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女人们这才看清楚这个阔别了三年的狐狸精。
  这一眼看去,只一个字——瘦。
  再看,除皇后忍不住拭了拭眼角,心疼地抓紧了青青的手臂,其他女人无不咬紧了牙——这瘦得也太妙了吧?
  纤腰比杨柳,削肩不盈握,小脸娇弱弱,身形风摇摇。面上虽稍嫌惨白,却丁点儿不见黑黄粗糙,整个一弱柳扶风。偏又不见半点儿小家子气的怯懦,飘逸潇洒、淡然冷清之态那是从眉梢发丝儿到裙边脚下,那飘然欲仙之感,直迷得章和帝几乎忘了身后所有人。
  对,这狐狸精居然借口说祈福期限未满,虽回宫,却不敢华服美食,仍然穿得青色棉麻素服。
  谁不知道这些年皇帝痴迷玄道佛谈,曲青青这作态,敢说不是为了讨好皇帝么?
  偏偏,人家就能做得不着痕迹,又深得帝心,不服不行。
  虽然凡是真长时间吃过素的人都知道,玉德妃现在这容色,这三年所谓斋素绝对有问题——只看那水润润黑鸦鸦一头青丝,就知道这女人这几年绝对没真苦了自己。可人家都瘦成一丝儿云彩了,谁要没确实的证据就敢在皇帝面前嚼舌根,那真是不要命了。
  可是,之前就没得到有用的情报,这之后还能抓住什么切实的证据?那可是皇家别院,玉德妃既然敢做戏,不是有皇帝的默许,就是有十足的把握绝妙的手段,否则绝不容她欺瞒世人到如今。
  不管众人怎么想,章和帝是心满意足地抱着女儿,带着一杆大小老婆回了宫。为了心爱的女人风风光光“回家”,除了率众人出城相迎——规模完全比照了前朝功盖千秋的太师,若不是章和帝没提让臣子相迎,总归还能算是后宫事,没太出格,那肯定又有大臣要撞柱子命谏了——另外,当然也有盛大的宴会举办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鸿门无好宴
  天子设宴麒麟殿,炉烟袅袅,孔雀屏影重。
  再不是以往那样,皇帝一点绿,女儿万千红。只因章和帝一意孤行,逾越礼数,特特召了群臣同乐。于是琼楼玉宇深宫里,男女混杂惹非议。
  好在姜皇后、朱贵妃以及珍淑妃都是能干的,虽然无法改变皇帝让众臣夫妻同席的旨意,终究用无数锦屏花木一一间隔,使之看起来不至于像一场荒唐夜宴。
  太后恩准,皇帝亲命,皇后亲为,六尚二十四司上下忙碌了七八天,这场为玉德妃洗尘的宴会,恰似其华丽回归的伴奏。
  觥筹交错丝竹扬,云鬓流翠锦衣舞,分明瑶台众仙会,却是人间帝王宴。
  谁都能看出今儿皇帝的好心情。
  于是,不管心里作何打算,面儿上人人都是喜不自禁,个个口若悬河,不停歇的吉祥话、相思语,真是要让花楼里的窑姐儿伶倌汗颜。偏皇帝恍若未觉,兴致越发高涨,酒渐渐上了头,言行便越发没了章法,看得嫔妃们咬碎银牙,外命妇却分外不自在。
  不管怎么说,今儿参宴的命妇,当然都是嫡妻。而不论玉德妃怎么人品出众君恩浩荡,说白了也就是个妾。如此张扬得意,把皇后和贵妃的脸面踩在脚下,她们自然会担心大汤兴起不正之风,让诸多妾室渐渐抬头。
  本来因为当家男人的吩咐,诰命们这些年一直不太把姜皇后当一回事儿——毕竟姜家势力不在京城,偏她自己,无宠无子,后来身体不好还几乎失了皇后权柄。这样一个白占着皇后虚名的女人,指望着平均年龄是她两倍的外命妇们多么尊敬谦恭,那才是做梦呢。
  可经过今晚一场处处不合规矩的宴会,诰命们无不敲响了心头警钟。
  是,大汤律法严明,处处保障嫡妻嫡子女利益,别说官场中人,稍微有些财势的平民富商,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宠庶灭嫡,其心可诛。
  但是事情总不能一概而论。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先帝时期,王贵妃盛宠,不就导致了民间嫡庶不分,什么平妻、二房、真爱,甚嚣尘上。在座世家权宦子女,有几个不曾受过贱妾磋磨,陈年旧恨漫上心头。
  几位德高望重的诰命远远双目相接,一触即分,嘴角仍然是不多不少的笑意。
  谁是规则的既得利益者,谁就是规则的坚定守卫者,古今如此。
  大厅中美人歌舞醉人,男人们早都色魂与授,哪里会去注意只是敬重的“老”妻们的动向?倒是心全不在宴会上的女人们,纷纷掩嘴。
  曲青青眼角余光注意到众人的暗潮汹涌,心里微微一笑。
  姜宣文这么多年都待她曲青青至真至情,甚至在她离宫后,手段强硬地处理了姜家种种盘算。曲青青便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别的不说,至少不能再让宫里宫外的人,都视皇后如无物,该有的尊敬,也该拿出来了。
  朱贵妃和珍淑妃想必现在还很得意,前几日可能也没少若有若无地推波助澜。只是不知道等我放出下面的惊雷,会是何种心情?
  青青端起琉璃杯,浅酌。
  旁人却不知,内里只是清水而已。
  祈福期未满,虽有太后、皇上恩德,玉德妃仍然坚持言出必行,所以将闭宫至其芳辰。
  此事,目前只皇帝和皇后两人知晓。
  只不知道青青这出其不意的神来一笔,会让多少人苦思数日的谋划便做空谈,甚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毕竟,玉德妃躲了,旁的不说,命妇们忽然而起的团结一致,针对的可不就只能是“乱嫡庶”的大头,太子之母和唯一的以为贵妃了么?
  宴会毕,群臣散。
  章和帝和曲青青一同回了永和宫。
  见一切布置如旧,纤尘不染,又有无数珍宝,像是主人还在时一一摆放,必然是皇帝的心意了。
  果然,章和帝挨个儿指着那些物事,只言某日某月,某地献上某物,然皇帝只觉惟曲青青堪配,于是赐永和宫。又说“青青手植果木,朕无不亲自照料,见其亭亭如盖,结果繁繁,心自相思喜悦”,等等言语,无不情深。
  曲青青自然“深受感动”,乳燕投林,脸上带笑,眼中含泪。
  因其私语太过肉麻,此不赘述。
  然而出乎后宫所有人,哦,要除开皇后,章和帝居然并未留宿永和宫!滞留一个多时辰,却并不临幸,独自回了皇帝寝宫。
  这下事儿大了。
  众人甚至来不及幸灾乐祸。
  难道皇帝真的一心求佛,不再留恋女色?
  那后宫不是如同虚设?这可比皇帝独宠某人要严重得多!
  无他,若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嫔妃们只能是一时暗淡,或待遇各有千秋,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在宫外人的眼里,地位还是有的。可要是皇帝根本不近女色了,那后宫众人还有个什么地位?
  就算是太子生母,都无法高兴。
  自古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若真是断了一头,既得利益者,没一个会答应。
  不管自己搅乱了一池春水,曲青青今天也算是劳累了,安顿好一双儿女,便沉沉睡去。
  次日,曲青青大礼拜过太后,献上所抄佛经,听一番教诲,说了自己要闭宫,不管太后眼中复杂的情绪,叩拜退下。
  太后和往日十分不同,曲青青却没闲心去分辨了,反正确定好感度大增,有益无害就行。
  又去长春宫拜见皇后。
  和姜宣文自然不用那么虚头巴脑,温情脉脉说说闲话,一同迟迟点心、做做针线,竟也不知不觉晃了半天功夫。因和姜宣文的书信不比皇帝少,青青发现她俩感情居然比之前在宫里时时相见来的更亲密些。
  这便是相处比不上相知吧?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平日里身体总是不好的皇后,明明处在斋素期,看起来却很是精神。青青见了也是欢喜,到黄昏才别了她,往贵妃和珍淑妃那里去。
  因几乎算是平级,这两个地方青青倒是不用待多久,表礼送上,阴阳怪气寒暄几句,就完事儿回了自己宫里。
  第二天,又在永和宫见了各位皇子,第三天是众嫔妃以及六尚二十四司,这才算是清静下来。
  回归阵仗弄得喧喧赫赫的玉德妃,回了宫却又没了声息,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直到三五日后,各诰命们,好容易商量出计划,递了表书求见玉德妃,才知道人家竟然闭宫了,还要继续祈福,至功德圆满,不见人……
  这下,大家才忽然想起玉德妃归来时见到皇帝的那一番话,敢情并不是说着好听的,而是真的要继续斋素,可真是个奸猾又能对自己狠得下心的女人!
  女人们暗自心惊,又不得不佩服,男人们却十分赞叹,连本来已经准备了弹劾的御史言官,都烧了折子。
  玉德妃暗戳戳躲了,后宫众人以及外命妇们一大波的精心谋划可算是打在棉花上。好在皇后一月斋期已满,诰命们也可以照计划成群结队地前往参拜。
  不愧是深宅里至少打滚了二十年的夫人们,只用一个“赐婚”,便大大抬高了皇后的地位,也顺便给自己儿女后辈们的婚事增添了无上荣耀。
  毕竟,老皇帝数年不再选秀,贵女们只能悄无声息地就嫁人了,比那些凭圣旨成婚的妯娌前辈少了许多光彩,生生矮了一截儿。如今有了皇后的赐婚,甚至比往年官样文章的选秀结果要得意的多,以后同是诰命,交往起来,无形间身份便高出不少。
  而且皇后毕竟是明面上一国之母,妇德表率,如此一来,新嫁娘刚到婆家,婆婆妯娌要是无端为难,也要多思量几分了。
  贵妃和珍淑妃当然都第一时间发现了这股潮流。也立刻想到了如此下去,此消彼长间,她们本来仗着儿子和资历并不放在眼里的皇后,立时便会处处压制自己。
  可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朱家和独孤家再怎么屹立世家龙头,也不可能违背所有人的心意。诰命们不过是正正当当的求个赐婚,那些当家男人们自然也希望自家儿女小辈的婚事有皇家光环加身。若是因这点儿闺阁小事,大张旗鼓和诰命们作对,无疑是平白丢了两大家的脸面。
  而且,世家势力,说白了除了后宫、朝堂、军队外,就是同其他世家的联姻合作,互相勾连,以致树大根深。贸然和众人相对而立,绝对是自毁长城。
  其实,如果这是皇后自己的计划,那真是再简单不过就能破坏——她不可能给对新人赐婚做赏,那不成了笑话?而这不患寡而患不均,有和没有之间,足够贵妃和珍淑妃运作,姜皇后打落尘埃。
  可是这偏偏是众诰命自己同仇敌忾!
  有那几个经过无数风雨的老诰命前头,那些利益取舍,必然是早早协商好的,便是有几分隔阂,可供人挑拨的空间却是绝对不大的。
  贵妃和珍淑妃只能认栽。
  即使这场风波渐渐蔓延到太子身上——他毕竟是非嫡非长,在章和帝没表示的情况下,独孤家也只能是舍出利益,不敢用半分雷霆手段。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兰庭生玉树
  曲青青虽然说是闭宫祈福,但是毕竟只是清修不是圈禁、守孝,只饮食言行上注意几分便是,也不怎么见生人,倒是同章和帝、儿女、闺蜜亲友等相见相亲,并不避讳。
  那日她风光回宫,虽然也远远见了娘亲姐嫂一面,到底没说上几句话。青青还好,毕竟有系统在,她可以说是对曲家上下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但是封芜却是实实在在三年没见着女儿,偏偏事情一出一出的,还不能通书信,心里自然十分焦虑。这好不容易盼着女儿回了宫,那阵仗也是扬眉吐气风光无限的,却又听说女儿还要清修,便又生出许多猜测,心中难安。好在青青也是了解自家娘亲,特特让人请了她入宫相见。
  封芜却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她带着唯一的儿媳周氏青青不奇怪,却还带了一稚童,偏偏还不是青青兄长曲士廉所出。
  岐山带着宫人们退下,只留个忠心口紧的绮年伺候。
  青青打量那孩子,她当然知道这是曲画的儿子,因青青当年是用了比较粗暴的手段,这孩子资质却是比一般人还要差上许多。特别是见惯了宫中仕宦家聪明灵动的孩童,这孩子便更显得木木的了。好在他家中只这么一个男丁,自小身子又不好,他娘和祖母自然是胆战心惊地养着,半点不敢给他学业上进上的压力。
  因此这孩子虽看着就知道不聪明,却丝毫没哟怯懦,反而乐呵呵胖乎乎,并不惹人厌烦。
  招呼三人坐下,封芜见没了外人,立刻拉住青青的手,张口就是一串一串的问题。从吃穿用度到待人接物,啰嗦的不得了。青青却最喜欢她这娘每每只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其他甚至是龙子凤孙,也要在关键时候退一射之地,因此也不嫌这老太太,细细答了。
  直到这时,封芜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虽然还是难免认为曲青青报喜不报忧,自己一个人在这深宫里受了无数委屈。但是她一向是觉得女子在这世上本就难得好过,天生就有无数委屈,所以只要青青还算是好好的,其他的也不必在意那么多。
  又掉了几滴泪,封芜才平静下来,可以好好和女儿说话了。
  青青又道:“吉儿如今也是长大成人,可惜我这个做姑妈的也没有给过他这个小辈什么好处,昨儿和皇上求了,也是圣上恩德,特特准了今日我们一家团聚。现在好早,过会儿任儿就会带着他过来,也让我好好看看这孩子。”
  这下封芜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脸上也有了笑意,开始滔滔不绝地跟青青将曲吉的“文武双全”、“长袖善舞”,又特特提了,全赖青青之故,皇上对曲家特别是曲吉多有照顾,十分恩宠。
  青青不想再评说她这奇葩娘了——就算实际上曲吉确实称不上天资纵横,但毕竟也没他爹或他爷爷那样驽钝,从小受皇家精英教育,还肯吃苦上进,怎么也是皇城里命妇们眼中的青年才俊了。封芜倒好,夸起来是不余遗力了,可话里话外却总是落实在“曲吉有今天,全靠曲青青这个姑妈”。
  这话想来按照封芜的性格,也绝对不是只在曲青青面前说,那肯定是年年日日的在曲家上下几口’耳边念叨的。这要是但凡曲吉或者周氏心胸狭窄些,那必然是十分刺耳,长年累月,又是怨怼。
  好在封芜这些年越发养尊处优,智商下降,情商堪忧,到底看人识人还是准的,至少选的这个儿媳,不说她自己满意,青青却是再喜欢不过了。这不,天天听婆婆说这些刺耳的话,周氏也没什么心气儿不顺的,青青不管是从自己的经验还是系统的反馈,周氏居然真的对自己十分感念。
  这倒是曲家上下的福分了。
  于是青青也愿意给这个嫂嫂多谢体面善意,问道:“嫂嫂这些年可好?两个榆(瑜)儿也是快十二岁了吧,我还是早年间见过一面,如今却不知他俩长成人么样子了。吉儿倒是不用说,皇上早早给他看好了徐家的婚事,想来这一年里就要赐下。我见过徐家女儿,是个乖巧大方的,他家是早早通过气的,嫂嫂这边却是现在才听到风声,也别不好意思,咱们家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没那么多规矩,嫂嫂大可以大大方方去相看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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