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崔冶问:“神医,我这病如何?”
老头瞥他一眼。
虽说不能得罪这个人,但这位老神医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对着病人,他从不说谎话:“你脉中毒素冗积多年,已沉入五脏六腑,而且你这脉象有异,你是不是服用过克制发作的药物?”
崔冶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微微一笑:“果然是神医,没错,我服用过。”
老头听了,却没有感谢他对自己的夸奖,反而无奈的摇了摇头:“就是这样,是药三分毒,那药看似缓解了你的症状,其实是和原来的毒纠缠在一起,二者相克,却又无法相解,在你年轻的时候,或许还没什么事,等你年纪再大一些,一次发作,就能要你的命了。”
张硕恭连忙问:“神医,那你能不能把这两种毒都解了?”
老头捋着胡子,点点头:“可以。”
听到这话,张硕恭和郁浮岚都露出了狂喜的神色,连崔冶都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然而下一秒,这老头又说道:“但即使是解了,这位郎君的寿数,也已然受到影响了。”
崔冶愣了愣。
张硕恭和郁浮岚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住,郁浮岚拧眉问:“什么意思?我家……你说我家郎君的寿数受了影响,究竟受了多少影响?”
老头沉吟着:“老夫也无法确定,不过,若是尽快解毒,应该还能再活个十几年。”
张硕恭:“…………”
这打击太大了。
他连发脾气的想法都没有了。
郁浮岚也是一脸的呆滞,虽说如今这年月,很多人都是得一场病就没命了,二三十就死的人有的是,可照样有人能活到七八十啊,他们殿下如此的芝兰玉树,怎么可以……
倒是崔冶,最快的接受了这个答案,他对老头笑了笑:“多谢神医告知。”
老头看着他,也觉得有点可惜,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郎君,身负剧毒,忍痛多年,竟然看着还这么平和,真是不容易。
他忍不住说道:“若要解毒,就尽快,多拖一天,你的危险就多加一分。”
而且,他家里还晒着草药呢,他也不想在这待太长时间。
说完,这老头就走了,张硕恭安排了另一个人送他去客栈,再回到这里,张硕恭看着气势汹汹的:“殿下,这个人不行,我再去找一个行的!”
郁浮岚扭头,看着崔冶,他不说话,但也是这个意思。
崔冶却没有看他们俩,只是静静的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春耕已经进行了一半,有金碗和藏尘道长的预言,大家干劲十足,本来嘛,百姓们就是很勤劳的。
石大壮这些日子天天都在外面指导大家沤肥,沤肥比翻耕用的力气小,女人也能干,因此石大壮经常被一群婆婆围在一起。
孟昔昭作为知府,也抽出空来,下去看了一下情况,孟知府的美名算是传播出去了,就算大家不喜欢他,也不会再想打他了,孟昔昭身体力行,跟大家伙一起劳作了半天,回到府衙以后,累的腰差点断了。
孟昔昭趴在床上哼哼唧唧,金珠无奈的拿着两个金瓜锤,给他慢慢的捶腰。
“让您做做样子,您又何必真的下死力气,这下好了,至少酸痛上五六日。”
孟昔昭却回答的理直气壮:“我就是只做了做样子啊!都没有用力,一锄头下去,连地皮都没锄开,但总是重复着直腰弯腰的过程,我就成这样了……”
金珠:“…………”
她无语的看着孟昔昭的后脑勺,捶腰的动作停下,她把金瓜锤放一边,严肃的说:“郎君,不是奴婢说您,可您的身子骨真是越来越弱了,以前您喜欢出门游玩,好歹还能走上一些地方,如今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直都待在府衙里,这筋骨始终没有得到伸展,身子自然是越发的僵硬,依奴婢看,您应该像去匈奴前那样,重新锻炼一番了。”
孟昔昭:“…………”
这是他的丫鬟,还是他的干妈啊。
孟昔昭不服气,刚要和金珠理论一番,然后就听到门口传来尴尬的咳嗽声。
他俩一起转头,看见谢原拄着拐,就站在门外。
金珠连忙站起来,对谢原行礼:“奴婢见过谢大人。”
谢原笑了笑,然后迈过门槛:“我有事找孟知府,姑娘先出去吧。”
金珠哎了一声,拿着金瓜锤就走了。
孟昔昭则默默起身,拉了拉有些皱的衣服,要是谢原没听到金珠说的话,此时肯定会认为这一幕十分的旖旎,像极了白日宣淫,然而没办法,谢原已经听到那番话了,看着孟昔昭的眼神,甚至有点同情。
孟昔昭:“…………”
他觉得有点丢人,连声音都粗了起来:“不是说有事吗?有事说事,总看我干什么。”
谢原比他大好几岁,看他就跟看弟弟差不多,闻言也不恼,只是笑了一下:“城门楼明日开始施工,城门的木料,下官想派人去武陵郡买,那边的木料结实,隆兴府如今不比从前了,城门材料最好还是用好一些的。”
孟昔昭摸摸鼻子:“嗯,有道理,但也用不着派专人过去买吧,找几个城中的商人,让他们去买,他们比咱们有门路,也省得再出人力了。”
隆兴府现在多缺人啊,能不外派就不外派。
谢原点点头:“也可以,只是如今城中商人不多,或许还需要费些心思。”
孟昔昭走到自己的书案旁,随意的坐下,他觉得这都是小事,谢原自己处理就行,用不着全都告诉他。
而谢原也大概知道他的性子了,不拘小节。于是,他也跟着走过去,坐在孟昔昭身边,“还有一件事。”
孟昔昭没精神的撑着自己的头:“嗯,你说。”
谢原:“府衙里,又没钱了。”
孟昔昭:“…………”
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十四万两,你全花干净了?!”
谢原平静的摇头:“不,是大人你花干净的。”
孟昔昭:“……胡说!我都没管过事!”
谢原看他一眼,对他暴跳如雷的行为并不在乎,反而伸着手,给他算账:“隆兴府粮仓只够接济百姓二十日的,大人你说要去外地买粮,买够可以再让百姓撑三个月的粮食,这就是四万两白银的支出;修筑城门楼,砖石不要钱,但需要人来开采,每日发工钱,管三顿饭,还有那些囚犯劳力,也要管他们的饭,杂七杂八加一起,再加上即将要买的城门木料,又是五千两;你还让我统计鳏寡孤独,开办养济院和慈幼局,前者收容老者和乞丐,后者收容孤儿,这些都需要聘工、贴补、购买衣食……”
孟昔昭被他念得心都颤了,他举起手:“停停停,我知道了,没错,是我花干净的,你就告诉我,如今府衙里还剩多少银两。”
谢原笑了一下:“还有两万两。”
孟昔昭一怔:“还这么多啊,那应该能再撑一段时日吧。”
谢原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大人,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孟昔昭:“…………”
但他还没法反驳谢原,毕竟这段时间以来,确实都是谢原在当家。
他只好虚心的问:“怎么说?”
谢原:“修缮用的银子,我已经规划好了,短期之内,应当不会再有疏漏;可是大人,放粮、饷银、贴补,这些都是月月必须花的,还有兵器、甲胄,也需要大量补充,隆兴府如今几乎没有税收来源,商人都跑了,农田又才开垦出来,就算三个月之后能迎来丰收,依大人的行事,恐怕不会要百姓交赋税吧?”
孟昔昭默默低头,可不是,下一封给天寿帝的札子,他就准备让天寿帝把隆兴府的赋税给免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至少那时候咱们就不需要再放粮了。”
谢原点点头:“是啊,就是府衙又会回到两袖清风,发不起饷银的局面了。”
孟昔昭:“…………”
他也叹口气:“所以还是要开源啊。”
谢原不禁疑惑:“如何开源?”
孟昔昭托腮:“不知道……我也没想好,本来还觉得不是太着急,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已经迫在眉睫了。”
谢原不动声色,“下官可没有哄骗大人,这都是实打实的难处。”
孟昔昭点点头,满脸的愁苦:“我知道,这样吧,过些日子,先把纪念碑的事宜提上来,张贴告示,让全城的百姓都看见。”
谢原也知道孟昔昭打算弄个纪念碑,但他那时候只想透露给城中富户,现在让全城人都知道,谢原不禁有些惊愕:“可是,这样是否有些——”
丢人。
让大家都看见算怎么回事,到时候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府衙已经穷到要朝普通老百姓要捐款了。
孟昔昭摆摆手:“换个理由不就是了,慈幼局和养济院需要人手,也需要钱,因此号召老百姓,发发善心,有钱的,就来捐款,没钱的,就来做个志愿者。”
谢原一愣:“何为志愿者?”
孟昔昭对他眨眨眼:“就是免费不要工钱的劳力,替咱们照顾孤寡老人和没爹娘的小孩。”
谢原:“…………”
他觉得自己多年的圣贤书,真的就是白读了。
看看孟昔昭,眼睛一眨就冒出一个好主意来,自己不掏一分钱,还能把好事做了,而且人人都高兴,他收获名声,付出的百姓收获感谢,老人和孩子收获依靠。
他怎么就没这个脑子呢?
如此一来,既能解决府衙捉襟见肘的问题,又能把原本很大的一笔开支去掉,不用再雇很多人了,只要雇几个管事的就行。
谢原立刻在脑子里思考起应该怎么办,突然,他一愣:“大人,要是没人愿意做志愿者怎么办?”
孟昔昭哂笑一声:“不会的,到时候就在养济院门口立个牌子,像张贴告示一样,把今日的志愿者名字都写上去,谁在做好事,一目了然。唔,对了,每个来做志愿者的百姓,做满十日,奖励他一个腰牌,把腰牌做的好看点,这样他们拿出去炫耀的时候,才会感觉格外有面子。”
谢原看着孟昔昭,无比的佩服:“还是大人厉害啊。”
孟昔昭摇摇头,“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对于这两个地方,倒是可以用这种办法解决人力不够的问题,可其他地方,仍然是需要雇工的,你之前说得对,咱们应该增加税收。”
谢原也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是皱了皱眉:“隆兴府现在,已经收不起税了。”
大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还收税,是生怕大家不想揭竿而起怎么的。
孟昔昭:“所以嘛,不要收本地人的税,去收外地人的税。”
“商人重利,只要咱们这有钱赚,哪怕南诏大军兵临城下了,他们也一定会冒险跑来做买卖的,之前他们都跑光了,主要也是因为这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谢原:“……那现在就有了?”
孟昔昭没回答,反而问他:“隆兴府以前税收是靠什么维持的?”
谢原回答:“靠百姓种的粮食。”
孟昔昭又问:“那以前来这里的商人,都是收购和买卖什么的?”
谢原想了想:“他们主要是收购草药,这里盛产大黄、白术、车前子、蛇舌草、板蓝根,但如今是春天,收草药的商人秋天才会过来,就是如今来了,山里也没有草药可以让百姓摘。”
孟昔昭哦了一声:“那这草药,以后也可以发展一下,让百姓大规模的种植,没道理野生的能长,家养的反而就长不了了。”
种草药比种粮食赚钱,但大部分农民都不愿意放弃粮食,因为他们怕遭灾,种了粮食,他们心里也有底。
这就需要官府来推行了,谢原觉得可以试试,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