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姜知妤心里不再多疑了, 他还是那个他,和之前变化不大, 依旧是那般寡言沉默。
  今日在府上再见,直觉告诉她,楚修辰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倒不像原先的他。
  忽然心口又猛烈地抽痛起来, 姜知妤捂的动作都不敢发出, 其实隐忍着也能承受。
  难得能一同上街, 她不想扫兴。
  她语气明显有些低沉下来:“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缺,街上也没有什么特别让我感兴趣的。你便只是想带我出来闲逛的吗?”
  她记着,楚修辰是说,想带她去一个地方。
  究竟在哪里呢?
  身旁人影交错闪过,楚修辰走得倒是坦然,不过他与寻常人的身形仪态还是有着天差地别,在街上过于惹眼夺目。
  楚修辰听着姜知妤这番拷问似有些认真,依旧目视前方的眼眸微不可察地轻颤。
  “城外有一所广慈寺,不知你可听说过?”
  姜知妤鲜少信佛,唯一有印象的不过大显的国寺佛香寺罢了,前去求过平安符,仅此而已。
  姜知妤摇摇头,“难道我们要这样子走去吗?未免太浪费时间了些。”
  不说其他目的或动机,光是以眼下的行程,回到府上都得日落了。
  更何况……姜知妤的身子也不足以撑着再上山跋涉一番。
  “不是,”楚修辰顿了顿,“只是……偶然想起这个寺庙罢了,若是你不曾听闻过,便作罢。”
  姜知妤暗暗思索着,莫不是和佛香寺类似,是祈福求姻缘的庙宇?
  一下子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
  楚修辰从袖中取出那枚小小的、用红绸金线织就成的平安符,交还给姜知妤。
  “这是当时你求来的,如今我安然归来,便将其还予你。”
  楚修辰放在姜知妤的掌心。
  平安符护佑的是本人,护佑的久了,自然符上也带着他的福气。
  而他想把自己这份浅浅的福气,转给姜知妤。
  算是祈求她能无灾无难。
  他的目光继续巡视着四周的商铺小摊,面上不露情绪。
  他要找的人,不在这附近。
  姜知妤托着轻如鸿毛的平安符,依旧与自己当初赠与他时不减分毫,只是时日尚久,微微有些褪了色。
  她蜷起五指,将这枚带着些冰凉的平安符攥在手心,面带窘色,“我给你求的,你就收在身边不行吗?”
  说罢,另一只手递过糖人到半夏手中。
  楚修辰启唇:“不是,我只是想着……”
  姜知妤拉起了楚修辰的手,摊开他的掌心,将平安符又放了上去。
  她的指尖冷凝如玉,触及到他滚烫的掌心时还有些始料不及。
  许是今日在街上,在糖人摊前,被那摊主的一句无心之言有些触动了。
  夫君,也是会疼人的。
  楚修辰想说的话哽在喉间,手似木头般任人摆布。
  “我很好,修辰哥哥不要担心我。”
  姜知妤依然勉力笑着,“给你求的平安,你给了我,你不就不平安了吗?”
  许是今日唇上不点胭脂,刻意打起的精神更显疲惫:“若是当真想,你明日也去佛香寺求个给我好不好?”
  ……
  寿成殿内,安神香气弥漫在整个寝殿,姜知妤双目紧闭,解衣躺在偏殿的床榻上,额上还缠绕着御医包扎的白纱。
  姜汐宁静坐在床沿,静静地守着她。
  自从被薛郁离用玉如意砸到了头,阿姊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
  御医说她只是处于昏迷,其余并无大碍,许是头部仍旧有血块未消,待多施加些药,不久便会醒来。
  可接连三日,无论是姜汐宁,还是宫里服侍的婢女,想灌姜知妤服些药都难,药递到嘴边,根本就喂不下。
  这几日,姜汐宁只能喂她些水润润唇,可如此以往下去不是办法,太医因此也殚精竭虑。
  温降香慢着步子迈入了殿中,掌着灯走上前,见姜汐宁仍旧守在床边,难得阖眼,悄悄在她身后披了一件外衫。
  姜汐宁以手撑着脑袋的手瞬间失去了支撑而倒下,她睡眼朦胧地朝身后一看,嘴里含含糊糊。
  “都子时了,嬷嬷你也早点休息,不用守着我了,我得多陪陪阿姊。”
  说罢,她揉了揉眼,又借着烛火看了一眼姜知妤的状况。
  她呼吸均匀,并未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温降香照顾了姜汐宁十余载,许多话即便她不打手势,姜汐宁也能从她的眼神神态中猜出七八分。
  “白日皇兄们都围着照顾阿姊,我既然主动提出夜里照顾,自然就不能言而无信。”
  姜汐宁当时鼓气极大的勇气,跪在姜湛跟前,恳求着她能夜里照顾着阿姊。
  姜湛放下用汤匙喂下小五勉强两小口的药碗,翻起眼皮认真道:“父皇记得,你们两姐妹以前倒没有时常联络,今日这是为何?”
  “回父皇,阿宁在宫中不喜与人结交,我与阿姊是姐妹,如今宫中年龄相仿的公主只有我一人,平日里阿姊也待我很好,我自然要好好照顾她。”
  姜汐宁其实与姜湛这般坦诚不是客套的对话寥寥无几,可今日她的语气却十分坚定。
  “父皇记得,你五姐姐在佛香寺走失,皇后还牵连了你,罚了你是吧?”姜湛认真回忆起来。
  他微微蹙眉,嘴唇翕动,却又迟迟说不上一句话来。
  “是阿宁不懂事,母后罚我也是应该的。”她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表达任何想法。
  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皇后她──”
  宫中上下无人不知中宫失德,整日在凤仪殿疯言疯语,砸物伤人。
  姜湛昨日还去看过薛郁离,但今日却是黑着脸离开了凤仪殿。
  无人知晓犯了病的皇后究竟今日对姜湛说了什么,惹得他如此生气。
  也是姜湛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在凤仪殿内动怒。
  自然无人不敢不懂这些察言观色。
  姜湛平日里笑起来如沐春风,和姜知妤舒展笑颜时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今日却是笑得阴鸷,越发冷冽。
  “皇后她──”
  姜湛脑中忽然又闪过了什么,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只是扶着一旁内监高公公的小臂借力起身,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扶起了姜汐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默许了她的举动。
  姜汐宁的眸子在橙黄的烛火着跟随着跳动,想到了些白日的场景,很快又被拉回了当下。
  她将身上的外衫拢好,低声吩咐:“嬷嬷你回去就好。”
  姜知妤若是夜里醒来,口干舌燥喊不到人,可就麻烦了。毕竟宫人也是有懈怠的时候。
  “我……我……”
  姜汐宁听见身后床榻上的人声音喑哑,立即俯低身子查看。
  只见姜知妤不安地晃动着头,嘴里仍旧含糊不清,似是在经历梦魇。
  “阿姊?”她柔声轻唤。
  “修、修……”
  姜汐宁侧着头,俯在姜知妤唇边倾听着她的话。
  “阿姊,你要修理什么?”姜汐宁有些手足无措。
  “修……修辰哥哥……”
  这一次姜知妤的声音倒是比前面响亮了些,昏迷这几日,姜知妤一句话都不曾发出过。
  姜汐宁呼吸凝了一瞬,立刻起身。
  她欲想让温嬷嬷去请太医前来,奈何她无法开口,便棘手一些。
  思来想去,她还是亲自去前殿去请太医来。
  温降香见殿内再无他人,便壮着胆子走上前,坐在床沿,急迫地查看姜知妤的现状。
  姜知妤含糊一番后,又忽然开始讨水喝。
  温降香连忙倒了一杯水来,扶着迷迷糊糊的她坐起,将杯子递到她的唇边。
  姜知妤属实口渴,一口气不歇地将水一饮而尽。
  “我还要……水……”
  姜知妤垂着双眸,小声嘀咕着。
  温降香又忙不迭倒了一杯来,喂姜知妤饮下。
  姜知妤逐渐恢复起了意识,眼角还不自觉地涌出残泪,糊在脸上,黏黏腻腻。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否缺失了什么,总是反复陷入沉思,究竟自己前一世有什么未了却的事。
  她只记得在自己某一日心疾发作后,醒来时,殿内多了一套自己从未穿过的衣裙。
  发生了何事她不得而知,没有人告知她缘由,仿佛她那几天的一切蒸发不见了一般。
  只记得自己才清醒过来,便得知了楚修辰入宫向姜湛请命尚公主的消息,当时只觉得没头没尾。
  那一日,也是楚修辰给自己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如今意识逐渐清醒,她才从旁观者的视角逐渐转变了过来。
  姜知妤抚上如今早已不再那般时常作痛的心口,却在此刻有节律地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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