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lily你不喝酒吗?”
  安德烈导演端起啤酒杯,友好地向她发问。
  池霭看着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巨大的玻璃杯,短暂踌躇一秒,很快作出决定。
  她从善如流地把杯子递给离酒桶坐得更近的祁言礼,视线却看着安德烈导演不好意思地说道:“听了你们的聊天,我虽然没喝过这种黑啤,但也挺想尝尝的,就是我酒量不太好,喝不了太多,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见又有一个人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产生兴趣,安德烈导演很是高兴。
  他特地嘱咐祁言礼少倒一点,又用最近新学的中文大着舌头道:“谢谢池小姐赏脸。”
  半杯黑啤下肚后,池霭明显感觉到安德烈导演又对自己亲近了一些。
  她按捺着从喉咙中倒灌上来的醇苦滋味,装作很投入地听着打开话茬的安德烈导演分享自己人生的经历和难忘的趣事——尽管两鬓斑白,这位老人的思想却年轻且熠熠生辉。
  池霭很懂得社交的分寸,而在座的另一位祁言礼更是长袖善舞的高手。
  酒喝了半场,逐渐卸下心防的安德烈导演笑眯眯地问道:“lily,你的性格我很喜欢,既然你是amos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作为朋友,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无话不谈,所以我想问问你,你通过amos跟我认识,是为了你的公司卓际和我团队的合作事宜对吗?”
  是或不是,或许换作别人会犹豫选择什么才会让他满意。
  但池霭没有纠结这个。
  她抬起头来,扶着桌子不让醉意上涌,坦然点头道:“是啊。”
  安德烈导演注视着她,情绪不明。
  过了会儿,他唇畔的笑意更见温和:“恕我冒昧,其实我还想问问,你跟我合作除了想赚钱、想在上司面前立下功劳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如果我说,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我的母亲,您会觉得我在刻意打感情牌吗?”
  池霭同样问得很直接。
  相比对面两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她个子娇小,面孔的表情也没有太多真情浓重的意味。
  可当安德烈导演看见她的眼睛,看见其中流淌着的怀念哀伤的气息,像是被一支锋利的箭镞穿透血肉,破开防御,直达灵魂的内里,他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他温和而包容地说道:“不会,我相信朋友之间没有欺骗。”
  于是池霭拿出了一直存放在钱夹里的老照片,双手捧着递给安德烈导演。
  待照片被接过去,她坐回原位,慢慢地讲述道:“诚如你所见,照片之中这位被孩子们包围的女性,就是我的母亲,这张照片来自慈恩福利院,之所以被拍摄并保留下来,是因为我的母亲自费救治了院内两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
  “她是一位医生,这一生救死扶伤无数。”
  “而在这个萦绕着光辉的职业之外,她同样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每个月会定时去福利院做义工,为公益慈善事业贡献着自己力所能及的热量。”
  “她没有讨要过功劳,也没有就此攫取什么好处。”
  “她做这些,只是因为她喜欢帮助别人。”
  “可惜天不假年,我的母亲去世得很早。”
  “而且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我也奔波在治愈家庭创伤的道路上。”
  “现在有了余力,我想先从参与拍摄一部公益广告片开始,继承我母亲的遗志,多去帮助别人,让弱势群体得到来自社会的、更多善意的关注。”
  由于缓缓涌上来的醉意,池霭说得很慢,也很诚恳。
  她沉浸在对于母亲的回忆里,将这段剖白内心的话一一道出口。
  结束时,她用余光看了眼祁言礼,发觉对方仍然保持着开始时的平静表情,平静到仿佛不知晓池霭早就掌握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从来不是老照片里的参与者。
  池霭的眼神浅浅触碰便已收回,另一侧,安德烈导演的眼中显露动容的情绪。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低声感叹道:“曾经,我也有一个、朋友,会陪我做这些事。”
  他的话断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里,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又碰杯喝起酒来。
  ……
  喝到十点出头时,安德烈望着窗外的月色,提出结束今晚的聚会。
  他用含糊不清的英语说着:“很高兴……今天很高兴,谢谢你,lily。”
  直到彻底散场,他也没说为何而感谢池霭。
  道别后,酒馆里只剩下越来越多的客人,和相对而坐的池霭祁言礼。
  池霭揉了揉自己泛红发烫的脸颊,问道:“我们还要继续喝吗?”
  第37章
  池霭问这句话的时候坐得笔直, 肩颈绷出比平时还要挺拔的弧度。
  任凭谁也看不出来,她是个喝了几杯就酒意入脑的醉鬼。
  但若说酒精为她带来多么可怕的影响,似乎也没有。
  她努力地直视祁言礼, 略微浑浊的脑子里仍然不忘今日到来的另一个目的。
  祁言礼望着池霭仿佛白瓷增染釉色的薄绯面孔, 望着她纵使醉酒依然留存着欲言又止的眼睛,清楚哪怕是面对喝醉的池霭,有些两人这几天里未曾提及的事情,终究要道个分明。
  于是他打开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移动, 三下五除二发出一条消息。
  待收到消息的人给出答复后, 他把手机放回西装口袋,对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池霭说道:“酒,我们继续喝,但是要换个地方。”
  他结完账,带着池霭来到酒馆后方的停车场。
  池霭一眼看到那辆熟悉的宝马,她不假思索就要朝车辆所在的位置走去。
  祁言礼却在这时拦下了她:“不是那辆。”
  “不是?”
  池霭重复一遍他的话,迟钝地回忆几秒, 坚定道:“……车牌号577,没错啊。”
  她小小打了个酒嗝, 心里猜测起祁言礼是喝醉了酒才不认得自己的车。
  头脑清醒的时刻, 这些念头也仅会在心里打转。
  可眼下池霭的城府和矜持都为血液中流窜的酒精而点燃, 她一边想一边对着祁言礼说了出来, 末了还用亮得惊人的瞳孔盯着他,好像在鄙视祁言礼的酒量连自己也不如。
  祁言礼瞧着与平素截然相反的池霭, 只觉得十分新奇。
  拖着长调软绵绵的甜润嗓音, 红意集中在鼻尖部位的面孔,再加上特意打扮的白色穿着, 直把她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毫无攻击力的兔子。
  见祁言礼没有及时回话,池霭不满地用胳膊肘搡了搡他。
  在她的世界里,她觉得喝完酒的祁言礼处处笨得可以。
  池霭推出去的力度太重。
  而常年健身的祁言礼,浑身上下肌肉很是坚实。
  这一下她反倒把自己推了个踉跄,幸好祁言礼伸手搂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你看,我们要坐的车来了。”
  祁言礼扶起池霭,处于某些微妙的心思,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回手。
  他单臂拢着她的肩膀,另手指着一个方向。
  池霭便略略聚拢起涣散的视线,朝他指的地方看去。
  “什么、什么东西,那不是辆库里南吗?”
  习惯了祁言礼只比寻常白领好上一些的起居住行,陡然看见对方指着辆价值大几百万的豪车说是他们要坐的车,池霭舌尖发麻,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你什么时候——”
  “嘘,霭霭,你的声音有些太大了。”
  祁言礼竖起指尖抵在唇畔,止消池霭声音的同时,得寸进尺地小声唤出她的昵称。
  库里南停在两人面前,下来一个助理模样的青年。
  他朝祁言礼恭敬地鞠了个躬:“祁总。”
  祁言礼示意助理把后车门打开,扶着池霭上去,他转身走到另一边坐进来。
  “走吧,去我说的地方。”
  “是。”
  ……
  纯黑suv划破热闹喧哗的夜色,朝着通往旧城区的方向驶去。
  当开出某一条笔直的大路进入岔道,两旁明亮的路灯光线也随之暗淡不少。
  池霭透过贴着防窥膜的车窗向左看,不多时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那是诞生了滨市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起源之海——滨海,滨市也因它而得名。
  无论是繁华现代化的新城区,还是落后萧条感的老城区,这片海湾总是不分贫富贵贱,平等而连亘地围绕在整座滨市的边缘,见证日升日落,世事推移。
  助理将车开到滨海边,下车打的离开。
  宽敞车厢内,池霭在左,祁言礼在右,仿佛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
  池霭突然问起不相干的事:“这是你买的新车吗?”
  祁言礼回答:“不,这是公司专门为我配的。”
  公车私用显然不是祁言礼的风格——况且这辆顶配的库里南放眼整个滨市也算少见,万一被熟人看见车牌,搞不好会引起什么麻烦。
  池霭想跑去偷情还要一路鲜花豪车、高歌猛进的行为,似乎只有方知悟才做得出来。
  ……祁言礼总不能是被传染了吧?
  池霭沉稳的大脑鲜少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时刻。
  她并没有意识到“偷情”这个词汇,出现在此处是多么的危险。
  而在依靠路灯隐约可见轮廓的黑暗里,一瞬不瞬关注着对方表情的祁言礼,瞧见池霭眸中闪烁不定的微光,轻声说道:“那是我自己的东西,方向盘的触感,车座的倾斜程度,还有驾驶空间的远近,都由我一手调整好……我不想让别人来染指。”
  如此深沉到可以称之为有些矫情的话语,从祁言礼的口中道出,池霭眼睑一跳,脱口而出道:“那在福利院的时候怎么办?什么东西你都要和同伴一起分享。”
  “……”
  沉浮的意识突破谨慎的防线,池霭终于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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