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照微越想越是心中难过,突然扑进他怀里,咬着他肩上的衣服无?声落泪。
  眼泪仿佛滚烫,洇透薄薄的春衫,浸透了他的身体。他轻轻偏头,听见照微含混不清的呢喃:“哥哥,对不起,都怪我?今天?太不小心,连累你了。”
  祁令瞻从未因此责怪她,“纸包不住火,咱们不可?能隐瞒一辈子。”
  一辈子……听上去真是极漫长的时光,可?是细细数来,不过两万个日夜、几十载光阴。刨去庸庸碌碌,凡尘奔忙,能容他们像此刻这般相互依偎的良夜,实在?是少之又少。
  祁令瞻听着她的抽噎,心绪散漫地飘浮着,掌心在?她后背顺着气,又有意无?意地勾住了她腰间的裙带。
  素白的裙带缠绕在?鸦色手衣上,像落入深渊的雪丝。他下意识想要抓住,却不经?意间将她的裙带扯开了。
  照微还在?兀自伤怀,对此丝毫不觉,直到那鸦色手衣的触感,没有任何?阻隔地探入她的腰间。
  抽噎声骤然停止了。
  “微微。”
  落在?耳中的声线里藏着诱人的危险,“你真的愿意心疼我?么?”
  第85章
  战栗像一簇火苗, 落在皮肤上?,旋即烫开一片,被微凉的夜风吹过, 竖起细细的寒毛。
  照微望着他的眼睛,想起梦中无?数次的相见。但他的目光比那时更幽暗、更危险,梦里的他止于引诱, 而此刻的他倾身靠近,颦笑间皆是收敛不住的侵略感。
  “哥哥。”
  照微伸手?抚过他的眼睫,看见他的眼神因此而变得柔和。
  她说?:“我们是否应当先成亲呀?”
  祁令瞻闻言微愣, 怀里拥着她的力道却渐渐松开。
  他说?:“你我的身份,恐怕没有人敢为媒为聘,至于拜天地的昏礼, 我倒是?可以悄悄安排。只是?不知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大概是?觉得照微尚不情愿, 所?以才找了这样一个拖延的借口。孰料照微却扬眉含笑道:“等什么等, 我不想等了,等老了青春,算来还是?我比你吃亏,就今晚行昏礼吧。”
  祁令瞻道:“无?媒无?聘, 是?身份所?限, 若再连吉服红烛、宾客酒宴也没有,哪里能?算得上?是?昏礼?”
  “吉服么……”照微眼睛突然一亮,解开门锁,拉着他往外走, “我知道哪里有吉服。”
  如今永平侯府里的正经主子只剩下了祁令瞻,各院只剩几个看守仆妇, 此时俱已睡下。
  照微拽着祁令瞻来到?从前容氏与永平侯居住的和光院,先像做贼似的趴在侧墙镂花砖处往院里打量两?眼, 见没有人,抬腿就要往墙头上?爬。
  祁令瞻却一把拽住她的后襟,“成何体统,走正门。”
  照微气笑了,“你跟我讲体统?那你明天抓两?只大雁、抬着聘礼去对门容家提亲,你看我娘能?不能?打断你的腿。”
  祁令瞻讪讪松开了她,“翻墙太危险……”
  话音未落,照微已骑上?墙头,轻松落地,隔着镂花砖朝他得意地笑。
  体谅他的手?伤,照微小声道:“你在这儿给我望风,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蹑手?蹑脚跑了。
  祁令瞻靠在墙边,被夜里微凉的冷风拂着面,心中那簇邪火连同被抛弃的不安、伤怀,渐渐冷却下来。他仰目看着漫天繁星,心道自己真是?色迷心窍,大半夜陪她翻自家墙头做贼,为兄为臣都说?不过去。
  幼时他还曾教训过她这种行径,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日反要助她,这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祁令瞻心中难有定论。只是?在惭愧之余,他竟是?隐隐感到?期待。
  照微很快回来,四?顾无?人,先将?一大团包裹抛过墙来,然后利落地翻身而出。
  祁令瞻踢了踢落在脚边那一大包东西?,脸上?的表情是?微妙的一言难尽:“你把爹娘成婚时的吉服偷出来了?”
  “这怎么能?叫偷?”照微喜滋滋抱起那一大包,“本来也该是?做长辈的给咱俩置办。”
  两?人又潜回春知堂里去,点满灯烛做红烛,推门邀星做宾客,酒倒是?有现成的,照微来府那年埋下的女儿红,此时挖出来饮合卺也正应景。
  两?人各自更?换吉服,新娘子的吉服是?当初永平侯特意请人为容氏做的,一针一绣皆是?上?品,只是?层层叠叠,穿起来麻烦。照微兀自摆弄了许久,掌心里全是?汗,不得已朝站在屏风外的人影求助道:“哥哥!”
  祁令瞻却只站在屏风旁看她的笑话,幽幽的眼神?将?她从头扫到?脚,说?:“要么我给你寻一匹红色帐子来,你披在身上?,才是?穿着容易。”
  照微闻言将?流苏披肩一扔,“你取笑我,我不嫁了。”
  祁令瞻含笑低眉走过去,将?流苏披肩拾起,帮她系在身上?,又将?林林总总的披挂、彩胜、霞帔帮她装点好。一个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的新嫁娘出现在他面前,他转身端起桌上?的茶盏,指腹蘸着茶水,在她唇上?抹了一圈,被夜风吹干的嘴唇瞬间变得润如含珠。
  暗暗用力的指腹让照微明白了他适才为何不愿走进?来帮忙,想着他心中所?想,照微只觉得唇上?在隐隐发烫。
  “走吧。”祁令瞻挟起她的手?,语调慢悠悠,“去拜天地。”
  在满室煌煌的灯火里,他们像一对虔诚的新人,拜过天地的方向,拜过高堂的位置,又徐徐相望对拜。
  “微微。”
  起身时,祁令瞻唤了她一声,照微以为他有话要说?,凝目看了他半天,却见他数番欲言而止,最?后含笑问她:“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同我做这世俗难容,唯天地可鉴的野鸳鸯?”
  照微偏头盯着他,心道,天地都拜完了,他却说?这个,是?又抽什么风?
  祁令瞻一面揽着她往寝室的方向走,灭了外间的烛、落了内室的门,一面温声细语在她耳畔解释道:“从前便罢了,以后你我既成夫妻,你就不能?再随意恩宠别的男人,否则我名正言顺地收拾他们时,手?下难免不留情。”
  他这语气像笑面蛇,听得照微不由得一激灵。她不甘落了下乘,反唇相讥道:“你也一样,若是?被我发现与哪家娘子不清不楚,我就……”
  就怎样,她一时没想好,祁令瞻低头在她耳边道:“砍了我的手?脚,挖了我的眼睛,把我埋在你寝殿正对的花坛里,叫我日夜只能?朝着你、望着你。”
  照微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折磨你呢还是?折磨我呢?”
  祁令瞻道:“这是?罪有应得,总之也是?我应得的。”
  某些绮艳而扭曲的心情堪堪露出一点端倪,便被他迅速收回。他怕吓到?照微,止住了话头,将?酒樽端给她,与她同饮合卺。
  饮过酒后,沐浴更?衣,这回照微披着祁令瞻的中衣从盥室里走出来,发梢的水珠滴了一路,她一边揽发一边抱怨他:“你有时间吩咐平彦打热水,怎么就没时间去帮我取身中衣来?”
  祁令瞻接过帕子帮她擦头发,发间的水珠洇透棉帕,将?他掌心也浸得湿润。
  他说?:“我怕他知道了真相,会吓着他。”
  照微问:“眼下难道还能?瞒得住么?”
  祁令瞻道:“至少?今夜我不想听他聒噪。”
  擦干了头发,见她双脚晾得发凉,祁令瞻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在床帐中,抬手?扯落青帐,将?灯烛的光影隔在帐外,只留一线空隙,隐隐能?望见跳跃的红烛影子。
  这会儿祁令瞻不说?话了,只轻轻掰过照微的下颌,让她看着他。
  她看见祁令瞻抬起手?,解开手?衣腕部的暗扣,将?薄如蝉翼的一层手?衣褪下,露出莹白如玉的手?掌。
  那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色如银雕玉塑,蔓延着清晰可见的青筋,因长年不见日光,白得像画里的精怪。
  他在人前总是?戴着手?衣,是?以见他当面摘下此物时,照微恍惚觉得比他脱光衣服更?令人……热血沸腾,心痒难息。
  她下意识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的伤口,一只裸露的苍白的手?轻轻贴上?她的脸,又将?她掰了回去。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用那只手?贴着她的脸缓缓游移,从两?眉到?鼻梁,从唇珠到?耳际。他的指腹柔软、冰凉,像一条优雅盘伺猎物的蛇,将?他所?有未诉于言的欲望皆藉此传递给她。
  接着,沿着脖颈向下。
  照微脸色蓦然红透,浑身绷紧,一双杏目慌张又羞恼地瞪着他。
  却见他眉眼稍弯,眼尾一点绯色,也透出精怪般的邪气,吐息如兰在她耳边问:“你是?不是?害怕了,想讨饶?”
  讨什么?
  讨饶?
  照微被这两?个字激了一下,握着他的手?腕更?进?一寸,且投桃报李、以牙还牙,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成功见祁令瞻神?情一变,幽深如墨的眸中泛起潋滟的光影。
  在他陡然变重的呼吸中,照微细声含笑:“哥哥,要讨饶吗?”
  玉山倾颓,墨发如流,兰麝般潮湿的吻落下,将?她寸寸展开,又倏然卷起,仿佛慵懒的青蟒缠绕着猎物,蛇信子探入最?脆弱的地方,搅乱一池春水。
  照微再次因所?知浅薄而吃了祁令瞻的亏。
  她以为他是?单薄的、温和的,乃至古板的,事实上?祁令瞻与她想象中大相径庭,乃至她最?后不得不忍着羞耻含泪讨饶:“我错了,别这样了,别……”
  怕吓到?她,所?以没有一味地任性纵情,只是?稍稍逞了点坏心思。
  而后才是?她想象中温柔体贴的洞房花烛夜。
  晃动的帐子许久后停息,一只美丽苍白的手?探出来,抓起衣角,接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帐中钻出,赤脚踩在地上?,宽荡的袍子松松披挂着,行止间有餍足慵懒的风流意味。
  他寻来温水给照微喝,却见照微正拥衾而坐,脸上?的残泪余红尚未褪去,一双杏目又开始不服气地瞪他。
  “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祁令瞻气定神?闲:“书上?。”
  照微不信,伸手?同他讨要,祁令瞻转身又下榻去,果真从小柜里拿出一本《洞玄子》递给她。
  照微当即就要发愤图强,祁令瞻说?帐中光线弱,让她明日再看。
  “感兴趣就带回宫慢慢看,我又不同你讨要。”
  照微将?书往怀中一揣,滚到?床内侧去背对他躺着,微哑的嗓音愤愤道:“你等着,下次必教你有来无?回,跪地求饶!”
  祁令瞻轻笑出声。
  “你是?在取笑我?”
  “没有,我信你。”
  那只手?又沿着她的腰搭了上?来,拉她陷入温柔的怀抱中,极有耐心地鼓励她道:“你一向聪明,从前我教你的事,没有你学不会的,这种事也一样。你把书带回去慢慢看,慢慢琢磨,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召我询问,我必不藏私。”
  照微怀疑他在调戏她,苦于没有抓到?把柄,遂闷闷“嗯”了一声,埋首在他怀里,倒头睡了过去。
  第86章
  平彦每天早晨都会端水来供祁令瞻洗漱, 今天见他早早站在廊下,披散着头发,身后房门紧闭, 不由得惊讶道:“公子今日起得早。”
  祁令瞻从他手里接过铜盆和帕子,吩咐道:“往盥室里送热水,我要沐浴。”
  “大清早沐浴?”平彦不理解, 昨晚上不是刚洗过么?
  见他不耐烦地蹙眉,平彦忙转身去吩咐,祁令瞻却又喊住他, 冷不丁吩咐了一句:“找个嘴严的家婆,去二姑娘的房里取身衣服送过来。”
  听了这?话,平彦心中一激灵, 回?头打量那紧闭的房门, 脸上露出一点恍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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