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节

  况且,三皇子也不是只知道莽撞行事的愣头青。当事不可为,他就不会胡里胡涂地乱来,把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从前他能把燕王府嗣子当作自己最后的退路,未来他未必不会觉得,争储失败后,应该稳固住自己亲王的地位,再图后事,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朱瑞在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皇帝始终不肯下明旨将他这个燕王独子册立为世子了。只要燕王世子之位还空着,三皇子永远都会觉得自己还有退路。燕王府的权势地位比一个长住京城的闲散亲王可强多了。三皇子多半会觉得,就算在夺嫡之争中输给了旁人,他也依旧可以退到燕王嗣子的位置上,利用燕王的兵权和势力,反逼中枢,威胁皇权吧?
  不管三皇子会不会这么想,至少皇帝是这么想的。
  朱瑞长叹一声,看了看燕王妃与妻子谢慕林,没有多言,只道:“我再给父王去世,看有什么新消息。信在路上走了五六日的功夫,想必这时候京中又有了不少的新消息。”
  燕王妃忙道:“你快去吧。回头我也会给王爷写信的。倘若皇上允许王爷在京中过冬,我还得再给王爷收拾些冬衣捎过去呢。原本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只是给他备了几件深秋初冬时节能穿的棉袄,并没有想到他在隆冬腊月时节,还要滞留在京城,准备有些不周全了。”
  朱瑞应了一声,抬头看了妻子一眼。谢慕林会意,忙唤了吴琼叶姑姑进来:“姑姑在门边兴许也听到了一些话,王妃如今心情不好,还请姑姑帮着多排解排解,让王妃放心,王府有王爷和瑞哥在呢,皇上也会有应对之法的,朝中大臣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让她别太担忧了。”
  吴琼叶姑姑露出一个微笑:“是,郡王,郡王妃,王妃这儿就交给我吧。你们且忙自个儿的去。”
  燕王妃也在旁冲着儿子儿媳点点头。
  谢慕林与朱瑞一同行礼告退,出了正院。回到自己的院子后,朱瑞看着妻子摒退左右,坐下来头一句话就是:“万隆估计不好在京城待下去了。”
  谢慕林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
  第1327章 调令
  其实也不算是出了什么事。
  京城那边的消息,象是皇帝龙体欠佳这种,当然不会是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的,只是在官员圈子里流传着,这种程度的情报,万隆很轻易就能得到。然而,象是曹家在军中的旧部有异动,以及萧将军旧部的城卫军中出现不同寻常的事,这种情报就绝不会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听到的了。倘若类似的情报能轻易令人得知,皇帝又怎会没有收到消息,及时作出应对?万隆就更不需要因为没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观点,而只能将收集到的各种琐碎信息汇聚在一起,送到燕王手中,请求他的示下了。
  所以,这种接近于机密的情报,是万隆暗地里使了些手段打听到的。
  也正因为他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接触到了曹萧这两家曾经的部下,稍稍有些打草惊蛇了。对方隐隐察觉到了有人在查他们,只是暂时还未查到万隆头上而已。然而,万隆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用的手段一定能瞒过对方。若他还要继续在京城待下去,很有可能会面临各种危险。无论是曹家还是萧家,都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轻易抵挡的。就算他背后有燕王府撑腰——人家连皇帝都敢算计,还能在乎这一点么?
  因此,万隆把情报送到南下途中的燕王手中,同时也在向燕王求助。他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京城了,哪怕只是离开几个月也行。等到这事儿事过境迁,兴许曹萧两家查不到什么人就会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到时候他再回到京中,直入兵部任职,便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怀疑了。
  说实话,他入京这几个月,可以说是立下了大小功劳无数,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再留下去,也不过是继续先前的工作,收集各种大大小小有用无用的情报罢了。就算换一个人来做他这份工作——比如他眼下正用着的副手,燕王也照样能得到足够的情报,毕竟他已经把路子都基本搭好了。与其继续留在京城做这些繁琐的工作,他还不如提前回北平去,入军中多学些东西,积累自己的资历,扩展他在军中的人脉。如此,等到他入了兵部任职,就能做得更好,也能为燕王府做更多的贡献。
  燕王对于万隆的请求,并没有怎么犹豫。他素来是个赏罚分明的统帅。既然万隆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甚至比他预想的做得还好,那么他也会保护这位得力干将。
  只是眼下京城局势诡异,万隆却对这种局面中的情报工作十分得心应手,倘若轻易离开,接手的人是否能继续做得这么好,却是未知之数。万隆推荐了他身边的副手,这个人是燕王先前安排的,也清楚后者是个埋头苦干、沉默寡言却十分可靠的属下,只是不如万隆机灵,擅于打探各种消息罢了。
  燕王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将万隆尽快调回北平去了。这不但是因为他想要保护万隆,也信任万隆对副手的信任,同时也是因为眼下万隆已经把燕王府在京城的情报网搭好了,副手哪怕不够机灵,萧规曹随却是没问题的。燕王在南下途中也考察过小徐的本事,觉得他还算机灵,只是不够稳重罢了。若小徐真有意步万隆后尘,尝试情报收集与分析的工作,那就让他给万隆的副手做个临时副手好了。
  燕王觉得自己要在京城留几个月,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有他做决断,就算小徐只是新手,也出不了什么大差错,于是就这么下达了调令。
  朱瑞告诉谢慕林:“若无意外,就算父王的手令今天到不了京城,中秋当日也该到了。万隆立时就可以跟副手交接,然后收拾收拾,回北平来。出发之前,他兴许还能跟父王见上一面,把一些不方便在明面上提及的消息告知父王。只是他北上多半是独自出行,顶多再带上几名随从,父王也有可能会安排人一路护送,以免他途中遇到危险。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既然不能随父王同行北返,那肯定是享受不了种种便利的,除非一路快马赶回来,否则在路上至少要花上大半月的功夫。但若是一切顺利,那么重阳节前后,他就该到家了。”
  谢慕林起初听得十分紧张,到得后来,知道了万隆可能回到北平的时间,她也就放松下来了,笑道:“重阳节也不错,这个时候北方天气还不是太冷,虽然有风,却不会有雪,赶路也不至于太辛苦。我回头就给我爹娘他们送信,他们盼着万隆早日归来,已经盼了许久了。”说完之后,她又追问了一句,“这个消息不打紧吧?我可以跟娘家人说吧?”
  朱瑞笑了:“我告诉你这事儿,就是让你转告岳父岳母和小姨子他们的,但目前也不必急着说,等过几日再提。平昌侯府那边肯定要得消息的,娘子不是前儿才抱怨过,说他家说好了要派一位太太到北平来主持万隆的婚礼,却迟迟没有动静么?若是这人打算跟万隆同行北上,兴许万隆途中还能少受些罪呢!”
  谢慕林叹道:“说真的,我想不明白平昌侯府在想什么。他们对万隆跟我三妹妹的婚事就这么轻慢吗?谁家办婚礼不是提前半年就开始预备的?就算万隆只是个庶子,那至少也该有两三个月的婚礼筹备期吧?否则连三书六礼都不够时间走完!可现在都中秋了,平昌侯府那位太太还没点动静,她北上是打算骑快马吗?平昌侯府的名号也不至于能让他家雇的船象太后娘娘的船一般在运河上急速前进,没有一个关卡敢截停吧?那等她到达北平,至少也该是九月底十月初了。婚礼原定是在腊月里进行,留给她的时间都不足两个月。万太太先前直接做了甩手掌柜,万家打算如何办好这场婚礼?!”
  谢璞好歹也是二品高官,勉强算是封疆大吏,还跟燕王府做了姻亲。
  第1328章 择衣
  平昌侯府在干什么,恐怕只有问平昌侯府的人才能知道了。
  眼下谢慕林与朱瑞还得先忙活回信的事儿,也就是发发劳骚罢了。
  夫妻俩就着信的内容谈了一会儿,主要是朱瑞补充了些燕王在信中说的琐碎事,因为与燕王妃关系不大,先前就没提起的,基本都是关于秋后军中演练那件事的。到时候朱瑞要出远门,走上半个月左右,少不得要跟妻子先打声招呼,让她知道自己到时候的行程如何。
  谢慕林了解了朱瑞到时候的日程安排,也就没有再多问了。军中事务她一窍不通,只需要知道他出门期间,衣食住行都有着落,不会受什么大罪,也就够了。倒是她对宣化那边的气候情况不太了解,回头还得查查资料问问人,才好给朱瑞准备行囊呢。
  朱瑞写了给父亲的回信,便拿着信去见燕王妃了。谢慕林也跟他一块儿过去,却正遇上燕王妃替燕王收拾大冬天的厚衣裳,摆了满床满炕,连桌上、四张椅子都摆了几套。
  燕王妃还有些犯愁,不知该挑哪些才合适:“冬衣虽多,年年都有几套新的,可大都是在北平的冬天里穿用的,放在京城那地界,只怕有些过于厚实了吧?虽说能保暖更好,可北平人穿衣裳与京城不是一个路子,就怕王爷穿了这些旧冬衣,在京城会显得格格不入,叫人说嘴。再说……王爷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在京城过年了,到时候定会有各种宴席聚会要出席,宫里从初一到十五,期间也有好几次大型宫宴呢,没几套上得了台面的好衣裳可不行。”
  吴琼叶姑姑在旁给她出主意:“把王爷在初冬季节穿的衣裳送去就好,这个时节,北平的气候跟京城隆冬时节的差不多。就算单薄一些,让侍候的人给王爷多添一件夹衣就是了。况且王爷在京城也不象在北平时这般,还得时时骑马出门,四处巡视,想必大多都是在屋里?只要不是顶着寒风大雪骑马,初冬季节的衣裳就够使了,倒是镶了厚毛皮的大氅斗篷需得多备几件,预备着王爷出门时穿。”
  燕王妃认可了吴姑姑的建议,接下来就要挑款式面料了。她自然是优先选近年做的新衣,只可惜时间太紧了,否则她还能让王府针线上的人加班赶制出几件新衣来。燕王今年进京的时候,刚刚入秋不久,没预料到会在京城过冬,所以王府还没给他备下初冬的衣裳。燕王妃只命人做了燕王在腊月寒冬里要穿的厚冬衣,打算记丈夫回来后穿的,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的……
  谢慕林与朱瑞到了,燕王妃还在犯选择困难症,只得跟朱瑞说:“信已经写好了,我这就让人拿给你。”命侍女取了信来交给朱瑞,又拉上儿媳妇谢慕林帮忙,“我正给王爷准备冬天的衣裳呢,挑来挑去的,眼都花了。瑞哥儿媳妇在衣裳料子的事情最熟悉不过了,快来帮我出出主意。我已经离开江南二十多年,少有回去的时候,已经不太记得京城的冬天是什么光景。你去年才从江南到北平来,想必比我更熟悉。你说王爷要是在京城过年,该备些什么样的冬衣给他才好?”
  谢慕林犹豫了一下,客气地跟燕王妃说一声:“请王妃容儿媳先看一看。”便将屋里摆放的件件冬衣都查看过一遍,了解了它们的厚薄程度与用料,心里也有数了。
  看得出来,燕王夫妇在生活上的作风都比较节俭,只是在外人面前会维持住亲王府的排场格局罢了,但他们认为没必要的钱,就不会随便乱花。比如燕王的这些冬天,看成色,最旧的一件也有七八成新,可看料子,差不多是十年前流行过的图案花色。这应该是宫里赐下来的名贵贡品面料——文氏就有一件类似的,是大约六七年前曹氏清家中库存时随手送过来的旧料子,充作文氏当季的新衣料配给,因此谢慕林听母亲提过它真正流行的年份。
  以燕王的身份,他不可能象一般北平富户那般,纯粹是因为离京城远了,赶流行不及时,才会买了已经过季的料子。这必定就是十年前,甚至是十一年前用宫里赐下的衣料做成的冬衣,只是保存得比较好,看起来新罢了。
  冬衣用料上乘,做工精湛,保存良好,于是燕王就能穿它穿上十年!直到如今,燕王妃也没觉得给燕王送冬衣时,不能把这一件算进去。可见这对夫妻在这方面早已有了共识。
  再看其他冬衣,谢慕林还能认出前几年流行过的面料,便猜出了它们制作的年份。
  燕王常年锻炼身体,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所以这些旧冬衣仍旧合身。若是在北平,他爱穿哪件都行,反正满北平地界上,也没几个人能穿如此名贵的衣料制成的冬衣,把堂堂亲王给比下去。即使有人发觉他穿的是旧衣,也只会夸他节俭,闲话只敢在家里暗中议论,不会闹到他面前去的。然而,在京城,环境可能就会比较复杂一些了。
  谢慕林指出了十来件比较适合在江南地区冬天穿的冬衣,还考虑到了万一遇上特别寒冷的一年,又或是暖冬等等,该用什么样的衣裳应对,但同样的,她也跟燕王妃坦言了这些冬衣大多数面料都是用了过时的面料,在北平无所谓,可到了京城,可能就会引起一些闲话了。
  她建议燕王妃:“挑些太后或皇上赐下来的料子,看起来特别喜庆或华贵的,若是有典故更好。那样王爷在参加宫宴时穿着,叫太后和皇上看见了,只需要说出典故,便能解释王爷穿旧衣的原因,而不用担心被人非议。其他的,最好是选没有特别花色的面料款式,越是常见越是经典,只要年年都有人穿那种花样的衣裳,就没什么人会说王爷王妃了,顶多只会觉得,王爷在衣裳打扮上风格沉稳,不爱花俏罢了。”
  燕王妃明白了,笑道:“好孩子,你是一心为我着想,生怕别人笑话我这个王妃在王爷的衣着打扮上不用心呢。其实太后娘娘知道我的性情,不会误会的,皇上那儿也有太后帮我解释。至于旁人怎么想,就无所谓了。”她当年从差一点儿被抄家的罪官之女成为亲王妃,又多年只生下一个女儿,未能给燕王留下子嗣,议论她的声音从未停止过。她曾经也会为那些闲言碎语而黯然神伤,但多年下来,得到丈夫的安慰与体谅,她已经不再把外人的话放在心上了。
  即使如此,燕王妃还是接受了儿媳的好意,吩咐吴姑姑:“就照瑞哥儿媳妇说的办吧。这几件冬衣也还崭新,本就是王爷往年爱穿的。”
  吴姑姑应了一声,迅速找了几块大包袱皮来,把燕王妃指出的十几件冬衣打包好了,接着好象想起了什么,又回里间拿出一件袍子:“王妃,这一件要不要一块儿捎过去?”
  谢慕林定晴一看,心下吃了一惊。
  这不是毛线织的睡袍吗?!
  第1329章 毛衣
  燕王妃与吴姑姑没有留意到一旁谢慕林的表情,还在继续讨论着那件毛织袍子的事。
  燕王妃看到袍子就笑了:“我竟把这个忘了!王爷冬天时家常就爱穿这一件,可惜……都穿了快二十年了,手肘那里都磨出洞来了。若是能找到人再织一件同样的,王爷也用不着再穿这件破袍子。在家里穿穿倒罢了,叫外人看见,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呢!”
  她嘴上说得嫌弃,手上却接过了袍子,小心仔细地验看着,偶尔还从上头摘掉一两个小毛球。
  谢慕林这回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了。那确实是一件毛线织的袍子,上头还织出了麻花的花样来呢,整体有点象是现代睡袍的样式,但更长一些,看起来倒更象是古代交领长袍。袍子是深蓝色的,大约是洗了太多次,颜色显得有些陈旧,但毛线看上去依然很粗,毛茸茸的,一看就让人觉得温暖。袍子双手肘部的位置,各补了一块椭圆形的皮子,这大概就是燕王妃所说磨出洞来的部位了。
  不过这都是其次。谢慕林更好奇的是,燕王怎会有一件毛线袍子?她可从来没见北平这边的人穿过类似的服装!
  朱瑞跟妻子不同,在燕王府生活的时间长了,大约也没少在冬天看到父亲燕王只穿着家常睡袍起居坐臣时的模样,所以看到袍子也笑了:“原来是这件袍子,父王确实很喜欢,尤其是大冬天屋里烧了炕的时候,他嫌穿皮袍太憋闷,穿棉袍也不够透气,倒是穿这一件毛袍子最合适,既暖和,又不怕会闷出汗来。父王难得在京城过一次年,倘若不把这个给他送去,他怕是会觉得十分不习惯了。王妃还是把这袍子添进包袱中吧,父王原也知道这衣裳有些犯皇家忌讳,顶多就是家常穿穿,不会让外人看见的。”
  燕王妃觉得有理,便笑着对吴姑姑说:“那就添上吧,省得王爷不习惯,吃饭睡觉都不香。”
  吴姑姑笑着应声,把袍子摊放在炕上仔细叠好,放进包袱中去了。
  谢慕林露出好奇的表情问丈夫朱瑞:“这件袍子……看起来材质织法都十分别致,怎么就犯了皇家的忌讳呢?”
  朱瑞笑着告诉妻子:“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忌讳,这原是太宗皇帝生前想出来的衣裳式样,平日家常就爱这么穿。那时候宫里还有好些宫人擅长织这种袍子,花样也特别多。无奈建文帝登基后,太宗皇帝喜欢的东西,尤其是他大为夸奖的东西就成了忌讳。建文帝与太后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却是禁止宫人再制作太宗皇帝新创出来的衣裳样式了。他们也不说将会织毛袍子的宫人、匠人放出宫去,却让他们改行做了别的,一直关到老死。也就是当时分封到燕地来的那位燕王,带走了一批宫人,才保留下了这项手艺。”
  其实历代从皇家过继来的燕王府嗣子,刚开始时都受了宫中不明文规矩的“规矩”影响,不喜欢燕王府工匠织女代代传承下来的毛线编织手艺,只不过在北平待得久了,渐渐的便有人觉得真香,因此历代燕王的家庭,总会有人喜欢这种衣物,令织造上始终有人传承毛线编织技艺。无奈燕王府里的男女织工们代代相传,偶尔会遇上不觉得真香的燕王,所以到现任燕王这一代,会这门手艺的人已经很少了。
  兴平老郡王的父亲,那位建了紫竹院的燕王,说不上喜欢这种衣物,但每年还是会做上几件的,可他的儿子们就不大喜欢了,更喜欢名贵奢华的皮裘。他死了之后,皇家过继了老王爷来继承燕王之位,几位王子分家立户,带走了两位织工,都不得重用,直到死都没收到靠谱的徒弟,传承技艺。留在燕王府里的织工是一名寡妇,膝下只得一女。她一心要把这门手艺传给女儿,好保住母女俩在燕王府织造上的地位。只是老王爷对毛线袍子兴趣平平,倒是老太妃比较感兴趣,每年冬天都要做几件,高兴时还会厚赏织工。那寡妇得了好处,越发敝帚自珍,除了女儿,便再也不肯教任何人了。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也不教她正经技艺,只叫她做些琐碎的小事。
  等到现任燕王过继了来,得了老太妃送的这件毛线长袍,他就喜欢上了这种衣物。无奈这时候,那寡妇已经年纪老大,眼睛也半瞎了,做不了活,她的女儿没过多久就因为丈夫家暴,打断了手腕,一时想不开跳井了。寡妇伤心欲绝,很快也跟着病死。这门编织手艺在燕王府便算是断了传承。寡妇的徒弟还能帮着做些毛衣保养、清洗和小破洞修补的工作。然而大一点儿的破洞她就很费功夫,如今她年纪也大了,燕王妃都很少再使唤她做事,由得她养老去。
  所以,燕王如今只能委委屈屈地每年穿一件旧袍子,拿皮子去补破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再穿了呢!
  朱瑞笑着告诉妻子:“王妃其实早几年就在北平打听,是否有昔年的王府织工,往外传了这门手艺的,也不必懂得什么特别花俏的样式,只要能织就好了。除此之外,还打发人往京里找会这门手艺的人去了。当年宫中贵人虽然暗地里不许人再做这种衣物,但懂得这门手艺的人私底下未必不会做,冬天穿在外衣里头,也不大看得出来。兴许有人传承下这门手艺,也未可知。只是如今王府事多杂乱,父王又不想为了一件衣裳太过兴师动众,所以不曾张扬。娘子从前没听说过也是寻常。”
  谢慕林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便笑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果王妃信得过我的话,不如交给我试试?不瞒您说,我在娘家的时候,也拿棉线或是自家缠的毛线织过袜子之类的东西,但家里人嫌太过家常了,就都是家常穿穿,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过。可我研究这门手艺已经有三四年的功夫了,花样不敢说多,织法还是懂的。兴许我误打误撞织出来的衣裳,跟王爷这件袍子不大相同,可王爷想要新袍子,原也不是为了这个花样好看不是?”
  燕王妃是又惊又喜:“此话当真?!那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谢慕林笑眯眯地道:“王妃言重了,如今儿媳暂且试一试,只是不知道……王府可有现成的毛线和针?”
  第1330章 技艺
  令谢慕林庆幸的是,燕王府不但有现成的毛线,连棒针都有。
  那位通晓毛线编织技术的寡妇所收的徒弟,虽然没有正经学到师傅的本事,只能帮着打些下手,但因为她比较机灵,还是偷学会了一些皮毛的。再加上寡妇需要她帮忙打下手,那些纺毛线和缝缝补补的琐碎事便都教了她。她自个儿琢磨了几年,勉强也能织点小东西。如果要做衣裳,就只能先用毛线织出一块一块儿的材料,再用线拼成衣物。偏偏她学得不齐全,织出来的东西看着就不够整齐匀称,歪歪扭扭的,也没什么花样,拿去给燕王做袍子,哪怕只是家常袍子,也不够格,所以只能作罢。
  但给王府的主人做衣裳不行,她自个儿私底下练这门手艺,为了不浪费料子,就把织出来的东西给自己或丈夫儿女以及周边亲友做些贴身衣物,还是没问题的。所以,燕王府织造上,如今还有她用过的棒针,她的儿媳妇也跟着学了纺毛线,每年都会纺出一些,预备燕王心爱的袍子需要修补。
  织造上的人立刻就把棒针和毛线送了过来,连带着那寡妇徒弟的儿媳妇,也一并跟着过来了,同时捎来的还有她婆婆两年前织的衣物,算是后者最新的作品,用来给永安郡王妃谢慕林做衣样子。
  谢慕林看着那件织得并不歪扭的毛衣,一眼就认出是上下针混乱造成的问题。除此之外,整件毛衣其实已经织得不错了,看起来象模象样的,线际疏密得当,除了那麻花扭得很难看以外,其他地方远远瞧着,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估计差不多够得上拼夕夕里某些手艺比较差的小店毛衣的标准了吧——很便宜,到手勉强也能穿,虽然觉得跟图片不符,不太满意,但看价钱这么便宜,也就认了,打上三四颗星,留着在家穿穿也无妨。
  如果那寡妇的徒弟没有正经学过织毛衣,却还是靠自己琢磨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年纪太大了,基础又太差,再给她几年时间,说不定就能自行研究出毛衣的织法,顶多就是花样少一点而已。谢慕林想起自己在大学学织毛衣时,刚开始还织得不如这个呢!都是多亏了水平高超的学姐们精心指导,才越织越好的。看着眼前这件毛衣,她就不由得想起了那段时光,竟然还能生出几分怀念来。
  徒弟的儿媳妇惴惴不安,自家婆婆传承下来的手艺有限,不能真正给王爷织出一件同样漂亮的袍子来,但婆婆从来没有放弃过,在家养老时,也私底下没少琢磨针法,琢磨出什么就都教给了她,盼着有朝一日,她能继承这门手艺,并且发扬光大,真正在燕王府织造上站住脚!但如今听说新进门不久的郡王妃其实会这门手艺,只是很少在人前显摆罢了,她心里便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若能从郡王妃处真正学会这门手艺,婆婆的心愿就能实现了!忧的则是郡王妃都懂得的手艺,郡王妃陪嫁的人手里自然更有人擅长了,到时候她们婆媳岂不是没有了用处?婆婆几十年的期盼就此泡汤,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受不受得了……
  然而谢慕林不清楚这女织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随手便拿了线和棒针检查,觉得质量还行,线虽说对比棒针略嫌粗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织,便很随意地开始了起针的动作。
  那徒弟的儿媳妇看到郡王妃双手如蝴蝶穿花般,将毛线绕着往棒针上套,转眼就在棒针上起了几十针,看起来就象是婆婆辛苦琢磨出来的起针效果,但似乎更熟练,手速也更快,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燕王妃原本正在跟吴姑姑说话的,隔着老远看见,不由得笑了:“原来瑞哥儿媳妇真会这个!看起来竟比咱们王府的织工都要熟练呢!”
  谢慕林抬头冲她笑了一笑:“也是王府的毛线好,坚韧不易断,粗细均匀,也不容易散开。从前我自家纺的毛线就不如这个,每次织东西总担心什么时候线就断了,因此不敢织什么大件的东西,主要就是织织袜子、围巾、手套什么的。偶尔织一件对襟褂子,都不好意思叫人看见,最后被我三弟要去了,说是冬天穿这个又暖和又轻便,比穿厚棉袍强,又比皮衣便宜。”
  说话间,她就起好了几十针,想想做个示范也差不多了,又不是真的要在婆婆屋里现织一件毛衣出来给人看,便停止起针,开始往下织第二行。等她织完了第二行,那徒弟的儿媳妇也看明白了,脸上的表情好象想哭似的。谢慕林问她:“你怎么了?方才没看懂吗?”
  对方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垂首道:“不是的,郡王妃。小的是想……倘若小的婆婆当年能这么清清楚楚地看她师傅如何织毛线衣,兴许就不必如此辛苦地琢磨上几十年了……”她才学了多少?这么看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大致弄明白了这种比较简单的花样。她婆婆要是有这个条件,只会学得更多更好。她心里替婆婆委屈呀!
  谢慕林看了看她,也不多说,便道:“你要是学会了,就自个儿回去拿线和针练一练,看能练成什么样子。若是你学得好了,我再教你几个新花样。毛衣我没正经织过,拿不准该怎么织,这个还得再仔细琢磨呢。”其实她会织毛衣,但那是现代的套头式样,虽说现在不是不能用,但孝敬公公的东西嘛……自然还是要做成他喜欢的款式才好。
  那徒弟的儿媳妇听了她的话,就好象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脑袋一般,双眼瞪得老大,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郡王妃您是说真的么?!您愿意把这门手艺教给小的?!”
  “为什么不愿意?”谢慕林笑笑,“这门手艺最好多些人学会,要是能把毛线衣传播出去,不再动不动就断了传承才好呢。我的事情很多,给王爷、王妃、郡王爷和郡主织几件袍子做礼物,也就罢了,还能跟你们织造上的人抢饭碗不成?”
  朱瑞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过来:“娘子这是有了什么新主意?”
  燕王妃也道:“瑞哥儿媳妇,你打算把毛线衣推广开来么?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京城那边……”
  谢慕林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那禁令都是将近二百年前的事儿了吧?谁还正经把这事儿放在心里?先帝还是燕王府过继去的呢!只要不是公然说建文帝的不是,难道宫里还会挑剔我们燕王府织了几件毛衣吗?北地多牛羊,羊毛纺线织成衣,能帮助不少人脱贫谋生,百姓和军中将士也多了御寒衣物的种类,有什么不好的呢?这原是有利于民生的大好事!”
  她冲燕王妃微微一笑:“王妃若是有兴趣,再建几个作坊,雇了军属来,专门生产这种毛线衣,再便宜卖给军中,也不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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