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侯爷。”
  众人愣了一瞬,忙低身施礼。
  林铎的视线在院中人间睃视了一酸,几乎是毫不停留往东屋而去。
  东屋内,岁岁已然哭累了,她又困又伐,趴躺在那柔软的毛发上。
  岁岁不怕狗狗,可岁岁怕黑,她紧紧闭着眼睛,仍是低声抽泣着,黑暗中,似有温热的舌头安抚般舔着她的小手。
  岁岁渐渐止了抽泣声,抱紧了身下的狗狗,岁岁想阿娘,但阿娘在做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救岁岁。
  阿娘说过,爹爹会保护岁岁的,可爹爹在哪儿呢?
  岁岁真的有爹爹吗……
  岁岁越想越委屈,刚止住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正当她用衣袂擦着小脸时,就听锁链落地的沉闷声响,她抬起脑袋,刺眼的光随展开的门扇挤进来。
  林铎提步踏入屋内,还未来得及扫视,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冲来,倏然抱住了他的腿。
  他垂眸,便见一张哭得花猫儿似的小脸,小丫头抽了抽红通通的鼻子,哑声唤道。
  “爹……”
  第23章 惩戒
  这声“爹”着实让林铎懵怔了一瞬, 虽得他确实到了当爹的年岁,可蓦然有个孩子叫他爹, 这感觉实在微妙得紧。
  众人壮着胆子赶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一时间神色各异。
  孟管事上前,欲将岁岁拉开去,却听一声“汪”,一只半人高的黑犬自屋内而出,护在岁岁面前, 冲欲靠近的众人呲牙咧嘴, 顿时吓得众人惊呼着忙不迭往后退。
  林铎低眸看了一眼,“苍卢……”
  听得主子的呼唤,那名为“苍卢”的黑犬收起利齿,乖巧地垂下脑袋, 退回了屋内。
  林铎朝那贺九使了个眼色,贺九会意, 赶忙上前,给屋子上了锁。
  关紧了那吃人的黑犬,众人方才长舒一口气。
  林铎垂眸, 便见那还不及他腰高的小丫头始终紧紧贴着自己,小手抱在他腿上, 他走一步, 她便碎着步子跟着,活像他腿上的挂坠。
  府中下人皆知侯爷脾性并不算佳,岁岁这般, 怕不是要遭侯爷冷脸。
  正当他们为岁岁捏一把汗,觉得下一刻侯爷当是要命孟管事将人拉开时, 却见林铎抬手,旋即轻轻落在岁岁脑袋上,盯着她那张涕泗满面的小脸,剑眉微蹙,“这是哪家的孩子?”
  出了这般大的事儿,怎的都不见这孩子的爹娘。
  孟管事忙上前答话,“回侯爷,这孩子没有爹,她娘在军营灶房做活,叫……”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急切的“岁岁”,本文由企鹅裙524久零八1九贰整理发布,可搜索加入众人还来不及转头,便见一道身影冲至林铎身侧,半跪着一下将岁岁揽在了怀里。
  见着阿娘,岁岁心下压抑的委屈一下爆发了出来,她抱住穆兮窈的脖颈,扯着嗓子便放声大哭,“娘,黑,岁岁怕……”
  “岁岁不怕,娘在这儿,娘来了……” 听着女儿的哭声,穆兮窈心如刀绞,眼泪顿时也有些止不住。
  适才她从军营回到将军府,便听说岁岁出了事,腿一软,险些晕厥过去,想到岁岁一人在这般黑漆漆的地方关了那么久,还与那凶犬待在一块儿,生死未卜,她便觉得心有余悸。
  重来一回,她惟愿女儿平安康健,可不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幸得岁岁无恙,若岁岁没了,她大抵也没了生的念头。
  打听到“军营灶房做活”这几字,林铎心下就依稀有了猜测,原这孩子便是她和亡夫生下的女儿。
  怪不得,方才总觉得小丫头的眉眼似乎有些眼熟。
  林铎薄唇微抿,就见穆兮窈倏然抬首,眸光坚毅,一下跪在他面前,“谢侯爷救了奴婢的女儿,奴婢的女儿是为人所害,还请侯爷为奴婢做主。”
  她受欺负可以忍,但穆兮窈决不允许旁人欺负她的岁岁,甚至险些害了岁岁的性命,这口气她咽不下。且若她这回放过那人,只怕将来那人变本加厉,又欺负到岁岁头上。
  林铎印象中的穆兮窈素来是软性子,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眸光凌厉的模样。
  看来她真的很疼爱和亡夫生下的这个女儿。
  他沉默片刻,冲穆兮窈淡淡道了句“起来吧”,旋即看向孟管事,“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管事答:“老奴只听说,是孟大家的孩子阿旺将岁岁关在了里头,旁的老奴并不大清楚。”
  孟大媳妇见自家阿旺被提及,忙拉着阿旺跪下,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直喊冤枉,“侯爷英明,我家阿旺素来听话懂事,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呢,其中怕是有些误会,再者,孩子们都小,随口胡诌也是有的,哪能轻信。”
  言至此,她弱了声,眼神有意无意地往一旁瞥,“若真要论是谁的错,没将孩子看紧的不才是……”
  “孟大媳妇,你这是仗着没大人瞧见,就矢口否认,想撇得干干净净是吧!”见孟大媳妇企图将罪责尽数推到她家小梅身上,陈家婶子气不打一处来,多年邻里,她既都撕破了脸皮,她亦没什么好留情面的,“我家小梅此番确实有错,我们也绝不推脱,但你家阿旺呢,可曾告诉你,就是他出的主意,怂恿孩子们来看狗,还将岁岁骗到了这里。”
  孟大媳妇面色微变,垂眸看向阿旺,见阿旺眼神躲闪,心思都表现在脸上,她心下一凉,但仍是对着陈家婶子喝道:“莫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问一问不就晓得了。”徐婶往躲在母亲背后的小月儿身边而去,小月儿比岁岁大了三岁,此时有些惧怕地看着。徐婶蹲下来,柔声哄道,“月儿乖,告诉大伙儿,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月儿缩了缩身子,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是……是阿旺哥哥,说要我们和他一道来看怪物,但他又害怕,就说骗岁岁一起去,怪物要是吃人,就先吃岁岁,反正岁岁是没爹的孩子……”
  这一席话霎时让在场众人变了脸色,他们绝想不到,一个孩子的心思竟能歹毒成这般,全然不把旁人的性命当回事。
  见周遭人的视线纷纷投来,孟大媳妇涨红了脸,却仍是不认,也不能认,她气急败坏,对着小月儿吼道:“你胡说些什么,怎的能扯这般子谎话冤枉我家阿旺,也不怕夜半被阴差剪了舌头吗!”
  小月儿顿时被吓得号啕大哭,抽噎着道:“月儿没有说谎,月儿说的都是真的……”
  月儿她娘忙将孩子抱起来哄,狠狠瞪着孟大媳妇,“你吓孩子做什么,你将孩子惯养得无作非为,后院那些孩子哪个没被阿旺欺负过,如今作出这般子事儿来,还不肯认了!”
  见小月儿哭得那么委屈伤心,少顷,人群中又有孩子壮着胆子站出来,“月儿没有撒谎,就是阿旺哥哥骗了岁岁,同岁岁说小梅姐姐在这儿,岁岁才跟着我们来的。”
  此话一出,便有不少孩子随声附和。
  向来嚣张跋扈的阿旺,此时也有些心虚地紧挨着孟大媳妇,将脸埋在自己娘怀里,是一句都辩解不出。
  事实如何,已然一清二楚。
  孟大媳妇沉着脸,亦是埋头没敢再言语。
  孟管事见状,转头看向林铎,请他责罚处置。
  林铎垂眸看了穆兮窈一眼,便见她那双潋滟的眸子里揉着几分恳求。
  他薄唇微抿,抬首肃色看向众人道:“此番虽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性质恶劣,该罚的仍是得罚!”
  他锐利如刃的目光投来,吓得方才还嘴硬的孟大媳妇拉着阿旺“扑通”跪倒在地,“侯爷,孩子还小,尚且不懂事,您便饶他一回吧。若真要罚,便罚奴婢,奴婢一人受着。”
  林铎冷眼看着孟大媳妇,少顷,沉声道:“孩子虽小,但也知屋内犬可怕,即便如此,却还将旁人引入其中,不顾其性命安危,分明存了为恶之心!若此番不惩,只怕将来酿成恶果!”
  他顿了顿道:“养不教,父之过,这孩子如此放肆,与你们平素的教养脱不了干系,纵然你不说,也是要连带你一道惩处!”
  孟大媳妇一个激灵,便听那低沉醇厚的嗓音缓缓道:“便罚这孩子受戒尺三十,闭门两月不得出,抄《三字经》百遍,至于你,罚扣半年俸禄!”
  阿旺听得戒尺和罚抄,还闭门两月不得出,如同天塌了一般,霎时奄了下去。
  孟大媳妇更是白了脸色,半年的俸禄,可是不少钱,她心疼得简直要滴血。
  正当众人以为此事了结之时,却见他们侯爷转而看向陈家母女,“既担看守孩子之责却未尽到位,亦算失职,便罚你两月俸禄。”
  小梅噙着眼泪低身福了福,并无丝毫不愿,“多谢侯爷。”
  穆兮窈抱紧岁岁,抚摸着她的脑袋,岁岁仍有些惊魂未定,趴在她肩上,半眯着眼睛,疲累得不想说话。
  见安南侯为岁岁做了主,穆兮窈正欲开口,却见林铎侧首看来,“这般惩处,你觉得如何?”
  穆兮窈愣了一瞬,思忖半晌道:“奴婢觉得小梅平素看管孩子们也算尽心尽力,今日之事,也是因着小梅身子不适,情有可原,是否可以免了她的罚……”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林铎,就听得一句极其干脆的,“便按你说的办。”
  听得此言,小梅怔了怔,旋即红着眼睛喜极而泣,而那孟大媳妇,见穆兮窈光为小梅求情,却全然没提及自己,眸中的嫌恶憎恨又不由得多了几分。
  穆兮窈自是感受到了,却全然无所谓,安南侯那话说的不错,养不教父之过,阿旺欺负岁岁,说她是没爹的孩子,定是那孟大媳妇在背后嚼舌根。
  穆兮窈自认并不曾招惹过这孟大媳妇,但这孟大媳妇从始至终都不曾给过她好脸色,如今阿旺做出这种事,险些害了岁岁性命,她又为何要蠢到再顾及邻里情谊,为他们求情。
  凡是涉及岁岁,她定是睚眦必较。
  但小梅母女不同,她们平日对岁岁确是多有关照,她给的钱也从来只收下一半,此番也不算有太大错处,就算安南侯不说,她其实也想开口求情。
  而且,长远了讲,小梅母女承了她的情,邻里间还能相处和睦,再者,将来她若有事开口求人,也不至于太难。
  只是,这安南侯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一般,竟主动问询她。
  “多谢侯爷。”穆兮窈低身施了一礼。
  林铎神色淡淡,微一颔首,提步朝院外而去。孟管事一抬手,同众人道:“都站着做什么,散了,回去做活。”
  见孟管事跟着林铎往外走,穆兮窈忙快步上前喊住他。
  她低眉看了眼怀中昏昏欲睡的岁岁,迟疑道:“孟管事,而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担心岁岁,不敢轻易将她一人留下,能否请您让我在府中做活?”
  听得此言,孟管事面具难色,他明白穆兮窈的心情,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可这活哪是那么容易说换便能换的。
  他们侯爷良善,旁的府里怎会收容那么多下人,是他们侯爷觉这些人不易,便允他们拖家带口住在府里。
  穆兮窈看出孟管事的为难,思忖片刻道:“那……可否让我将岁岁带去军营?”
  孟管事蹙眉,这法子倒是两全,可却显得胡闹了些,毕竟军营重地,混进去个孩子,像个什么样子。但看穆兮窈恳求的神色,孟管事到底心软,没有立刻拒了她,而是道:“一会儿,我同侯爷说说,不过不一定能成……”
  穆兮窈登时面露笑意,“谢谢孟管事。”
  孟管事还真不敢受了这句谢,他颇有忐忑地赴了松乔苑,见林铎正提笔而书,默了默道:“侯爷,老奴有一事要告。”
  林铎头也不抬,“尽管说便是。”
  “是那瑶娘……”
  听得“瑶娘”二字,林铎指尖骤然一颤,笔一斜,划出一道突兀的墨痕来。
  他盯着那纸面看了半晌,只做无事,淡然往下写,听孟管事继续道:“那瑶娘不放心孩子,说是想换个府内的活计,可如今府里暂且没有合适她的活,她便想着,在寻到活计前,能不能将孩子一道带去军营……”
  这事多少荒唐,孟管事已然做好了被回绝的准备,毕竟他家侯爷向来对军规看得重,不想下一刻却听得一句爽快的“也可”。
  孟管事诧异地看去,便见林铎垂首幽幽道:“教她好生将孩子看紧,莫随处乱跑。”
  “是。”
  孟管事应声罢,仍颇有些难以置信,他家侯爷何时变得如此宽容。
  正当他纳罕间,就听林铎又道:“那贺九,过了今日便给他结算了月钱,往后不必在府中干了。”
  孟管事闻言惊了惊,他原以为林铎是将那贺九给忘了,想必那贺九此刻也在庆幸逃过了一劫,不想林铎记性好得紧,干脆直接将他赶出了府!
  岁岁此事,阿旺虽要担极大的责任,但这贺九同样不能免责,若非他心存侥幸,没有锁好门扇,又怎会给那些孩子溜进去的机会,再者,若他仔细一些,怎会没发现有孩子被关在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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