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一边忙碌一边吩咐:“别傻愣着,快去厨房煮一壶热姜汤来!”
  程荀如梦初醒,连忙应和几声就往外跑。
  等跑出一排偏房,才反应过来自己只在单薄的寝衣外套了件袄子,脚上踩着袜子,连鞋都没来得及套。
  寒意从脚底爬到头顶,冷风不断吹着她被玉盏洇湿的前襟。
  可她不敢停。
  第20章 风雪夜
  风越来越快,程荀双臂紧紧抱着一壶姜汤,飞奔在雪夜里。壶壁滚烫,贴在她单薄的袖子上,烫得她双臂发红。冷热之间,身体好似在冰火两极拉扯。
  来往的下人向她投来诧异鄙夷的目光,她视若罔闻,穿行在曲折的庭院之间。
  终于到了,她猛地推开门。清荷坐在床边,被她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拉进屋子。
  玉盏双眼紧闭缩在床上,身上裹着两床被子,却仍在瑟瑟发抖。发梢的冰融化了,潮湿的长发披在枕上,洇出一圈圈水渍。
  清荷将她扶起来,程荀捏着下巴往她嘴里灌姜汤。半壶姜汤下去,玉盏面上总算有了些人气,不再青白僵直得可怕。
  清荷长叹一口气,去桌前倒了小半碗姜汤递给程荀:“你也喝点吧。”
  程荀接过碗,终于有空档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清荷起身将门关上,确认门口张望着看热闹的眼睛被隔绝在外,才拉她坐下,轻声说:“今日本是去冰嬉……”
  程荀神经紧紧绷着,随着清荷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今日兖州城中千金小姐们去城外湖边冰嬉。
  李茹娘从小在北直隶长大,对冰嬉很是在行,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冰鞋、冰车、球架等物,就等大家换上行头,下场戏耍。
  冰嬉对胡婉娘来说还是头一遭。李茹娘为不善冰嬉的小姐们准备了冰车,胡婉娘却觉得这是李茹娘有心挑衅自己,嘲讽自己不如人。她硬撑着换上了冰鞋,晃晃悠悠地走上冰面。
  玉盏在她身旁小心翼翼扶着,刚走出湖面边缘,李茹娘踩着冰鞋从她身后经过,冲她笑了一下,行云流水般滑走了。
  这下胡婉娘彻底气歪了脸,抬脚想往前追,却差点摔倒在地。
  最后,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李茹娘的背影,转身回岸边,坐上了冰车。
  小姐们在湖心滑了几圈,回到岸边支好的棚中。李茹娘有心将冰嬉会办得漂漂亮亮的,特意请了城中擅冰嬉的伎人来表演。
  表演结束后,她又施施然起身,让各家出一位丫鬟小厮,代表小姐的脸面去打冰球,胜者有彩头。
  胡婉娘的丫鬟都是从溧安老家带来的,她看了一圈,竟然找不出一个能上场的。最后,她随便指了指玉盏:“你刚刚上过冰场,就你吧。”
  玉盏有些慌乱,胡婉娘却由不得她拒绝。她食指虚点玉盏,语气烦躁:“好好比,别给我丢人。”
  玉盏就这么被推上了冰面。
  她穿上冰鞋,满心惶然。还没等她适应踩着冰刀行走,比赛已然开始,人群迅速地在她身边穿行,争抢那个小小的球。
  胡婉娘站在岸上,看着玉盏傻愣在原地,心中越发不耐。旁边的玉扇察言观色,冲湖心喊道:“玉盏,快抢啊!”
  闻声,玉盏终于迈开步子。她不会滑,几乎是一步步跺在冰面上,踉跄着追赶人群。
  她望着那皮革缝制的球在不同的人手中辗转,所有人都拼着一口气,刚刚还行动有度的丫鬟们,现在像群夺食的兽,争先恐后地推搡着。
  她艰难地维持平衡,冰面的寒意从脚底窜到四肢。
  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她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疲惫的呼吸声。
  有一瞬间,她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会站在这呢?抢到了这个球又有什么意义呢?
  岸边的叫嚷声唤醒了她。对了,因为这是主子的命令。做得好,得赏;做不好,挨骂。
  她的余光远远地瞥见了岸上的人群。她想,或许从旁人看,这确实很有趣吧。
  她的意识漫无边际地飘,身体却老实地跟在人群后。不知怎的,那球突然落到了她身前。来不及细思,她猛地扑上去,抱住了球。
  还没等她欢欣,下一秒,一个高壮的丫鬟欺身上前,要从她怀中抢走球。她避之不及,只能向后退,可又一个丫鬟扑了上来,三个人四肢交缠,竟一起摔倒在地。
  岸边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玉盏被压在最下方,她试图推动上方的人,却逐渐感觉胸腔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的脚无意识地蹬在地上,冰刀似乎划到了谁的手,尖利的女声吃痛咒骂。
  在她挣扎之际,身下的冰面竟然裂开了道道冰纹。玉盏不由得停下挣扎,怔怔地看着冰纹不断向外扩张,可还未等她惊叫出声——
  扑通——
  冰面竟彻底裂出个大窟窿,三个人一齐掉进了冰水中!还在冰湖上的人惊叫着后退,岸上的人也察觉到不对,站了起来。
  玉盏在水中拼命扑腾着手臂,厚重的袄子和冰鞋不断将她往下拉,好几次她探出水面,又被旁边挣扎的手借力按进水中。
  四肢越来越沉重,窒息感慢慢袭来,玉盏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冰蓝色。
  好冷啊。
  她突然想到,娘亲在溧水中丧生时,看到的也是这一幕吗?
  她睁大眼睛,好像在不远处看见了娘亲,头上围着那块熟悉的布巾,微笑着向她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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