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节

  朱厚照在廷议时都被气笑了,由此而对臣下说: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竟有如此多的黄金,军屯是不是应该清理?不清理都不知道这帮人这么有钱!
  不过这些银子都搬到京师来朱厚照不同意。
  他的内帑有三百万两白银,尽管现在每年能存的钱下降了,不像原先动辄就是一年三四百万的,主要是勋臣集团和部分文官要分红,而且这两年他攒骑兵还是花了不少。
  但这也够了。
  况且眼下平海伯才刚入京呢。
  一个皇帝不能搞成守财奴,私聚那么多银子干什么?他宁愿分给将士们,叫他们乐呵着继续打仗去。
  圣旨一下,腾骧四卫、燕山左右卫作战有功,而且一战而定蓟州是大功,再加上还是过年,每个士兵都不能回家,所以朱厚照给了他们一个新的概念:过节费。
  缴获的银两换成白银大约二十万两,一两都不用上缴,上下官兵按照一定比例给分掉。
  正好给边军开开眼,什么叫上直亲卫中的甲级卫啊?
  完完全全的皇帝心肝儿。
  按照长官多拿,士兵少拿的基本原则,蓟州的上直亲卫大概每名士兵能得到六两白银的赏钱,上面的百户、千户那就多了,毕竟三万人分二十万两银子,百户能拿到二三十两,千户更有上百两。
  这样六个卫所,上至指挥使千户,下至小旗士兵都不提不在京过年的事了。
  最好,明年再来一次。
  腾骧左卫的百户官左洞已经升千户,但是本卫所里是没有空缺的,上峰的意思,职位先提,银子先拿,等后面班师回朝再做具体调整。
  永平府这处地方也就这么叫三万大军给占了下来。
  杨尚义任命了耿启为清屯专人,他在六路上直亲卫的襄助之下分赴各地重画军屯田亩,同时登记造册,确权发证。
  这样的力度来搞,整得麻斌都没人抓。
  呵,可都老实的很呢。
  所以抓人的不是锦衣卫,是另一批人——杨尚义的人。
  主要是参与作乱的士兵和家属,这种谋逆大罪寻常人都不敢包庇,不少人家是阖家都被抓走,府内的百姓则大多闭门自守,相互间的亲戚往来都停了。
  弄得上直亲卫的许多士兵手里攥着银子,却根本没处花。
  除夕这日军营放假,左洞只能和自己的弟兄们跑出城到乡下买了几只鸡鸭和一头羊回来。
  他们当中有个叫陈大脑袋的受了伤,是箭伤,正在治,军营了普及了酒精消毒以后,这些伤不像以前那么吓人,但是这种粗狂汉子糙惯了,竟吵着闹着要吃肉喝酒,这就不成了。
  冬天升起一盆火,四只羊腿升起来烤,兄弟们围了四个圈儿,有酒有肉,有说有笑,就是陈大脑袋一人在桌上啃青菜,其实还不错,给他带了几个鸡蛋的。
  “哇呀呀!左头儿,咱老陈忍不住!你们背地里吃也就罢了,非在俺眼前吃的满嘴油!怎么着也得给俺来一块吧?”
  同伴笑他,“谁叫你走路不带眼被箭啄了,技艺不佳,怪得了谁?你要是敢不听军大夫的话,你就来吃!”
  “有何不敢?俺不怕他!”
  左洞才不理他,他割下一块羊腿肉,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同时瞪了他一眼,“皮痒?”
  甲级卫中纪律极严,这也是卷出来的,不然哪有作战力?
  他就俩字,陈大脑袋就不敢动。
  “哈哈哈。”
  有个人能调笑,这真是开心呀。
  “不过这次真没想到皇上这么痛快,上面几位大人还说金子要往京里运,结果连运都不运。早知道是这样,俺们当初在迁西就该再掘地三尺,说不准还能再搜出两箱。我早先在京师就知道这帮鸟官日子过得好。”
  “皇上真是豪杰汉子,那金子,啧啧啧,要换了我老宋,我肯定把这玩意儿带回家藏被窝。肯定一块都不带分的。”
  左洞嘴里嚼着,脸上肆意笑着,看着他们胡乱吹牛,军营本是禁酒的,就这么一晚,就不管着他们了。
  他自己也干了一碗,说道:“应该还有机会。清理军屯这事儿,就跟要这帮人命似的。我跟着出去转了几天,那真是刀架脖子上才干得动的事,所以说不可能这么安稳。就算蓟州被镇住了,还有辽东呢?辽东那边若是有变,估摸着还是我们。永平再往北就是山海关了。”
  他部下一听这个两眼放光,“那感情好,这种仗多打他几回,咱好都成土财主!不过辽东清苦,不知道那地方有没有这么多金子。”
  “这帮人也真是蠢,守着这么多金子,就算清屯又怎么样?明明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这下好了,命没了,钱也没了。”
  左洞笑称:“他们要这么转得过弯儿,咱们兄弟升什么官,吃什么赏?”
  “那是,那是!这仗打得真是痛快!”
  甲级卫中也有军学院毕业的人,知识就是力量这话还是没错的,尤其在文盲多的时代,此人叫江准,他就说:“以前先生都讲过,军屯败坏,于是军饷无处可出,再加上官员腐败,层层盘剥,士兵连吃口饱饭都难,更别说什么战力了,拿到咱们这里,丙级卫都不如。
  这道理浅显易懂,就是不明白这帮人为什么要把兵带成这样,这次果然如此,两万乱军一打就散。所以左千户说的不是没可能,哪里一乱,咱们去了之后平了就是,那赏钱还是大大的。”
  “是容易仗,但也不能太轻敌。”
  ……
  大司马行营之处。
  齐承隧也在和部将商量,“翻过年去以后,等天气稍好,咱们就将六卫兵马分散开,把蓟州境内各处全都巡视一遍,这是圣旨之意,也是保证蓟州再无乱象的手段。”
  杨尚义点头,“唉,蓟州清屯之事竟然闹得这样大。”
  “杨总兵可知道紫荆关两卫是一甲一乙,居庸关四卫是一甲三乙,上直二十五亲卫,就十个甲级卫,除了留了两个守卫皇城,其余能派都派出来了。可见皇上心中知道此事不易,所以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啊,怎么派出那么多?”
  齐承隧解释:“大军巡视,说起来轻飘飘的事,一旦约束不严就是纵兵劫掠,而甲级卫的军纪是最好的,所以陛下才放心。就这,还有辽东、榆林、山西几镇呢,也不知这些地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反正先过了这个年再说吧。
  正德四年这样轰轰烈烈,他希望正德五年,这帮人能识相一点。
  大年初六,歇了好几天以后,各路人员开始出窝。
  锦衣卫副使麻斌还是逮着由头杀了两个人,仿佛不这样就不会干活似的,之后他率人跟随耿启先到永平下面一个叫高家坡的地方,这是一处低矮山坡下的平地,有山泉水从上面流下来,灌溉了数千亩的土地。
  年前就知道这里最肥沃,而这种地寻常军户都种不到的。
  侵占这里的是个千户,姓邱,倒是没参与闹事,但是要把这些都拿出来那也是心如刀割。
  出了造反这种事,大家都好像变得会干活儿一样,耿启的人负责重新丈量登记,麻斌则把这位千户拿来的材料核对了一番,
  “邱千户,你这上面是八千六百四十二亩地,都在此处了,没有隐匿的是吧?”
  “是,都在此处了!”
  “知道了。”麻斌面无表情,把东西递到一边自己则下去走了走,迎着丈量之人询问一番,知道数字准的。
  回过头来对邱千户说:“邱千户是难得的老实人,放心,数字都对得上。不过这些田契就不能给你了。”
  此人看着麻斌手上的东西还是眼热,但到处都是大兵,他只能低头。
  麻斌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给你的兵一些活路,也给自己一条活路。这不是多难的事。”
  “上差,教诲的是。”
  麻斌对这条人命有些犹疑,“你过往的可是犯过罪的,不会想着以后再占回来吧?”
  这话讲得阴森森的,吓得这个千户脸色瞬间惨白,“上差放心,绝不会的!末将一定遵照朝廷旨意!”
  其实麻斌是想着杀了了事,不过朝廷肯定有更全面的考虑,如果这些人也杀,就没人愿意支持清屯了。
  所以还是留着。
  “无妨,朝廷还有第二轮巡视,我会让人重点关注你的。”
  这……
  “请上差饶命,请上差饶命啊!”
  麻斌有些嫉恶如仇,这种官放在宁夏他的手下,他绝对是杀的。现在不能杀,吓唬吓唬也很合他的心意。
  “等着丈量分田吧,只要不再有其他心思,你脑袋掉不了。”
  按照这份命令,那么官军就开始全面接收这些田产了。
  要说出大事也有好处,就是朝廷的意思传得到处都是,小到永平,大到蓟州,老百姓、商户、军户全都知道朝廷在捣鼓什么,为什么出这些乱子。
  这样一来,最底层的士兵其实也不怎么愿意闹了。
  不过永平这边清军屯田地,倒是把城内大户给急坏了,好些人开始求见麻斌,见不到的就是沿街呼号哭喊。
  仔细问了才知道。
  这帮人是钻朝廷的空子,把土地给投寄在邱千户的名下,以此来逃避赋役!
  投献问题确实在明朝是个普遍现象,不过宁夏清理屯田的时候这个问题不突出,因为当时涉及王府造反,朝廷大肆追捕,好些人就是把田投献在其名下也不敢声张,万一给你定一个资助反王的罪名,那可就惨了。
  但永平这里,邱千户始终老实的很,不存在这个问题。
  一开始麻斌没当回事,他在宁夏没怎么遇到,后来发展到自己乘坐的轿子都叫一群富户给逼停了,他们其中也有不少岁数大的,眼泪鼻涕的哭诉。
  麻斌后来觉得有些奇怪,但大街上不好说,于是就让人领到他下榻的地方去。
  主位上坐他,两侧坐个八个人,全都是白胖白胖的。
  “上差,我们这些人都是永平商户,或多或少都涉及高家坡那块地……那块地,那块地他不全是邱千户的呀!其中有不少是我们的!朝廷要清屯,那么查查那些被官员侵占的土地,我们可都是买来的呀!”
  麻斌偏头,对着自己的下属说了四个字,“记录在案。”
  “是。”
  写完以后他拿过来扫视一下,随后传给众人,“都按个手印吧。都是你们刚刚说的原话。”
  “啊?上差,这是……?”
  “你们反映的情况,你们自己要确保属实,按了印本官去禀报。否则空口白牙的,你今天说是这样,等本官向上禀报时,你们又改了口怎么办?”
  这倒也对的,办事情嘛,得按流程。
  不过这些人胆子小,有些不敢。
  麻斌也没办法,“本官说到底也是锦衣卫的副使,你们是什么东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让本官去为你们的事跑腿?!不按,不按就离开。”
  “按!我们都按!”
  麻斌只有冷笑,天下之人都是这路货色。
  等到这八个人全都按完了,他又脸色变了,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此八人,投献土地,躲避朝廷赋役,罪状他们自己也认了,全部抓起来,择日,问斩吧。”
  他的语气一直都很轻松。
  而这帮人当然是急了,“上差!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啊!”
  “太吵太吵,全都带走!”麻斌挥挥手,一脸的不耐烦,“躲避朝廷赋役的人,还敢言‘信’字,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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