍从室的牛人,他早就闭门谢客,诸事不问了。
几日后,布政使衙门,丰熙那木头做的轮椅推了出来,望着满堂的知府知县,就一句话:“你们到底是想做朝廷的官,还是想做本地宗族的官?”
其实宗族有什么可怕?只要军队在朝廷手中,无非就是抓多少人的事。但对于这些官员来说,他们已经是被俘获的猎物。简单的说,宗族手上都与他们有利益纠葛,
只要朝廷追究,一家倒,则一片官员都倒。
可丰熙不是慈善家,他不是来照顾这帮人心情的,略施手段就让原按察使卷铺盖走人,现在他这句话分量多重,请各位自己体会。
第二百八十四章 闽地大惊
丰熙入闽以后,并不是真的要和本地的官员、家族相互争斗,当初皇帝给他交代的意思也只是管住这里的人,而不是再掀大案。
只是朝廷近来诸多动作,再加上弘治十七年浙江窝案在前,其实闽地的一些大的宗族自己开始摆起了防御姿态。
这之后,于子初坐上了都指挥使的位置,又是朝廷派来的。
于是连番动作之下,搞的本地望族和官员主动的开始抗拒布政使和都指挥使,使丰熙寸步难行。
若是他再没有什么动作,只知道把问题甩给即将到任的浙闽总督,那要他这个布政使做什么?
其实这个斗争就是个决心的问题,丰熙知道,皇帝是做好了打乱地方的准备来的。
一方面地方宗族的实力的确强大,所谓山高皇帝远,本地的人相互抱团,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这三人,号令不动人也是有可能的。
只不过寻常意义上为官之道说:官员不依靠地方,不同流合污就做不出成绩,乃是因为地方势力也在官府之中。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事情闹大了、或是激起民变,三司使本身也会有生命危险。
等争到皇帝面前,也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一旦地方不稳,皇帝自然是以稳住大局为重。牺牲的就是那些挑战地方的官员的性命。
不过眼下的情况不是这样,因为和这帮人角斗意志力的其实不是三司使,而是皇帝。
就像清初江南奏销案,要斗你江南这些士绅的是皇帝,上万人拖欠钱粮形成规模?这帮北边的野蛮人就把功名全给你革了!其中还有一个探花郎,而且他故意欠一文钱,就是不缴纳,说白了就是挑衅,你能拿我怎么办?
满清政府咋做的?拖欠一文也不行!一样革去功名!故民间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说。
丰熙与历任福建布政使的不同之处就在这里,不管地方这些宗族、官员写什么奏疏、通过什么路子想去告状,皇帝始终是信任丰熙的。
所以布政使衙门里,丰熙的底气十足。
轮椅上,众人就见这么个瘸子面沉如水,“本官奉劝你们一句,心里不要打那么多的主意。本来朝廷不想在福建做什么,可不要惹恼了上头,到那时候就不是本官来和你们说话,而是锦衣卫来和你们说话了。”
“你们回府衙之后只管安抚百姓,督理粮饷,四方自然平安无事。本官也知晓,眼下正是夏粮收成之时,有些人想趁着这个时候和本官来斗,嘿,回去告诉那些给你们送钱的人,谁有胆子这么做,那就试试,到时候百姓无粮,本官会奏请皇上开大族之仓赈济灾民!”
“要是还不服气,那么就回去锻造兵器、训练家丁,最好能将本官这布政使衙门给打下来,反正本官腿脚不好,跑不了。就看他们谁有胆量敢取了本官的项上人头!反正不亏的,到那日,本官进忠臣祠,子孙后代尽享荣华富贵,他们?兴兵造反,诛杀朝廷命官。诛九族都是轻的!”
福建承宣布政使司一共八府一州,分别为福州府、延平府、建宁府、兴化府、漳州府、邵武府、泉州府、汀州府、福宁州;共57县。
今日这布政使衙门有四十多人,其中泉州府、汀州府的知府连来都不来。
丰熙的办法也很简单,撤。
这样一搞,福建官场在这个夏天顿时大乱,一时间人人自危,到七月时,各种奏疏已经可以摆到皇帝的御案前了。
朝廷也有声音,说丰熙在地方为官过于粗暴蛮横,完全不讲道理。
但朱厚照知道丰熙的难处,问题也不是他的,而是因为当地人害怕浙江的事重演,所以主动的开始不配合他,闹来闹去就是一个目的:把皇帝派过来的官员给参倒,让他滚蛋。
这是触犯朱厚照底线的。
开海在即,他怎么可能服个软涨别人士气?
所以第一波闹完,是以丰熙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原按察使林家卿离任之后,地方宗族和官员大为震惊。
从布政使衙门出来以后,建宁府孔瑞、延平府鲁孟广两个知府惊惧万分,不约而同躲在一起相互安慰,
这接下来要怎么办?
孔瑞满是愁容,“这个叫丰瘸子的没赶走,还来个叫章黎的,递上去的奏疏也大多泥流入海,毫无动静。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们两位都是小老头儿,岁数很大了,原本是捞一点就致仕回乡的打算,现在好了,张、郭两家手里头都是送银子的证据。
而且原本他们也不怕,因为原福建布政使、按察使都可以说是他们的保护伞,有什么事总归是高个头的人顶。
现在好了,城头上的大旗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张逸闻急得都要尿了裤子,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到处找我,你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鲁孟广粗俗一点,还哼了一声。
孔瑞和他一个角度,自然是应和他,“商人而已,从来都是见利忘义。实在烦了,不见即可。”
不过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
眼下形势紧急,他们怎么样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该见还是要见。
正好就在福州府,也要不了多久的时间。
到了约定好的园子里,两人作为官员的派头还是要有,全都背着手,仰着大脑袋进屋,而且落座主位。
张逸闻这些人银钱、人脉都有,可怎么都是商人,这个尊卑之位是不能乱的。
只不过张氏族里,有在京中为官的,所属衙门还正好是太仆寺。
太仆寺近来风头正盛,说不得就可能青云直上。
所以说两名知府也都会稍微客气些。
“丰瘸子在布政使衙门里的话,大概也不用我二人传,张老板应该都打听得到。”
张逸闻四十多岁,他也是接手祖上财产的人,和大多数商人之家一样,自己不能读书,但会倾全力培养自己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