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7节

  一切,仿佛都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稚远,你有什么计划?”相比实干派的刘裕,何无忌就更加按捺不住胸中激荡的情绪。
  王谧感觉,如果他说现在就可以起兵,他甚至可以马上提上枪,继续向下一个城镇奔去。
  再打一场!
  “无忌,你坐下。”
  “别着急。”
  “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王谧按按手,但何无忌哪里还坐得住,整个人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在军帐里来回转悠。
  好像是一台永动机,由于动力实在过于旺盛,以至于陷入无穷内耗当中,没有人遥控指挥,何无忌也停不下来。
  哎哎哎!
  也难怪,兄弟们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正是当打之年,谁不想建功立业?
  谁不想驰骋疆场?
  尤其是现在北府里的这几位年轻的将军,仗打的这么好,士气正旺的时候,自然都希望能够继续发挥特长,荡平中原!
  都理解。
  王谧也是这样想的,可惜啊,在接下来的一段时光中,他不能陪伴他们了。
  打仗的这些事,只能交给兄弟们了。
  他要将目光聚焦到朝堂之上,却和那些久经仕宦的老狐狸争斗了。
  于是,这接下来的安排就变得格外重要。
  “继续征战是肯定的,不过,我认为再继续北伐之前,我们的主力必须要返回建康休整一段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主张先放过氐人一码,让他们也出些力,在邺城镇守。”
  “因为,我军的大部是肯定要拉回建康的。”
  刘裕点点头,休整这件事,他能够理解,这次邺城之战,北府的兄弟们虽然没有在打仗上耗费太多的精力,但是长途跋涉还是让他们十分疲累。
  再加上,北府兵中的大部分,都是来自京口附近郡县,现在出征也有将近一个月了,士兵们思乡心切,并且对长期北征并没有心理准备,如果不让他们回去休整一段时间,未必还能保持旺盛的士气。
  “但是,我觉得,留守在邺城的北府兵还是要尽可能的多一些吧,氐秦狡诈,虽然他们现在剩下的士兵也不多了,但是,难免等我们大军走后,他们就又要作乱。”
  你看,这就是当时的人和王谧这个外来的人在思考问题上的差距。
  在这个年代,王谧看事物总是从客观的角度,态度也相对公平些,但是像刘裕、何无忌这等正经的晋人,他们与氐秦、鲜卑人都有刻骨的仇恨。
  只要一想到他们,首先考虑的就是他们反复无常的本性,和毫无信义的日常表现。
  这种思维方式已经形成了惯性。
  即便是氐秦的势力早就已经今非昔比,甚至被晋军打残了,但是,兄弟们还是不相信。
  总觉得,三五个氐人凑在一起,就可以搞事情,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这些氐人变成豆子,撒到江南,一个豆子一个坑,谁也不要干扰谁。
  让这些氐人、鲜卑人都左右不相援,谁也找不到谁,才是最好!
  当然了,除掉是最好的!
  虽然,理智告诉刘裕,这么做的可能性确实不高,但是隐约之间他也有这样的期待。
  这就是仇恨的种子,这颗种子在晋人心底已经藏了几十年,如今早就已经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现在早就已经长成了苍天大树,不要试图改变他们的想法,因为你根本就做不到。
  能让他们暂时接受你的想法,就已经算是大幸事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氐人占据多数的。”
  “不知你们刚才在帐外听到没有,我和符纂说的很清楚,城里的这些氐人,有一部分是要跟着我们返回建康的。”
  “符纂就不说了作为敌军大将,也算是我们的战利品,好不容易抓了这么一个活的,没的说,当然要带回建康,也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那些士兵,若是按照以前的一些做法,可能就让他们在邺城原地镇守了。”
  “但是,我考虑到如今邺城四面还都是夷狄的部队,人数不少,势力广布,如果把这么多的氐人都放在城里,我实在是不放心。我们一走,就像寄奴担心的,他们是肯定会勾结在一起的。”
  “所以,我们既要把这些氐人困在邺城不能动弹,还不能让他们的实力过强,这样分而治之是最好的办法。”
  “阿迈,军队人员的安排,也是后续工作的重点,这一点你要计划周全。”
  王谧想到就要嘱咐到,立刻走到了何迈的身边,向伏案的他提点道。何迈正在奋笔疾书当中,连关系图都画了两三张了。
  听到王谧的话,头也来不及抬起来,只点头道:“放心,我都想着了。”
  “你们先等等,明天,我让你们好好看一看,我是怎么处置这些氐人的,保证把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军帐里也没有一个仇人,但是何迈的话却像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似的,整个人发着狠。
  虽然还没有到明天,但是王谧似乎都可以看到,明天氐秦众士兵的惨状。
  “如此这般,就很好了。”
  “稚远,你接着说吧,我们都听你的安排。”刘裕沉声道。
  有刘裕发话,王谧也就放心了。
  第847章 第一步棋
  “我们接下来的安排,自然是要联合朝廷的各支军队,把大晋境内的各支力量都调动起来,进行大规模的北伐。”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诸位也都知道,自晋南渡以来,这样的北伐之战我们也组织了很多次,最后往往都无功而返,这一次,我们再欲北伐,不用放到朝堂上讨论,我就可以知道,一定阻力不小。”
  “朝臣之中,反对的声音一定很大,虽然我军现在连战连胜,战果颇丰,形势一片大好,但是,能不能把其他的部队也调动起来,实在是现在的难题。”
  “尤其是荆州兵,刚才我也说过了,其实桓冲将军带领的部队其实比我们北府兵的家底还要更厚,这样的军队如果一直养在荆州,做后方的防御,未免太过浪费,一定要让荆州也出兵和我们一同征战,这才能实现控制北方的目的。”
  “但是,长久以来,隶属朝廷的北府兵和荆州兵一直互相不对付,我虽然和桓将军有私交,但是,在大规模的北伐之前,桓将军还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我自己都没把握。”
  哎,说起这件事,兄弟几个就同时陷入了沉默。
  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大晋朝廷无法指挥境内的各支部队,这已经是一个公认的事实,不只是大晋内部,就连大江对岸的部族,也是清楚的很。
  这自然和南渡之后,晋朝的掌控力薄弱有关,他的朝廷都是几个世家以及他们拥有的地方部队拱卫起来的,人家愿不愿意听你的话,那还不是人家自己说了算?
  可以说,在北府兵成型之前,大晋朝廷的军事力量是极为薄弱的。
  打仗都靠求爷爷告奶奶,看看各位镇守地方的大将军,谁愿意给朝廷这个面子,出兵去抗争而已。
  为了达到守卫边境的目的,朝廷面对权臣的要挟,还时常要退让,以交出权力,亦或者是更好的官职作为交换。
  为的就是让边镇的将领能够心满意足的去为大晋打仗。
  这样的情况,只是在近十几年来,才算是渐渐有了些改变,因为北府兵是朝廷供养的。
  虽然只是一部分,但因为军饷粮草基本上都由朝廷来筹措,以谢家为代表的世家只是补足不全而已,北府兵就可以算作是大晋的正规军了。
  这是南渡的晋朝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
  如今,他们终于有了一支能够指哪里打哪里的部队了!
  然而,历史上的真实情况却是,当北府兵掌控在大晋朝廷手上的时候,很快就好景不长,谢家军事势力的大幅下降,在这样短暂的一个权力真空期,北方曾经强大的氐秦又顷刻之间崩塌,局势一片混乱,大晋境内也不消停,这才给了以刘裕为代表的庶民将领成长,扩展势力的机会。
  但是,同样的,即便是历史上的刘裕乘势而上,夺取了皇位,他做的工作仍然是半吊子的。
  作为皇帝,虽然以他为中心建立起来的北府兵还可以听从他的指挥,但是,北府之下呢,传统的长江中游部分,也既荆州部位的军事力量他似乎还是指挥不动。
  于是,他便派遣自己还未成年的儿子们去各地镇守,以图能够稳定地方,这样做的效果,历史上也是可以看到的,并不怎么样。
  作为南朝的开端,刘宋也不过是坚持了几十年就急速崩溃。虽然皇帝换的挺多,但是论及代际来说,不过是三代人而已!
  这其中,还包含有残酷血腥的同族相残,权臣反攻等等混乱。
  而这一切混乱的发生,究其原因,根本上来说,还是和刘裕以及南朝的各位皇帝,无法将长江以南的各部势力进行统合有关。
  无法将境内的势力全都有效的掌控在自己手中,这个朝廷也就摇摇欲坠,即便是强人如刘裕,也不过只是能为了自己尽快登上皇位,迅速从洛阳撤兵,退回江北而已!
  刘裕没有做到的事情,可以看出,这样的形势,从晋末,甚至从晋朝南渡以来,就已经肇始了。
  而想要改变晋朝,或者说是江左朝廷的劣势,最根本的就是要恢复朝廷对地方的控制。
  这件事,交给刘裕、交给谢安,他们这些纯正的晋人都是无法完成的。
  他们有那个固有的观念横在那里,比如谢安吧,他本就是出自世家,还不是一般的世家,是堂堂的一等豪族,绝对的大世家,这样的人,你让他交出权力,全面听从朝廷的指挥,这怎么可能呢?
  这不是向敌人递刀吗?
  不只是谢安,大晋境内的所有数得上号的世家,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他们和朝廷只能做到相安无事而已。
  合作也对抗,从来都是主题。
  要说全面服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只是朝廷在警惕世家,世家子弟也警惕着朝廷,他们一定要严防死守,不能让朝廷的势力过于强大,从而压制世家的势力。
  如果,朝廷过于强势,他们还如何从中渔利?
  而对于刘裕这一类平民将军,以军功夺得皇位的人来说,从骨子里,他们也认同世家子弟高人一等的观念。
  并且,当他们当上皇帝之后,往往也会选择和世家联手,控制地方。这不只是因为便捷,更多的是从尊重世家原有的势力方面考虑。
  所以,要下狠手统合境内的势力,依靠平民将军亦或者是世家子弟,哪边都不成。
  还是要靠王谧这个外来户来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但是呢,他的计划很宏伟,却又不能向几位兄弟们和盘托出。
  今天是兄弟,明天是什么,现在谁也说不清。
  很明显的,以邺城之战作为分界线,京口起家的兄弟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将发生变化。
  从现在开始,直到返回建康朝廷,王谧就要开始争夺朝廷上的权力,而他的好兄弟们就要分散到北境各地,讨伐那些各自为政的部族势力。
  彼此之间的势力,将要呈现此消彼长的态势。
  到最后,究竟谁能成为王谧的肱骨,老老实实的为他所用,谁要生出二心,虽然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王谧这边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但是,那只是他个人的猜想。
  这种猜想之中,既有立足于历史上的记载进行的预测,又有基于现有事实的亲身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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