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太子是要告诉群臣,皇帝批过的话那就是圣旨,要遵守。所以即便大臣再上奏折也没用,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同意。
  而反过来听,这是在安抚他们:天一暖,就会读书!
  而只要他想读,以陛下对他的宠爱,怎么会有再次推脱阻拦之理呢?
  那么东宫出阁讲学必是明年春暖,时间一定就不必担心再拖下去!
  这是重点!
  皇帝那边你说啥他都同意,只是喜欢拖,叫人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现在时间一定,无非就是再等几月,只要几个月之后真的事儿能落地,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毕竟还是皇上,为了几个月的时间就非要和皇上过不去?
  杨廷和听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这是卷进了这么大的事情当中,
  这是被坑惨了呀!
  心中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和他说这么多的话。
  再仔细琢磨之下又有明悟,
  “阁老,殿下最后还和下官说,读书似乎也很有意思。”
  这话一样关键。
  “照你所说,《大学》只是通读,又不了解其中之意,这能有什么意思?”李东阳其实也已经猜到了,“殿下应是怕我们领会不到他的真实用意,所以缀了此句,以表露其春日转暖出阁读书之心。”
  徐溥心头微震,手上的一个奏疏也扔在一旁,“那这份折子,的确没有上的必要了。”
  第四章 紫禁城
  杨廷和走后,一直维持体面的刘健忍不住了。
  “为何不上奏?!”刘阁老是极认真的人,类似这种可以被称作变通的法子,在他这边都是一种‘不老实’。
  据说他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是很贪玩的人,叫‘群儿嬉戏,独端坐默’,打小便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
  “遍观史书,只有上好乐而臣直谏,何时有过上好学而臣不谏?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诶,刘公不必如此动怒,你且听我跟你说完。”谢迁打着圆场说:“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数次拖延东宫讲学之期,如今都已经僵在了这儿,若陛下就不答应,我们做臣子的,难道抗旨不遵?如今正好殿下表明明年春暖读书之意,日期一定,还有何忧?此局可解,皆大欢喜。”
  “那若到那时再拖呢?”
  “不会。”李东阳说:“一,殿下已说了想要读书为陛下分忧,读书即是孝道,孝道岂可违?二、殿下一句‘圣旨就是圣旨,我必将遵旨而行’,那么殿下要遵的什么旨?”
  谢迁‘呀’的一声,一拍大腿说,“提前出阁讲学是抗旨,延后出阁讲学,亦是抗旨啊!”
  “嗯……”徐首辅听了半天终于哼哼出声,“此事,就这样吧。”
  他算算自己的时间,等明年这事儿办成,他也差不多退休,对陛下、对群臣、对自己也都有个交代了。
  “徐阁老,等等。”李东阳捋着胡子,他还在思考,“杨廷和在时,我不好说。现在他不在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是谁教的殿下。”
  “列位可以想想,此人知道东宫发生的事内阁必定知晓,于是故意让太子说那些话;了解陛下与我等相争的关键,于是想出了折中之法;更加知道东宫出阁讲学一事的核心。这样的人……”
  他这么一说,除了感觉要睡着没有一丝表情的徐溥,其余刘谢二人均是有些动容。
  “宾之(李东阳字)的意思是……?”
  “若不是杨廷和,则必是东宫一宦官,以此人之才必能搅动朝堂,不可不防。”
  这让众人心头沾上了一层阴霾。
  李东阳好谋,他也提出了好问题。
  不过自己细思之后也没什么头绪,于是也只得随它去,“不管如何,今日这事的许多关节,最让人我感到宽慰振奋的,是太子之孝顺。百善孝为先,想来我大明百姓有福矣。”
  只要孩子孝顺,哪怕才智稍有欠缺,又有什么怕什么?
  大明朝取天下之才,还怕找不到几个辅佐之人?
  想及此处,对于如今的太子殿下反倒多了满意和认同。
  却说杨廷和退出内阁,天色也不早了。
  回去之后整理一下今天的记注,接着便准备回府。
  不过在出紫禁城的时候,一直跟着的张天瑞偷偷摸了上来,“介夫,请留步。”
  “文祥先生(张天瑞字)。”杨廷和作了一揖。
  张天瑞走上前来,靠得近,“介夫犯了忌讳,但此番徐首辅召见,必是平安而归。”
  杨廷和心想,自己还没开口,他这话怎么就说的如此笃定?
  两人虽同是中允,但张天瑞岁数大些,此番猜中,杨廷和不介意请教请教:“请文祥先生释惑。”
  张天瑞白天虽在太子面前落了下成,但于趋利避害之间似有几分心得,“介夫细想,如你我这样的臣子,只是刚接触了一下太子,当天首辅大人就处以雷霆,这叫什么?”
  只这么一句话,简单一点拨,杨廷和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啊,如果首辅大人这样做,给人的印象未免过于嚣张跋扈。
  仿佛太子身前的机会,就是他徐溥的。一个即将要退休的首辅,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尤其以徐溥往日的风格,他更不会这么干。
  杨廷和继而想明白,难怪今天徐溥那么凶,刘、李、谢三位阁老一句不说。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一句话不说。
  因为说了,让徐阁老当坏人,你当好人,这很不智。
  杨廷和又想,年岁已这般大、几乎没什么政治前途的张天瑞都有这样的见识,
  果然宦海深沉呐……
  “另外,介夫。今日殿下突然召至身侧,事发突然……谕德大人那边……”
  杨廷和皱了皱眉,左右谕德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按职责身负教导、辅佐皇太子之责,一般给太子讲学的也是他们。
  现在朱厚照还年幼,如果成年参与政事,必然会有书写奏本的需要,这个时候左右谕德就是太子的秘书。
  今天这件事,多少犯了忌讳,直属上司还是会有感觉的。
  比如说你在太子面前那种表现,是不是想取我而代之呢?
  一旦到这种程度,杨廷和的处置办法也不管用,
  因为此时双方争得就不是你教的对不对,而是你做得该不该了。
  杨廷和心中也是无奈,
  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
  太子忽然召见,这样的机会本就不多,且当时时间短促,在他想要做些争取的前提下,也只能这样了。
  心中想定,也就没什么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下明白了。多谢文祥先生提醒。”
  杨廷和一步步离开了皇宫,只留下一个背影。多年的平静,仅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引来如此多的变故。
  这就是紫禁城,不是快活无限、浪荡自由的风月之所。
  波澜既起,往后的路更是要一步一步想得明白了。
  正在乾清宫陪伴父皇的朱厚照也一样在等结果。
  老实说,不管把各个环节设想的再完美,没到最后一刻,那便永远是个未知数。
  这也是他前世得来的教训,钱不到你的账户,哪怕对方把胸口的毛都拍掉了说明天汇款,你也不能信。
  所有的‘差不多了’,都可能会因为任何一个因素的变动而变成‘没办成’。然后人家给你一个理由,说事实情况如此没办法。
  昨天晚上喝了药,今天又休息了一天的弘治皇帝在傍晚时分精神终于好了不少。
  他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弱,先前又太过辛苦,为了东宫读书的事心情不畅这才病倒。
  现在太子懂事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贪玩,而是在乾清宫陪伴他许久,有此一节,皇帝的心总归是平静了不少。
  老太监萧公公说:“亏得祖宗庇佑,殿下如此孝顺,陛下得一好儿子,大明也得一好太子。”
  他大概知道怎么说话,反正夸儿子,弘治最是开心。
  皇帝果然脸色泛喜,“朕,很想看到照儿以后长大成人的样子,到时,我大明也后继有人!”
  又过了一日,皇帝的身体渐渐好转,于是下令早朝恢复。
  这个消息朱厚照也比较关心。
  皇上称病躲了几天,大臣们也不好再继续就东宫出阁讲学一事追打,但现在身体好了就不一样了,这个早朝就是看结果的时候了……
  第五章 上朝
  天还未亮,北京城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官员妻子们早起给丈夫换上朝服,府里的下人端上小米粥,便是养在家里的小娃娃,有的也起床读书了。
  晨鸡报鸣,一抬一抬小轿从各巷弄口出来,虽然多但不挤,这时候应也没有错峰上下班这种事?
  朝臣们在宫前相遇、招呼,排列成队,等着守宫门的太监开门。
  宫内,皇帝也已起身更衣。
  帝国的清晨在这群人的忙碌下开始。
  宫门外的臣子们已经开始谈起太子殿下背诵半篇《大学》的事迹,人们互相称颂,或许大明王朝又可得一明君?
  午门之上设有朝钟朝鼓,钟鼓司的宦官们敲鼓响钟,打开宫门,一众官员鱼贯而入,待鸣鞭之后依次过金水桥抵达奉天门丹墀,在御道两侧相向站立等候,其中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
  奉天门上廊内正中设御座,称为“金台”,台阶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殿陛门楯间列“大汉将军”,穿着全服铠甲,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则各有校尉握刀站立。
  皇帝到达御门后,钟鼓司开始奏乐,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后左右。
  早朝会讨论进京、离京的人员名单。有的皇帝会接见,有的不接见。此外还有些边关紧急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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