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绢有些薄,两面都写了字。字上覆盖飞溅的暗痕,杂乱斑驳,极像是血渍。
  绢布展开铺上桌面,林珩扫过两眼,神情变得凝重。
  “楚文。”
  在上京时期,他通读大量史册,学习多国文字。楚国的文字沿袭前朝先民,字形别具一格,一眼能够认出。
  读过信中内容,林珩看向马塘,问道:“他是独自前来?”
  “同行有二仆。”马塘回道。
  “把人带来。”
  “诺。”
  马塘领命而去,叫来等候在殿外的侍人,命其去召齐商。
  “速去。”
  “诺。”侍人快步走下台阶,一路小跑穿过宫道,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彼时,苍金三人站在宫门前,焦急等待宫内回应。
  苍金来时胸有成竹,交出秘信时信心满满。然而等待实在太过难熬,他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逐渐变得忐忑不安。
  迟和焕守在他两侧,肩上各站着一只猛禽,不意外引来好奇的目光。
  两人从腰间解下布袋,不时取出一根肉条喂给猛禽。勉强安抚住夜枭和金雕,不在宫门前生乱。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苍金深吸一口气,停止原地踱步,强压下心头不安。
  终于,门后传来声响,侍人去而复返,传达正殿的旨意:“君上召见。”
  苦候终于有了结果,苍金顿时大喜,交代迟和焕守在车前:“守在此处。切记,我不出宫,尔等不可归宅,有人来找也不可。”
  “诺。”迟和焕抱拳领命。
  目送苍金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后,两人对视一眼,转身返回车上,各自从布袋中取出一只干饼,夹着腌菜和肉干大嚼。
  “郎君说的你信不信?”吃完一张饼,迟打开水囊灌下一大口,抹去下巴的水渍,突然有了谈性。
  “郎君说了许多,你言何事?”焕吃下最后一口饼,接过迟手中的水囊,随意说道。
  “重归氏族。”迟环顾左右,刻意压低声音。
  焕正要喝水,闻言顿了一下,随后仰头灌下一口,含糊道:“不知。”
  “重归氏族,几代家主可望不可即。”迟叹息一声,反手握住夜枭的脚爪,捻起一根羽毛,在手指间来回转动,“不过郎君行事向来有章程,或许真能行。”
  “郎君想为之事,迄今尚无失手。”焕突然说道。
  迟停下动作,细思跟随苍金以来的种种,眼睛越来越亮,不由得按住焕的肩膀:“你说得对!”
  他一时忘形忽略了金雕,差点被抓伤手背。
  惊险地收回手,回忆平日里的教训,迟有些心虚的咧咧嘴,主动向一侧避开,尽可能离焕和金雕都远一些。
  晋侯宫内,苍金被带入正殿,头不敢抬,匍匐在地行大礼。
  “商人苍金,拜见君上!”
  “起。”
  林珩的声音传来,苍金过于紧张,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他素来八面玲珑,能言善道,少见这般拘谨。
  全因林珩的气势太过骇人。
  明明是未及冠的少年,也不见疾言厉色,偏让苍金手足无措,仿佛面对一头凶兽,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苍金,你是齐人?”
  “回君上,仆先祖世居绍国,曾官至农令。绍伯有罪,被除国,先祖受到牵连,家灭,携族人迁入齐国,行商活命。”
  “苍氏?”
  “祖封仓地,取仓廪之仓。后流落他国,无颜承氏,遂改为青色之苍,以隐先祖。”苍金实话实说,没有任何隐瞒。
  “你有秘信?”林珩继续问道。
  “仆一族擅长驯鸟,在城内截获信鸟,得秘信七。”苍金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叠绢。
  绢大小不一,展开共有六张。加上林珩面前的,正好是七封秘信。
  “君上请观。”苍金躬身驱向前,手臂高高举起,双手擎过头顶。
  马塘守在林珩身侧,得林珩示意,上前取过秘信,逐一在案上铺开。
  绢上多为楚文,仅有一封是魏国文字。上面的内容大多简短,部分隐含暗语。有一封行文仓促,内容却格外重要。
  “魏得晋弩,未送国内,恐有异心。”
  短短十二个字,藏匿刀光剑影,可谓触目惊心。
  “此信从何而来?”林珩提起这张绢,询问道。
  苍金抬头看过来,认出绢上的文字,回想后答道:“城内有商,暗中放飞信鸟。此信实是今日所获。”
  “今日截获,其人应还在城内。”林珩沉吟道。
  “君上,仆带人去城内搜捕。”马塘主动请缨。
  “暂且不急。”林珩没有着急抓人,而是看向苍金话锋一转,“尔在齐国,可知长平城和历城?”
  “回君上,长平城近齐都,齐君封给公子弦,税赋实掌于公子弼。历城地处边境,曾为齐国勺氏驻守,现为楚霸占。”苍金对两城了如指掌。尤其是历城,关系到一条重要商路,提及如数家珍。
  “齐国勺氏?”
  “齐侯继夫人出自勺氏。”
  “原来如此。”林珩冷笑一声。
  马塘和苍金不解其意,林珩无意多做解释,合拢秘信,对苍金道:“禽鸟能否寻踪?”
  “仆不敢保证,但能一试。”苍金有一定把握,却没有大包大揽,话中留有余地。
  “如此甚好。”林珩颔首,转向马塘道,“从宫内调拨人手,在城内秘密搜捕,找出楚、魏奸细。放言齐公子弦入晋,愿献两城求庇护,寡人尚未应允。”
  “诺。”马塘俯身领命。
  林珩打开案旁的一只木盒,从盒中取出一枚木简,提笔在简上写下一行字,盖上私印交给苍金。
  “苍金,你有功。此事成后,许你留在晋,授下大夫。”
  “谢君上!”苍金喜出望外,当即大礼谢恩。
  “至于你的家族,”林珩顿了顿,沉声道,“留齐无妨,迁晋亦可。如要迁晋,族人身无寸功,不能授给官爵。”
  想到族老的短视和族中的态度,苍金咬了咬牙,当机立断道:“仆效忠君上,决意析出家族,独行祭祀。”
  “你可考虑妥当?”
  “仆誓言天地鬼神,绝无半句虚言!”苍金俯身在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见他意志坚决,林珩不再多言,命其与马塘一同行事,在城内搜捕楚、魏两国之人。
  “谨慎行事,切勿打草惊蛇。”
  “遵君上旨意。”
  马塘和苍金齐声领命,前后退出大殿。
  两人离开后,林珩饮尽变冷的茶汤,起身绕过屏风,换上一身绣金长袍,准备去往南殿。
  “紫苏,派人去南殿找缪良。若公子煜未离宫,素来回禀。”
  林珩展开双臂,茯苓为他系上腰带。
  紫苏转身走向殿门,召来一名小奴吩咐几句。
  “速去。”
  “诺。”
  小奴领命而去,不多时消失在回廊尽头。
  紫苏回到内殿,林珩正在整理腰间的玉饰。随着他的动作,两条冠缨垂落颌下,刺绣边缘的金线浮动微光,同领口的金纹相映成辉。
  “君上,是否佩剑?”
  “不必。”
  一切妥当,林珩转身绕过屏风,迈步走出殿门。
  公子弦自作聪明,胆敢谋算于他,势必要付出代价。
  恶客也当物尽其用。
  一阵微风袭来,林珩唇角隐去一抹笑痕,脚步轻快,隐隐透出几分愉悦。
  第九十二章
  惠风和畅,徐徐穿过南殿。
  阳光落在身上,暖意融融,守在廊下的侍人变得昏昏欲睡。
  一阵脚步声传来,侍人竭力振作起精神,暗中掐了一下大腿,困意瞬间消失无踪。
  林珩来至南殿,在殿前遇见缪良。后者行色匆匆,身上还套着外出的斗篷。
  数名侍人跟随在缪良身后,两两合力抬着木箱。箱体暗红,铜锁雕刻兽纹,带有显著的越国特色。
  “见过君上。”缪良率先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侍人们放下木箱,全部俯身在地。十多人动作整齐,弯腰的弧度都无太大区别,简直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印。
  “缪内史方才出宫?”林珩唤起众人,提步登上台阶,不经意问道。
  “回君上,越侯祝国太夫人寿,寿礼昨日至。仆奉命前往驿坊。”缪良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迈步跟上林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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