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黯淡的朱红是唯一抓得住的真实和虚妄。
  公子博源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帝王,这是他灭族的仇人,跟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看不到暴虐也没有不可战胜的强大,又脆弱又危险,幽魅的鬼影一般。
  反而那金银宝石雕琢的面具,威仪奢靡高高在上,更像是贴近所思所想的真实。
  就好像一个怪物,一代代的权利血腥背叛滋养供奉的怪物,谁戴上它就被它吞噬掌控。
  博源的心底这一刻,只有疯狂的可悲可笑的荒诞冰冷。
  解衣带的手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艰难,滑落的广袖袍服就像是过往压在身上的身份荣誉,高洁贵重毫不顾惜的委顿一地,被随意碾压。
  彻彻底底的痛和败,反叫沉重的灵魂撕裂一般的痛快轻盈起来。
  “孤在封地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起博源公子之美,春日踏青时,朝歌所有的女子都要手拉手追逐着车马,唱着歌、投掷着鲜花绢帕。便是东君也因为博源公子,特意让梅山的花提前绽放。延长花期,只盼挽留你多一刻相会。”
  清淡的声音带着温和的口吻,轻慢飘忽得说着仿佛情人间的赞美。一点无法想到,片刻之前冰冷嘲侮的三个字也是出自这个人之口。
  博源不为所动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这幽魅又危险的帝王抬手制止身边搀扶的侍从,慢慢回到幔帐边缘坐下。
  从他的动作里竟也看不出来多少虚弱,唯有之后稍作平息的几次不稳的呼吸,才叫人窥见一丝半缕。
  “你比孤想象得要普通的多,孤很失望。”
  博源讽刺的笑了笑,他竟是还要感谢对方眼光拔群,看不上他吗?
  “既然如此,你也就没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博源的眼睑微微跳动了一下,他克制住了,紧紧的盯着面前这难以捉摸的帝王。
  “这里有一把剑,你有三个选择。拿它对着孤,或者自行了断。这也可以算作是一种选择,孤保证,不论如何,你的尸体会和你的宗族埋在一起,天下都会为你的高洁肃然起敬、同情怜悯。然后,加倍的憎恨、恐惧孤!”
  博源的唇抿得很紧,深深的吸一口气,胸腔都微微有些发抖。他的眼睛很亮,一顺不顺的看着决定他命运走向的男人。
  “当然,还有第三种选择,博源公子的剑术高超,想必剑舞也是精彩绝伦的。”
  干干净净的死,或者轰轰烈烈的死,亦或者卑微苟且的活。
  博源的答案从来就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无论牺牲什么——他只要报仇。
  他看着侍从沉默捧上来的剑,寒光秋水,可不是一把用来复仇的绝世名剑。
  剑光抽出来的声音像寒夜的更漏,寂寞幽冷又清醒静谧。
  起手的剑花一往无前的决绝,到那幔帐的前一秒却立刻回转逶迤,变成绮丽缓慢的舞步。
  冰冷危险、险象环生又精彩绝伦,剑光绵密的织就成网,一剑剑向那朱红奢靡刺去,又一次次飘零而走。
  把凌厉的剑,舞成情人的若即若离、爱恨纠缠。
  剑尖最近的时候,甚至差一点点隔着轻软的薄纱碰到那冰冷的面具。
  一盏盏烛火灯盏被剑光的寒气熄灭,唯有莹润的夜光明珠依旧朦朦胧胧照亮着。
  静静的一动不动倚靠着卧榻的帝王没有丝毫反应,似是专注的看着这场惊艳的剑舞,又像是睡去似得无知无觉。
  直到剑舞结束,气息不稳的博源归剑入鞘,那道朱红的身影才微微一动,漫不经心的鼓掌。
  “不错,孤现在开始倒是对你另眼相看了。你现在有留下来的资格了。”
  “过来。”朱红奢靡威仪的衣袖下,伸出来的手在朦胧的夜色下白到透明,像春天枝头乳白发光的花。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也是最危险的手。
  那只手并无温度也不柔软,冷玉瓷器一般,毫不在意的捏着上前来的美男子的下巴。
  这般近的距离,能看到面具后帝王那双眼睛。狭长犀利冷漠疏离,眼波却又漾着一点柔软的涟漪。
  当然也能让面具后的帝王看清他的,藏着的坚毅决绝的恨意和执着,化身枯骨鬼魅也绝不饶恕的诅咒。
  帝王眼中虚妄的柔和,在这濛濛的珠光月色里,错觉近似有一种怜惜同情来。然而瞬间就看清了,那里只有冰冷无情的高高在上。
  平静轻忽的声音,像是鬼魅惑心,对他命令道:“诱惑我。”
  第71章 孤头上的绿帽每天都是新的6
  怎么诱惑?
  一个簪缨贵族公子, 一个素以高洁君子自我约束的名士, 面对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如何做得出诱惑?又要他怎么诱惑?
  室内诡谲奇异的气氛,就像面具后的帝王给人的感觉,怕是最放荡妖娆的舞姬,在这种情景下也柔媚不起来。
  噌然一声, 利刃出鞘的声音。
  在清越的剑吟声被捕捉前, 剑尖已经抵着那神仙姿容般美男子的咽喉。
  博源的神情微微凝滞,眼珠低垂,看着断裂在地的腰带一角,他的脸上慢慢扬起一抹冷笑。
  眼神冷极恨极,嘴角的笑容弧度却越来越大, 变成毫无廉耻之心的纤媚。
  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迎合的动作让那危险冰冷的剑尖, 在他的侧脸、下巴、咽喉一一游走, 唯有眼睛里的神光未变,一直一直看着持剑的帝王。
  虚弱危险的帝王手里的剑很稳, 不为他大胆的举动而有丝毫颤抖, 也没有沿着分开的衣襟向下游移一寸。
  博源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嘲弄,伸出舌尖去碰那冰冷的剑身。
  明明是危险放荡的引诱,却因混杂着愤恨、屈辱、挑衅……种种截然违和的情绪,在那张本该高贵清正的俊美面容上,演变成一种极具侵略性和攻击性的色气。
  啧,姬清真是忍不住要出戏了。
  这位真是……人才!
  不愧是, 最后联合主角攻搞死他这个暴君的,重要配角。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荣誉、尊严、过去,都可以转瞬抛弃,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一定会实现。
  闻着空气里传来强烈的野心和欲望的气息,暗黑迷醉、欲罢不能。既美又毒,姬清的剑都要拿不稳了。
  舌尖割破的一点血丝,让那染上糜烂气息的神仙人物顿了顿,继而嗤笑一声,舌尖伸出一舔,让那血色勾弄在他自己的唇上。
  这一刻,博源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兴奋在血液心跳里澎湃。
  毫无疑问,他让那幽魅冷漠的帝王动摇了。
  在憎恨疯狂边缘徘徊冲击的理智,让博源的危险气场压过了那暴戾不定的帝王的。
  压制和被压制的感觉,气场中较量的两个人都无比清楚结果。
  博源的舌尖,就像是舔在帝王灵魂上的剑,是沾着毒液獠牙的蛇吻。
  第一次赢过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畅快放肆的大笑。
  你也不过如此啊。并不是多么难以战胜。
  但他只是低低的笑了声,见好就收,再没有做什么多余的挑逗挑衅的举动。
  一点一点慢慢玩,奉陪到底,绝不会叫你失望。这危险的深渊独木,你可一定要跟来。
  欲擒故纵的道理,男人都是无师自通的。
  帝王的剑只不稳了一瞬,面对博源的挑衅和笑意并无一丝反应。
  面具后的眼眸低垂,朝着剑身上的血丝看了看,然后,随意的丢在脚边。
  “名不虚传。”
  ……
  “大人,是这里的酒不够烈,还是姑娘不够润?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啊?”亲近的同僚下属酒酣耳热,说起话来便随意了许多。
  都是一样的出身,彼此也没有什么顾忌,畅所欲言之下,渐渐就有些肆无忌惮。
  靖荣身边的酒坛一个个空了,他的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清明,眉头也皱得越发的紧。
  从封地出来的新王的班底,大都随着王上登基鸡犬升天。但若论最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却无疑正是这位禁军大统领靖荣。
  他掌控着拱卫王城最强大的一支兵力,因为出身和资历的问题,虽得王上重用却被朝堂中的门阀贵族们阻挠。一直有实无名,被多方排挤。
  那场震惊朝野的叛乱之后,因为靖荣反应及时的救驾之功,原本的大统领失职,两相对比,他便升了上来。
  加上徽之公子身死消失,属于他的那支军队自然也交到了靖荣手里。
  虎符虽然都收拢在帝王手中,但能叫那支完全忠于徽之公子的军队听从驯服的,也只有曾经同样出自这里的靖荣了。
  至此以后,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像变了个样子,尤其那些眼睛恨不得长在天上的世家门阀们。
  毕竟,这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快乐是真的快乐,踏上凌霄九天做神仙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想到青碧幽静的宫闱里,被折磨得疯癫虚弱,鬼魅一般的帝王,这些肤浅狂妄的快活,好像突然就索然无味起来。
  大家都过得很好,只有那个最该高高在上,本该享尽天下一切荣光的男人没有。
  这美酒和一切的欢愉,都好像压榨自那个人身上的痛苦、眼泪,酝酿出的苦酒。
  想到奢靡威仪的面具上,猝不及防滚落下来的眼泪,靖荣便有些怔然了。
  “我、我知道,听说那些高门大姓,有好几个人想把自己家的闺女嫁给大人。我看大人这是发愁,该先娶哪个进门!哈哈哈哈哈。”
  “真的吗?那些眼睛恨不得挂在后脑勺上的鹌鹑们,不是最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竟然也有这种懂人话,有眼力见的?”
  “莫非是看我们大人长得俊?大人大人,我也想娶,嗝,想娶个名门娇娘。她们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肯定各个美若天仙,没看到八字都没一撇呢,就把咱们大人迷得魂都没了。”
  靖荣被酒醉的同僚连番打趣,以往不觉得有什么,今天却渐渐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胡说什么?喝醉了就回家搂着自己娘们睡去。光棍没家室的,这里这么多姑娘,随便挑个顺眼的赶紧滚,账记我身上。”
  “哈哈哈哈,看样子咱们大人还是个雏,这是害臊了。快快给我们大人找个色艺双绝的,去去火气。”
  “滚滚滚……”
  楼上口无遮拦的嘻嘻哈哈,酒醉了什么话都说得,没个章法。
  却不知道一墙之隔的雅间,正被人听了去。
  “竖子尔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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