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事情发展到现如今这个地步,着实是他意料之外,他想说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本没有语出惊人的打算,也没有想过去成为旁人仰望的顶峰。可是当他目之所及,他所看到的,乃是一众学子对他恳切且崇敬的眼神。
  这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
  因为在这年代,这些所谓学子对知识的追求,远非后世之人所能比拟。
  ……
  不管怎么说,李然终于有免费饭票了。
  其实他去参加乡校集会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毕竟人是铁,饭是钢,就算他是溯源而来,那也得吃饭饮食,如若不然,饿死街头的话,那他恐就成了天下第一笑话了。
  叔孙豹的家就坐落在下柳河的西岸,靠着曲阜最为繁华的街道,与鲁王宫的直线距离仅有二三十丈,这足以说明叔孙豹在鲁国的地位。
  而他的宅邸,整体装饰却很不同。
  前后大概四重院子,整体都是用的黑与红两种颜料漆刷而成,给人一种十分庄严与肃穆的感觉,特别是门口的两根巨大的石柱,在黑漆的装饰下,顿时显得格外的高耸,直让人望而生畏。
  这年头尚未有门联这种东西,所以柱子上并没有任何装饰。可正是因为这种纯黑的石柱,矗立在府门之前,那种朴实厚重之感,傲然于世的感觉便立马就得到体现。
  这倒也十分符合叔孙豹而今在鲁国的位置。
  前面说过,他虽属鲁国三桓,把持着鲁国三分之一的国民与税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这一家族,与季氏和孟氏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
  而他在季氏与孟氏的相互夹击之下,依旧能够傲然立于朝堂,叔孙一族依然能够傲立于鲁国。这就足以说明其个人能力。
  进得招待自己的房间,李然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内除了两架用来摆放竹简的“书架”之外,便只剩下一张床以及一套案几(两个蒲团,一个摆放茶壶的小凳子)。
  “这不是标准的大床房么?”
  李然心道这个叔孙豹的家还真是简朴。
  况且这年头什么样的人家摆放什么样的装饰那都是有明文规定的,他叔孙豹又是个克己及人的自律狂,如何肯学得季氏那般铺张?
  不过总算有个住所,这对李然而言简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晚间用过仆人送来的饮食后便早早睡去,直至第二日辰时。
  ……
  不得不说,溯源归溯源,可李然这生物钟一直没变过,还真是稀奇。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今日刚刚醒来,就在自己的院子里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要说这个人奇怪?
  因为这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小,起码也有个十五六的模样,但打扮却很奇怪,一席长衣敞胸露肚,本乌黑的头发散乱不堪,脏兮兮也似,脚上踏着一双与他脚明显不符的草屐,正蹲在地上用手中的木枝拨动甬道旁的草芥。
  要知道在周礼治世的春秋,一个人的穿着可是相当要紧的,因为等级制度规定了你该穿什么,不该穿什么,该怎么穿就必须怎么穿,什么人都不能违背这种规定。
  李然眼前这个人既然能出现在叔孙豹的家中,那身份自然不同寻常,可他如此穿着,岂非奇哉怪也?
  李然有点搞不明白,毕竟眼前之人这种打扮像极了乞丐,然而叔孙豹的家中又哪里会有乞丐?
  更为关键的是,此人身上的衣着明显也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拥有的,但却如此打扮的出现在这里,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正自疑惑,院外却忽的传来了一道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
  “阿稠!”
  蓦然回首间,李然就看到了一个姑娘,雀跃似蹦蹦跳跳的闯入了自己的院子里来。
  第八章 顽皮的千金
  只见这姑娘年纪不大,至多也就十七八岁,长得是极为标致。
  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脆。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肤如山玉,领如蝤蛴。观之可爱,闻之可亲,只一刹那,便吸住了李然的心神来。
  所以当这个姑娘闯入院子映入他眼帘的一瞬间,他便愣在了原地,目之所及,尽是这个姑娘。
  更主要的是,姑娘在看到李然后,也是不由得一愣。
  “唉?是你?”
  姑娘一开口,这声音也是着实好听,像极了春燕那清脆活泼,泛着无限生机与活力的律动声。
  而李然的心神在听到这话的同时收了回来。
  “哦?姑娘可认识在下?”
  他有些诧异,毕竟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女。
  “若是西施……咦?这年代西施出生了没有?”
  “管她有没有出生,这姑娘指定比西施漂亮!”
  李然在心中斩钉截铁的道。
  同时,他也是极为兴奋。当如此一个大美女很有可能认识你的时候,说不兴奋那是假的,骗得了别人,你能骗得过自己的荷尔蒙么?俗话说英雄都难过美人关,这当然也包括李然了。
  “你不就是……”
  “乐儿!”
  姑娘正要开口,叔孙豹的声音忽的在院外响起,接着李然就看到了叔孙豹急匆匆赶了进来。
  “姨夫大人。”(古代男女尊卑有别,所以女方的亲戚,一般称之为夫,而男方的亲戚才能称之为父,这就是姑父和姨夫的区别)
  姑娘转过身,朝着叔孙豹行礼言道。
  李然听到这称呼,不由微微一怔,叔孙豹算年纪,至少五十好几,这姑娘居然是他的侄女?毕竟按年龄来算,这姑娘当他孙女都行啊。
  不容李然诧异,这姑娘还真是叔孙豹的侄女。
  经过叔孙豹的介绍,李然这才搞清楚眼前的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身份。而当他知道这名男子的身份后,恍然便是知道了为何叔孙豹为何能够在鲁国国内以一族之力抗衡其他两桓。
  男的这个,乃是而今鲁国太子的亲弟弟,公子稠。而今鲁国王室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便是他们两人。
  但因为这个公子稠好似智力上有点缺陷,所以经常“胡作非为”,比如今天,一大早就来叔孙豹家中做客,邋里邋遢的也没人料理,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来,曲阜城中人人都知道这个公子稠脑子可能有问题,所以叔孙豹家中的仆人也不敢阻拦,便将其放了进来。
  而这个姑娘,来头也是不小,姬姓,名乐,乃郑国人士。本家为祭氏族人。
  虽然叔孙豹只给出了这短短的姓名介绍,但李然脑海中的记忆瞬间被激活。
  在郑国,祭氏原先是如同鲁国的季氏,孟氏,叔孙氏一般的大氏族。出过郑国的一代名相“祭仲”,其未卜先知之能,在当时是神话一般的存在。而后,在郑庄公死后,祭氏一族更是成为了郑国的实际掌权人。被后世称之为“春秋第一权臣”。齐桓公当年亦有云“祭仲一死,郑国无人”。由此可见祭氏在郑国之能力。
  换句话说,祭乐的家族在郑国的权势,虽比不上后世所谓的“七穆”,但依旧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难怪叔孙豹能够在鲁国与季氏,孟氏两大权贵抗衡,原来叔孙豹娶了郑国祭氏的女子,也就是祭乐的大姨,所以叔孙氏与祭氏乃是姻亲。
  “其实昨日在下柳河集会上,我便见过你。”
  “昨日你的那些话可当真是令人振聋发聩呢。”
  祭乐的确见过李然,昨日在下柳河集会上,站在角落处戴着一顶斗笠面纱的,便是她。
  她自小顽劣非常,全然不似一个大家闺秀。且不受礼法束缚,喜欢到处游历。
  本应好好管教,而奈何她又是祭氏唯一的女儿,可谓掌上明珠,家中人无不爱惜不已,自然是千依百顺。这才会纵容她千里迢迢赶来鲁国,特意参加自己姨夫举办的乡校集会。
  凑热闹这种事对于一个爱玩的千金而言,那自然是有着相当大吸引力的。
  她说这话时,皎洁的目光径直落在李然身上,饶是李然身为一个男人,也被这种带着十分强烈的好奇心的目光看得满脸通红,当即急急寻找可以转移话题的机会。
  这时,叔孙豹看着地上的公子稠叹道:
  “太子即位在即,而这位公子却成天如此不堪,实是叫人着急啊。”
  前面说过,周礼制度下的春秋,什么人该做什么样的事,有着明确的规定,任何人都不得不违背。
  可眼下这个公子稠,却整日邋里邋遢,傻里傻气的。有个傻弟弟这种事毕竟是不光彩的。届时搞得公室在庶民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他这不是在给他哥添乱吗?
  李然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地上的公子稠。
  这位鲁国公子,自进门以后便一直蹲在地上拨动甬道两旁的青草,似在寻找什么,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听到这三人在交谈什么。
  不过李却注意到,这个公子稠行为看上去虽然荒诞,可他的眼神却很清澈,并不像脑子有问题的人。
  “阿稠,你不认识我了吗?”
  祭乐小时候与公子稠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的公子稠十分顽劣,经常惹得鲁襄公大骂,祭乐没有弟弟妹妹,所以对这个比她小上一两岁的公子稠格外关切,自心底将其认作自己的弟弟。
  这不,今天一大早听到公子稠来了,当即连忙起身赶来,可谁知公子稠却并不认识她,甚至对她不理不睬,着实叫她伤心。
  这时,外面有仆人来报,太子姬野来了。
  叔孙豹自当前去亲自迎接,只不过他前脚刚走,地上的公子稠便将手中的木枝一扔,像个小孩子发脾气也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乱摆动双手哭兮兮的喊道:
  “我不走,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李然与祭乐都靠了过去,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扶起,祭乐轻声问道:
  “太子大概是来叫阿稠你回宫的吧?”
  公子稠这回听到了,一个劲儿的点头,十分凄惨的边哭边道:
  “君父死在里面了……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公子稠虽然有些愣头愣脑的,但这几声叫唤却也颇为深情。
  只不过让李然和祭乐都有些诧异的是,这个公子稠居然对他君父,鲁襄公居然有这么深厚的感情,还真不像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但转过头,李然却忽的想到鲁襄公是死在他自己建造的楚宫内的,并不是原先的住处,而公子稠为何对楚宫这么抗拒?
  要知道,楚宫乃是鲁襄公自从楚国郢都访问回来后,耗费数年,从本就已是不富裕的公室里省吃俭用建造出来的一座仿制楚国宫室的建筑。
  “楚宫”有着与君权临朝相配套的一应设施。不难看出鲁襄公的志愿,那便是效法楚国,收回君权,振兴公室,强大鲁国。
  可下的公子稠,似乎对楚宫有着一种天然的抗拒和恐惧。
  “好好好,那我们不回去,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就跟着他一起住好吗?”
  祭乐可没李然这么多想法,她一听到公子稠不想回宫,当即拍板让公子稠与李然同住,也不管李然同意不同意,反正她说了算。
  这让李然一时语塞,想推辞也不是,不推辞也不是,好生尴尬。
  “好……好……!”
  “跟你住!就跟你住!”
  说着,公子稠顿时变哭为喜,擦掉自己鼻子前的鼻涕,一把便将李然抱住了。
  李然这心里,那叫一个苦啊,心道:
  “这位大佬,能不能先去洗个澡再对我感激涕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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