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节
就在国家财政到了如此紧张的时候,南直隶又传来坏消息,准备运往京师的两万旦粮食存在常平仓中,被倭寇一把火烧了。
除了这两万旦的粮食之外,倭寇沿途骚扰运河漕运,又有接近一万旦粮食被劫走或者损失掉了。
接到了这个消息,京师的粮食价格飞快的上涨,三天之内就涨了五成。
就在朝堂笼罩在一片坏消息的时候,两份奏章上的好消息就显得非常的醒目。
第一个就是去年才就任钞关使的方望海,向朝廷上书,今年已经征收折银三万两的钞关税,这笔钱已经堆在苏州浒关,直等到漕运通畅之后就立刻解送上京。
另外一个好消息是福建铸币的陶公公,核准了去年在福建铸币所赚的火耗银合计五万两,这笔钱也随时准备送往京师。
这两则好消息让嘉靖皇帝终于有了一丝好心情,玉熙宫的铜罄声不停地响起,这两笔钱说起来不多,但是加起来也不少,特别是钞关税是一笔稳定的税收。
六月份,皇帝下旨,方望海原本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职位再升一级,任命他为南京户部侍郎,全面负责浙江和南直隶的钞关事务。
陶公公则入司礼监,提前给了他秉笔太监的职位,只等陶公公市舶司的任期结束,就能返回司礼监当差了。
另外方望海的夫人李氏也得到了诰命,甚至连方望海的儿子都得到荫官。
在靖江孤山村边的营地中,此时抗倭缉私总团的营地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的简易房子已经变成了木屋,苏泽在孤山上设立一座烽火台和瞭望塔,在海边也建造了一座小型灯塔。
苏泽的指挥所也从简易帐篷变成了木头屋子,营地四周也竖起了木桩。
苏泽正在和徐时行下棋。
这些日子下来,徐时行的棋艺可以说是大大的退步。
苏泽的棋路古怪,从来都不按照常理出牌,也不按照古代棋谱出招,搞得徐时行的棋路也是越来越歪。
棋路歪了也就罢了,最倒霉的是他还下不过苏泽!
苏泽总能下出一些让人拍案叫绝的招数,不安常理出牌的背后是无招胜有招的庙算。
“汝霖兄,下一次还是让卓吾先生陪你下棋吧。”
徐时行被折磨的不行,他抓起棋子就准备认输。
苏泽正在思考长江战事,哪里能让他投子认输,连忙说道:“这棋还没下完呢!怎么能轻言放弃!”
徐时行看着自己被围猎的大龙,这叫做棋还么下完?
徐时行已经彻底放弃,只是按照本能收官,他一边落子一边说道:
“汝霖兄,你一点不担心钞关的帐?”
苏泽笑着说道:“只要是人做账,总会留下痕迹,龙门帐也不是不能做平,但是假账做的多了,总能露出马脚,卓吾先生和许兄也不是要将所有的蠹虫都揪出来,只要将那几个最贪婪最愚蠢的找出来就行了。”
徐时行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自己那位知府父亲,平日里也是这么管理胥吏的,敲打几个做的过分的胥吏,就能让吏治清明一些。
苏泽又问道:“如今苏州府的粮价怎么样了?”
徐时行叹气说道:“已经涨了六成了,听说倭寇在江北闹的厉害,今年的夏粮肯定是颗粒无收了,下半年苏州府就要缺粮食了。”
“报告!”
“进来!”
一名传令兵将一封信送给了苏泽,苏泽打开一看笑着说道:
“说曹操,曹操到,卓吾先生来信了。”
苏泽展开信,前半部分都是李贽的抱怨,他和许国一到了浒关,就日夜不停的查账,总算是查出十几处账本合不上的地方,揪出了好几个硕鼠。
方望海也是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利用抗倭时期的军法处置了这些硕鼠,大大震慑了整个钞关厅的胥吏们。
苏泽将信递给了徐时行说道:“合龙门果然抓住了这些臭鱼烂虾,钞关厅也算是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徐时行也时常疑惑,苏泽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办事要比自己的知府爸爸还要老练,竟然就通过账本揪出了藏在三座钞关中的贪蠹,要是大明朝所有的官员都像他这么厉害,恐怕吏治早就清明了。
看完了信,徐时行抬头却看见苏泽正在打算盘。
苏泽手上是一份复杂的表报,表上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楷的数字,这是随着李贽的信寄过来的报表。
苏泽的账房技能虽然只有lv4,但是在智力的加持下,加上数学技能的辅助,他很快还是从报表中看出了一些异常。
“汝霖,这是什么?”
苏泽说道:“这是过往船只缴纳钞关税的记录,包括了所缴纳货物条目和数量。”
“这样什么问题吗?是还有胥吏贪墨吗?”
苏泽摇头说道:“报表上能合上,该有的问题卓吾先生和许兄都已经看出来了,我只是觉得这份报表有些奇怪。”
“奇怪?”
“是的,汝默兄你看,从这个月开始,已经有二十条商船经过浒关南下,运送的都是粮食。”
钞关税是要估算货物种类和数量,折算金额后再按照比例征收的,所以每一份征收记录上自然都有货物的名称。
“如今江南米价高,从北方运粮来卖不是正常的嘛?”
“不,这不正常,若是几百旦几千旦还算是正常,可这些日子已经有一万旦粮食运到了江南和浙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万旦?”徐时行也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徐时行帮父亲做过幕僚,他知道江南一府的全年粮税也就是二十万旦,什么商人能一下子卖出一万旦的粮食?
苏泽又说道:“还都是新粮。”
这下子,徐时行的脸色变了。
第239章 缉私
荣升南京户部侍郎的方望海,刚刚去南京户部拜见了自己的上级,时任南京户部尚书的方钝。
在拜见了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之后,场面有些不愉快,不欢而散之后方望海直接返回了浒关。
早就听说这位方尚书特别偏向乡党,方望海没想到他竟然做到这样的地步。
一到了南京户部,南京户部另外一位侍郎,仓场侍郎陆大有立刻提出,方望海在漕运上设立的钞关,需要向他的衙门平分钞关税金。
真是岂有此理!
你南直隶的漕运搞成什么样子?你陆大有心里没数吗?前些日子才被倭寇烧了粮仓,现在还有脸过来和自己抢钱?
而后自己的上司,南京户部尚书方钝竟然提出,要让方望海将钞关税交到户部来,由南京户部负责分配?
方望海想要问一句,你们岳州人还要不要脸了?
方望海直接用钞关税银要送到京师,送入皇帝的内库之中,挡住了伸向自己腰包的两只手。
可等到方望海刚刚返回浒关,就听到了民间再次对钞关税有了议论。
内容大概是方望海是皇帝的走狗,和太监一样是为了皇帝私人搜刮银子的。
这又将方望海气的半死,他矜矜业业收税,一会儿被骂成严党,现在干脆成了太监党,方望海的名声已经堕落到和太监一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突然赶到了钞关厅。
“汝霖?”
方望海惊喜的将苏泽带入书房,南京户部侍郎已经正三品的高官了,但是方望海并没有因为自己升官而轻视苏泽,反而更离不开苏泽了。
这样的人才,日后是方家几代荣华富贵的保障,方望海还是有清醒认知的。
方望海已经给泉州府的李夫人写信,让她准备嫁妆,等到今年倭乱稍稍安稳一些,就立刻返回福建完婚。
方望海一坐下,就开始抱怨说道:
“本以为朝中都说,户部方尚书是忠良君子,没想到竟然也是这样的人物,竟然和那陆大有沆瀣一气,要夺我钞关税的功劳。”
“那陆大有也不看看自己,倭寇火烧常平仓,烧掉了那两万旦粮食,竟然还好意思将手伸到我钞关厅?”
方望海愤愤不平,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在南直隶和浙江推行钞关税法,自然避免不了和南京户部打交道。
而钞关厅的钞关都设置在运河上,这又要和负责漕运的仓场侍郎陆大有打交道。
今日这件事,方望海用皇帝的内库挡了下来,但是和这两人撕破了脸,日后总少了被穿小鞋。
特别是方钝做过很多年的户部尚书,又最喜欢提携同乡的乡党为官,导致如今南北吏部中都有不少岳州官员,这些人如果和方钝一起报复自己,恐怕自己这个南京户部侍郎也不好做。
一想到这里,方望海都有些头疼起来。
方望海发了脾气,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语气太冲了,是不是得罪了上司和同僚。
苏泽对于方望海的软弱性早就有了认识,大明朝的官员基本上都是这幅样子。
不过自己这位未来的岳丈大人,倒是还能守着些良心,真心实意的要给大明朝做些事情,在众多官员当中已经实属不易了。
方望海也拒绝站队,无论是清流还是严党的邀请,方望海都委婉的拒绝了。
苏泽明白方望海是害怕日后被上司同僚穿小鞋。
方望海看了看苏泽,这才问道:“汝霖怎么从上海回来了?”
自从上一次离开浒关之后,苏泽就没有再返回苏州,方望海只知道苏泽在上海抗倭成果显著。
苏泽将一份报表拿出来,递给方望海说道:
“世叔,您看看这份报表。”
方望海打开报表,苏泽为了方便他查看,将统计写成了文字。
方望海不看这些报表,而是直接看结论,当他看到这半个月钞关放行的粮食高达万旦的时候,也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方望海做过一府的知府,自然知道一万旦粮食是什么概念,这又是多么大的一笔数量。
“世叔,都是去年的新粮。”
方望海的手抖动的更厉害了,若是以前的存粮,还可以是粮商或者大家族囤积的,可是一万旦新粮,可不是商人有本事收来的了。
原因也很简单,如今江苏产量的,就是长江沿岸的苏中和苏北地区。
这些地方被倭寇入侵,普通商人根本没办法进出。
方望海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这是官仓中的粮食!?他们好大的胆子!”
苏泽说道:“在来浒关之前,我还走访了另外几个钞关,这些运送粮食的商人都是外省口音,态度倨傲,有一些还是直接用的官船运输的。”
方望海竖起耳朵,只听苏泽继续说道:“我又问了几个伶俐的胥吏,他们辨认出,这些粮食商人都是说的岳阳话。”
方望海愣住了,他顿了顿问道:“你是说,如今南京户部方尚书,参与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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