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傻

  望不到头的黑暗中,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
  于是他被诘问,“你还不甘心吗?”
  有人提着灯走近,眼角飞起的纹路明明灭灭,似魔似幻,“那就继续看。”
  ————
  平安根本不顾李殉说的那些话,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她紧紧拉着他的手,夜色里,狂奔向一个并不知道有没有救兵的地方。
  她突然讶异地看了一眼李殉,“你这不是挺好的,跟我说那些要死了一样的话做什么?”
  公主显然气狠了,说话也什么顾忌都没有。
  “为了救你,到宅子前吃了一点药,身体会在一个时辰内保持最佳状态。”
  李殉受了伤,也唯有此举才能提高胜算。
  前方忽然出现在夜色中漂浮的灯笼,可能是有风,在这山里显得有些诡异。
  但李殉却陡然松了一口气。
  “我来断后,”他口气不容置疑,“你去找救兵。”
  他抽出长剑,用尽力气,把她手脚的镣铐都砍断了,时不我待,平安也没有多说,转身就跑。
  追兵也不远了,最先过来的竟然是骑着马的秦既初,他高高在上,一反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神色阴冷。
  “李殉,”他抽出一支箭,瞄准李殉的脑袋,“我那样信任你,你却使用这么奸诈的计谋,当面臣服我,背地里又要逃走。”
  李殉眉目上也好似覆盖着一层冰霜,伸出指头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迹,“名声坏了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我李殉想做的事,从来不会被外物干扰!”
  “现在平安能好好的回去,我他妈亲自把你杀了!”
  他腾空一跃,躲开秦既初那一箭,身子如鬼魅般贴近他,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李殉是怎么做到的,反应过来时,他手中的剑已经插入了秦既初的胸口。
  后面的南阙兵士哗啦一声,想要围成包围圈,将李殉团团困住。
  杀声震天。
  却是从四面八方冲下来的,李殉定睛一看,嚯,举起的大旗上用古字体写的“沧”字,真是再熟悉不过。
  浑身的杀气被调动出来,他眉目一凛,正要冲过去杀敌,胳膊却突然被人一拽,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马上。
  江持难得看到师兄这么狼狈的模样,语气轻快,“受伤了,好深的箭,还能杀敌吗?师兄,乖乖回去治伤吧~”
  一向黏在他身后的江持小师弟,虽然已经长大了,但从来都是他冲在最前面,李殉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师弟领军打仗。
  长大了啊。
  他觉得头越来越昏,身体像被碾碎一样,腿和后背都没有知觉了。
  江持叹了口气,先把他送到了后方。
  远远的,平安公主就裹着一件披风跑过来,看见闭着眼睛的李殉,一下子惊慌起来,眼泪啪嗒啪嗒掉,“他,他怎么了,李殉,你不要死……”
  “回禀殿下,师兄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可是李殉。”
  说完,江持重新翻身上马。
  那边还需要他。
  江持的军队其实已经到好几日了,他们本可以轻松攻入皇城,可碍于对方有人质在手,才一再沉住气。
  如今两个人都逃出来了。
  他自然要狠狠打过去,弹丸之地,也敢冒犯大沧!
  这场仗开打,就再也没有停过,一直连绵了半个多月,李殉和平安都已经回到了大沧京城,江持还在奋力攻占南阙城池。
  虽然也有败仗,但势如破竹,又是先从皇城开始破,南阙很快便失守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李殉原本要留下来,他不放心江持一个人,但平安不准,非拉着他走。
  平安问他,“路上如果我再被哪路人掳走,你也要执意让我一个人回去吗?”
  李殉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路上的时候,他把自己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无非就是假意臣服,再伺机逃命。
  平安说,“那你在天下百姓的名声,都已经坏了,难道真的不在意吗?”
  “我又不是大姑娘,”李殉睫毛颤了颤,“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罢了。”
  那……
  他的身世呢?
  平安又想,他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吗?
  本该有父母疼爱,阖家欢乐的人,却因为一件天家旨意,从小就要在军营摸爬滚打,受尽苦楚。
  如果不是老将军心软,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李殉这个人了。
  平安目光复杂,心中思量再叁,还是没有问出口。
  李殉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低头汲取着她身上微热温润的气息,低声喃喃:“我有你就够了。”
  不小心压得狠了,伤口又有些疼,他龇牙咧嘴地松开手,看见平安一脸无奈的表情,便伸手铺展开她紧皱的眉头。
  “别多想了,能活着,能吃饱饭,能笑出来,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话虽如此,可这次九死一生,李殉又身受重伤,宫中的太医亲自看过,只摇头叹道:“筋脉受损,脏腑有恙,李将军的身体比想象中更严重。这并不是静养就能恢复的,恐怕以后,只会越来越弱……”
  周边围了一群人,就连刘息也亲自过来慰问,听到这样的回答,有些意外道:“莫非今后都不能再使用武功?”
  “回陛下,别说武功,身子从根上坏了,那是比普通人还要脆弱的。”
  换言之,任何大喜大悲之事,都能动摇他的心神,从而影响身体。普通人淋雨不一定得风寒,但他淋了雨必定会重病。
  李将军,恐怕真的此生都不能再上战场了。
  一代少年将军,封狼居胥,何等威武。此刻他静静躺在床榻上,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再桀骜的眉目都变得苍白脆弱起来。
  许久,刘息才叹气,“也罢,这孩子是要好好修养一段时日,不去边疆也好,就在京中,也不必与阿和两地分居。”
  提到阿和,他往身后看了看,隔着人群,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的公主站在不远处,一袭浅蓝纱衣,眸中凝着忧伤。
  刘息招手,她便走了过来。
  “阿和,这次远去南阙,李将军不畏生死,才将你救了出来,你不可再闹脾气,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救命恩人。”
  刘息再叁叮嘱,“也是你今后的如意郎君。”
  平安目光复杂,这次却没有再流露出不情愿的厌烦神色,反而点头应道:“回父皇,女儿知道。”
  听到她这么说,刘息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走了没多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都走光了,只剩下阿和,她坐到床榻边,心里一时之间不是滋味。
  其他宫人见状也都退下了,偌大的寝宫中,香炉静静吐出安神的烟雾。
  “看够了吗?”
  李殉忽然出声,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平安啊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眼神有些慌乱,“你何时醒来的?”
  “我都没睡着过,那么些人,看见我清醒,一定问东问西,好生烦躁。”
  他自然也听到了陛下和平安的话,觉得自己还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换来了一句公主的软话。
  他又说,“这次,是真的拿命还给你啦。”
  虽然是差点就死了,但好歹兑现了承诺,他骗了她,所以这条命随她处置。
  之前她说让他去死,李殉扎自己一刀,也是有意惹她心软。
  可这次为了救她,确实也是切切实实不顾性命了。
  李殉:“我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恐怕再也无法打仗,江持已经长大了,兵权自然应到归还陛下。”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都会一一实现的。”
  这样的话都说完了,李殉等了很久,也不见平安说话,他本来盯着床帐,这下再也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平安。
  只见公主无声流了满脸泪,她总是爱哭的,含情美目里红丝蔓延,瞧着可怜极了。
  “你……”
  李殉一下子慌了,到处翻,也没个精细的帕子,便无奈拿了件贴身的衣服,想过去给她擦擦眼泪。
  见她哭个不停,他皱着眉头,似真的妥协了,如同放弃了最重要的事一般,也把头扭了过去。
  “你若真的害怕我,不愿意嫁给我,也不必这样折磨自己。”
  他声音软了许多,心里翻腾的尽是酸楚,“我,我虽救了你,可也是为臣本分,你……”
  他说不下去了,他想说你嫁给喜欢的人去吧。
  如果你因为我们的婚事,日日哭,夜夜哭,哭出病来,那他要心疼死。
  身后平安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他,脸抵在他的后背上,呜呜哭出了声,又难过,又伤心。
  “李殉,”她哽咽道:“你太傻了,”
  “你怎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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