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告诉国君,这是最后一次。”
  国太夫人语气加重,未见疾言厉色,话中却是杀气腾腾。
  “公子珩必为世子,他不愿上疏,我会亲自向上京奏请。”说到这里,国太夫人铺开一册空白的竹简,提笔快速写下两行字,内容触目惊心。
  父死子继。
  父未死,子亦能继。
  “交给国君,让他细看。”
  “诺。”
  缪良双手捧起竹简,躬身行礼,迅速退出殿外。
  刚刚走到阶下,就见一名侍人急匆匆行来。见到缪良,侍人快步走上前,开口道:“缪内史,公子珩带人闯入兴乐殿,君上闻讯大怒,中途罢朝。”
  “什么?!”
  彼时,兴乐殿内乱作一团。
  数名壮妇拦在殿堂门,强行挡住晋侯派来的侍人。
  莲夫人鬓发微乱,怒视对面的林珩,叱道:“公子珩,你带人闯入我的居处,实在无礼。君上派人前来,你竟将人拦住,简直是无君无父。你眼里还有国法吗?!”
  林珩袖着双手,认真观察莲夫人,忽然轻笑一声。
  “茯苓。”
  “诺。”
  婢女应答一声,迈步走上前,打开漆红的木盒,递到莲夫人面前。
  “这盒中之物,夫人可还认得?”
  莲夫人看向盒中玉佩,迟疑片刻道:“这是我送公子的归国之礼。”
  “夫人认得便好。”林珩上前半步,视线扫过莲夫人身前的婢女,对方不敢同他对视,股战而栗抖个不停。
  “此物浸药,能使人衰弱乃至丧命。夫人送到我身边是何意?”
  “我知玉佩浸药,只是香料,于人无害。况玉佩是君上赏赐,公子莫非疑心君上?”莲夫人驳斥道。
  “是否无害,夫人亲自验证一番,如何?”
  “什么?”
  不待莲夫人反应过来,两名壮妇走上前,扫开阻拦的婢女,扣住满脸惊怒的莲夫人。
  “紫苏。”
  “诺。”
  紫苏从袖中取出两只药瓶,一只装有林珩服用的丸药,另一只装有药粉。药粉从谷珍处取来,同玉佩浸染的药材一般无二。
  “你要做什么?”莲夫人大惊失色。
  壮妇牢牢压制住她,一人伸出手,强行掰开她的嘴。
  紫苏拨开瓶口的木塞,倒出一枚药丸。又从另一只瓶中倒出药粉。
  药丸在少女掌心滚动,包裹上一层粉末。紫苏捏住莲夫人的下巴,两指捻着药丸就要送入她的口中。
  林珩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令莲夫人惊骇欲绝。
  “瓶中的药效更强,夫人若无碍,我便信夫人所言。”
  莲夫人脸色煞白,抵挡不住紫苏的力气,强行被喂入药丸。
  壮妇松开手,她立刻俯身干呕,不惜用手去抠嗓子,试图将药丸吐出来。可惜徒劳无功。
  “公子珩,我已有孕。腹中胎儿如有好歹,你就是害死血亲!”莲夫人不再伪装,声色俱厉。
  “原来如此。”
  林珩歪了下头,翘起了嘴角。
  殿外忽起骚乱,拦门的壮妇被推开,晋侯的身影出现在殿前,衮服冕冠,分明是罢朝而来。
  “林珩,你好大的胆子!”
  见到晋侯,莲夫人如遇救星,哭着膝行过去,一手覆上腰腹,另一只手抓住晋侯的袖摆,哭诉道:“君上救救婢子,公子珩要杀亲!”
  晋侯亲手扶起莲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目光转向林珩,森冷犹如刀锋。
  “林珩,你可知罪?”
  “罪人在您怀中。”
  林珩不慌不忙向晋侯叠手,镇定道:“莲夫人知我服用的药方,以相冲之物害我,父君该详加审问,她同上京有何瓜葛。”
  “信口雌黄!”晋侯怒喝道。
  “父君,为我配药的医服侍宫中,也为天子诊脉。”林珩笑看晋侯,声调平和,道出的话却令对方脸色骤变,“我的药方能泄露,天子的脉案是否万全?”
  不等晋侯开口,他挺直脊背平视对方,丝毫不被君威影响。
  “私通宫医,是否存了窥伺天子之心?”
  一言落地,石破天惊。
  第三十章
  林珩反戈一击,晋侯骑虎难下,犹如被架在火上烤,一时间进退维谷。
  莲夫人脸色煞白。
  身为氏族一员,被家族选中侍奉国君,她绝不缺乏心机手段。林珩的话有多骇人,她心中一清二楚,也知道自己根本承担不起。
  “公子珩,你休要血口喷人!”她必须为自己辩解,不能担下勾结上京的罪名,否则家族必遭大祸,“我从不知你服用何药,如何能设计害你?”
  莲夫人力持镇定,无论如何不承认谋害林珩,甚至反咬一口,指责他陷害污蔑借机杀亲。
  “你归国当日鞭笞庶兄,借口玉堂殿严惩丽夫人,使她重伤昏迷。今日又来害我,分明是有意为之。”莲夫人仰望晋侯,泪水挂上芙蓉面,愈显娇美可怜,“君上,公子珩分明是心怀怨恨,在宫苑内肆意妄为。您要为婢子做主啊!”
  美人柔弱,泣声哀婉。
  晋侯面沉似水,长袖遮挡下,手指张合数次。最终用力攥紧,手背鼓起青筋。
  他下定了决心。
  “林珩,你胆大妄为,忤逆不孝,当……”
  不等晋侯说完,莲夫人突然发出一声痛呼。
  她忽然感到心悸,眼前一阵发黑。痛楚沿着胸口蔓延,她顿觉四肢发软,再也站立不稳,顺着晋侯身侧下滑,当场跌倒在地。
  “莲姬!”
  晋侯攥住她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
  莲夫人抓住胸口,身体向内蜷缩,殷红的血浸湿裙摆,面庞却失去血色,苍白如纸。
  “逆子,你狂悖无法,我必逐你出晋室!”晋侯横抱起莲夫人,怒视面无表情的林珩,呵斥道。
  林珩不见惊慌,反而认真打量着晋侯。目光中没有杀机,没有怒意,单纯的好奇和洞彻明悟。
  “父君,您不为莲夫人召医?”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不是求饶,而是揭穿晋侯虚伪的焦急。
  暴怒是真,担忧却掺杂水分。
  晋侯动作一顿,向前迈出的脚重重落下,脸上神情变幻,定格在冰冷的厌恶。
  “逆子,你有杀亲之罪,我不会立你为世子。”
  既然被当面揭穿,晋侯索性不再伪装,双臂松开,任由莲夫人摔到地上。
  砰地一声,莲夫人落地,差点伤到了骨头。她费力仰起头,挂着满脸冷汗,不可置信地看向晋侯:“君上?”
  晋侯不看她一眼,态度漠然,竟是弃如敝履。
  “来人。”
  话音落下,殿门彻底敞开,一队甲士冲入殿内,长刀出鞘,刀锋直指林珩。
  “公子珩弑亲,意图谋逆,拿下。”
  图穷匕见,晋侯无意再粉饰太平。林珩再是巧言善辩,踏不出宫廷半步,他的话休想传入上京。
  晋侯的头疾反复发作,脾气日渐暴躁。林珩归国之后,他感到事事不顺。
  勋旧,嫡子。
  智氏,陶氏,费氏。
  国太夫人。
  一切的一切令他如鲠在喉。
  连番布局只为了结祸患源头。如若上京问责,杀亲之名也能应对。
  听到晋侯的命令,甲士们不敢迟疑,持刀包围上来。
  紫苏和茯苓立刻挡在林珩身前,袖中铜锥滑出,牢牢握在手心,右臂横胸,铜锥尖端闪烁寒光。
  壮妇冲开侍人和婢女阻拦,抄起摆在殿内的铜灯,任凭灯油烫红双手,不惜以身躯抵挡甲士。
  冲突一触即发,鲜血即将染红兴乐殿。
  晋侯摆明要斩尽杀绝,林珩的表情依旧平静。他站在人群中心,隔着刀光看向晋侯,慢条斯理道:“父君,这才是你的目的?”
  “逆子,有罪当惩,你亲口所言。”晋侯冷声道。
  “确实不假。”林珩点了点头。
  晋侯眼底闪过得意,可惜未能持续多久。
  “礼法有章,国法有则,我有天子授爵,不可刀斧加身。无祭天地鬼神,不问朝堂,不宣告国人,父君,你杀不了我。”
  林珩推开紫苏和茯苓,越过手持铜灯的壮妇,迎向甲士的刀尖,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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