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还是在烧。
  霍崤之的眉眼顿时塌下来,强打起精神又问,“那她怎么总打颤?医生不是说癌热病人会觉得身上很热吗?”
  “这……”
  医生总算在这时候赶来,听说烧退下去了一点,俯身又听了心跳,翻起眼皮查瞳孔,最后叹了口气。
  这气叹得霍崤之想打人。
  谁料他又紧接着开口道,“患者现在应该是睡着了。梦里颤两下也是正常的,人的情绪可能直接反应在梦里,可能她这段时间情绪太紧张了。是不是太累了睡不好?现在才大睡特睡……”
  “既然温度也降下来,情况应该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这两天下雨,她免疫力又差,应该就是一般病菌感染引起的。”医生安抚着,“不过还是要小心护理,等她睡醒了再叫我。”
  霍崤之唏了一口长气,疲惫地往椅子上一靠,又奇怪起了自己干嘛这么费心,把乔微送来医院应该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他亲爹去年阑尾炎住院的时候,他也就是到病房转一圈,尝了个后娘削好的苹果,从医院出来,便玩儿去了。
  才想着,乔微又开始说胡话。
  这会儿退了一点烧,她的两颊还剩些红色微晕,不至于完全苍白,鸦羽般的睫毛微颤,秋波眉也不安分地皱着,看上去格外可怜。
  他把椅子凑近了一点点,俯身,想试着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然而那声音实在太低,太模糊,他的身子只能又往下探了一点,手肘拄在病床上。
  谁知就是这一下,乔微之前捂着腹部的手,似乎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抱紧了他的小臂。
  “爸爸……”
  乔微梦见父亲了。
  这些年,她其实很少梦见他。不管睡前怎么样祈祷,梦到的却往往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爸爸伏在桌前给她抄曲谱,窗外有阳光洒进来,满室都是金黄色。
  和走的时候一样,爸爸仍旧是一头乌发,唇角泛着笑意,他戴了金边眼镜,年轻又儒雅。
  “爸爸……”
  案前那人似乎想转过身来,却又被她连忙止住,“爸爸,就这样别动……”
  她想多看他一会儿。
  “你是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吗?”她破涕为笑,慢慢走近,从背后轻轻揽住爸爸的腰。
  “爸爸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才回来了吗?”
  “微微,”爸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撒娇,爸爸该去上课了……”
  “不,”乔微摇头,努力抱着他不肯放,“爸爸再多呆一会儿吧,我生病了,我不舒服,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案前那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眉眼,眼神慈爱,抬手轻抚她的头发,“我们微微是大人了,已经长这么高了。”
  “恩。”任爸爸抚摸着发心,乔微闭眼连点头。
  “每天有好好练琴吗?”
  “有。”
  “好好吃饭了吗?”
  “有。”
  “我们微微真听话。”
  任爸爸抚摸着发心,乔微闭眼连点头,眼泪终于一连串掉下来。
  “爸爸……”她像个小孩子开始呜咽,仿佛要把受到的委屈都发泄出来,紧紧地抓住了霍崤之抚摸她发心的手,“我好难受……”
  她清醒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
  她是高傲又冷漠,倔强又坚持的。
  就像音乐会那一次,即使疼到脱力,也绝不肯将手给他,借住别人的力气站起来。
  “很难受吗?”爸爸的手拍着他的背,“不怕,我们微微坚强一点,很快就会好了。”
  “好。”
  医院的枕头被她汹涌的眼泪打湿,也落在霍崤之手背上。
  这一秒,像是千万根绵密的针尖心坎里,他说不上来哪里疼,可就是难受。
  第23章 part 23
  乔微醒来已经是下半夜。
  天花板雪白,留观病房灯火通明。隐约有几声病人的呻吟被绿色的帘布隔开,输液管冰凉的药水流进她的血管。
  乔微试着动了一下,忽地察觉枕畔有一点未蒸干的水汽。
  她下意识抬手去擦眼角,出乎意料的,面颊上干干净净。
  乔微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睡好觉了,从诊断出来后,她常常在失眠,睁着眼睛平躺大半夜等天明,似乎潜意识里便觉得睡熟的每一分钟都在浪费时间。
  她扶着床沿缓缓坐起来,这才发现被子外头盖了件飞行员夹克。
  床头柜上有个一次性纸杯,热水腾起氤氲的雾气。乔微的目光环视四周一圈,并没有找到人。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倒给自己的。
  按亮手机,桌面上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席越的。
  ……
  霍崤之盯着护士换完药水,才有空靠在凳子上眯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猛地想起了两个还被困在山里的两个倒霉蛋,赶紧跳起来,出门拨电话。
  再回到病房时候,才发觉乔微已经睡醒了。
  她的黑发微乱,披在肩头,抬手仰头去够悬挂的输液袋。
  把手机往口袋一塞,他的手从背后越过她,轻巧便取下来。
  “是你啊。”
  乔微没回头便认出了霍崤之右手虎口的褐色小痣。
  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她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公子哥在医院陪到现在。
  顿了半晌才转过身,抿了抿唇角,看着他道了句谢谢。
  “甭谢,我难得做回好人好事。”他唇角荡开两个微陷的梨涡,刚要得意,又想起来提醒,“医生说你得办住院。”
  “知道了。”她点头,想从霍崤之手里把输液袋接过来。
  他却不放,又举高了些,问她:“知道什么?你会住院吗?”
  乔微实在疲于解释,但又不能和上次一样,说出“这是她自己的事”这样的话。
  抬手揉了揉鼻梁骨,她移开话题,“司机呢?”
  霍崤之下巴微扬,“喏,外边儿走廊睡着呢。”
  乔微便趁这功夫,踮脚把输液袋从他高举的右手拿下来。
  “谢谢。”
  “诶——”觉得被摆了一道,霍崤之有点生气,“你去哪儿?”
  没待乔微答,他又追上两步。
  “你别跟着来啊。”乔微被他的反应吓得错愕。
  霍崤之觉得那语气里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气哼哼定住脚,皱眉唬道。
  “谁稀罕跟你。”
  待到乔微人都出了门,他才又忍不住扬声把她唤住,“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去哪?”
  “……洗手间。”
  乔微语气无奈,到底只能把这三个字说出来。
  霍崤之张开的唇口顿住,别扭地坐回床头的椅子上。
  一秒、两秒、三秒……
  听着走廊那虚浮的脚步轻响远去,他心里狠狠挣扎一番,踹了柜子一脚。最后还是安慰自己好人做到底,又捞了床上的夹克穿好,起身追出几步,不远不近地跟上。
  她这副风一吹就倒,病恹恹的模样,要是体力不支往哪一靠,大概躺倒明天都没有人知道。
  ……
  感觉等了很久,霍崤之松开手瞧了一眼表。
  “乔微——”他扬声,故意拉长不耐烦的调子。
  没人应。
  “乔微?”
  又问一声,还是没人应。
  这他妈随便猜猜也能应验?
  霍崤之心下一跳,赶紧从半倚的墙上起身,快步行到女厕门口,这才见乔微就站在镜子跟前。
  她大概洗过脸了,把自己打理得很整齐。输液袋就挂在墙高处的钩子上,正用没输液的那只手艰难地把头发理顺,想要扎起来。
  估计嘴巴里咬了根皮筋,所以刚才没空应他。
  你他妈吓死人了!
  这句话霍崤之没说,大抵也觉得自己对她的关注有些过头了,站了半晌才闷道,“医生在病房等你了,要帮忙吗?”
  他插着裤袋站在那儿,头微低,乔微从镜子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松手,把皮筋拿下来,“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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