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节

  “信,我当然信了!”萧瑞笑嘻嘻地说,“回头闲了,我也把这本子抄一份留存下来,将来好好背诵一番,自家人逢年过节的时候,正好拿来助兴呢。我媳妇是写本子的,我就是说书的,咱俩正好是绝配,绝不便宜了外人!”
  谢慕林白了他一眼,拒绝再与他斗嘴,只道:“听说接下来几天都会有大风雪,你出门小心一些,多穿点衣裳,斗篷、帽子、手套什么的都要戴齐了,别嫌麻烦。最好每天都喝姜汤、羊肉汤什么的暖身子,一旦有任何身体不适,就立刻请府医诊脉,别总想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乱来,知道么?”
  “放心放心,我这人从来不会乱来。”萧瑞拍着胸口打了包票。
  两人聊起了近日城里发生的一些八卦新闻,其中一条,就是与袁老夫人有亲的那家子设宴,邀请袁家两位夫人过府。袁老夫人告了几日的病,只让儿媳出席各家宴会,却没有错过这一场,毕竟那家有她亲妹妹的骨肉呢。可不知怎么的,她老人家似乎在宴席上生了气,中途就带着儿媳告辞了。虽然主人家对外声称袁老夫人是忽觉身体不适,方才离开的,但压不住悠悠众口,官宦人家与世族名门的圈子,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谢慕林与萧瑞正推测着那家人的主母到底在袁老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话,引得后者大怒,忽然听得外头丫头婆子们叫唤,说是起风雪了。
  大风雪如同预期的那样到来了。
  第1003章 雪来
  这场大雪来势汹汹。
  萧瑞离开谢家的时候,天空中飘的只是雪珠子,到了半夜,就变成了鹅毛大雪。一晚上过去,院子里的雪就积了厚厚一层。早起负责清扫宅子的仆妇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刚打了个哈欠呢,脚下就一滑,摔了个屁股墩。
  谢璞天刚亮就起来了,匆匆吃过早饭,便穿戴上全套御寒装备,命人套车,预备出门了。
  他嘱咐妻子文氏:“回头让厨房多烧几锅羊肉汤,多放些姜,送到衙门里去给大家暖暖身子。午饭让人送些干粮去就行了。我今儿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瞧这大雪的架势,这会子都还未见停呢,家里尚且积雪厉害,外头更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外城穷苦人家住的那一大片,还有外地来的流民聚居之处,房屋多是年老失修,又或是随意搭的木屋草房,也不知这一晚过去,倒塌了多少,又压死了多少百姓。我得去巡视一番,尽快分派人手去救助善后。今晚若是不能回来,我会派人告诉你一声,你让人把我的铺盖送到衙门里去。”
  文氏一边应声,一边忧心忡忡地劝道:“老爷有事吩咐底下人去办就好,不必事事都要亲历。你身子骨也不见得有多康健,天气冷得这般厉害,若是感染了风寒就糟糕了。这眼看着就快过年了,两位老太太都在呢,别让二老担心,连年都过不好。”
  谢璞却摇头叹道:“北平知府早几日就因为风寒病倒了,否则我还能指望他给我搭把手。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是我升任布政使的头一年,人人都在盯着呢,我怎能在这时候退缩?”
  说起这件事,谢璞又不由得觉得惋惜。其实早两年他就提议要把外城贫民聚居的区域修整一番,私人房屋不好动,但街道路面早该修整了,低洼积水处也该填平,该开挖排水沟渠就早些开挖,若能寻到空闲的地皮或是房屋,简单修整出些房舍来,登记在安济院、慈济局之类的衙门名下,也能用来收容无家可归的贫民以及鳏寡孤独,方便官府救济。
  然而周老大人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别折腾了,专心把运河河道疏通了就好。他本想面见周老大人,亲自说明此事的重要性,然而自打黄岩辞职回家备考后,他在周家就少了个能帮忙传话的人,周二老爷与周四老爷又总是拦着他与周老大人谈话太久。他不想跟周家人起冲突,只得暂时耐下心等待时机,不曾想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
  如今他升任布政使,再也没有人制肘了,总算可以把考虑已久的事务提上日程。但时间太过仓促了。自打他上任以来,他也就只来得及让人把贫民聚居的区域里一些损坏严重的路面用水泥紧急修补了一下而已,低洼地带只填了两处,其他什么都还没开始做,这场大雪就来了。但愿不要有太多无家可归的贫民,否则他真不知该把人安置到哪里去。
  谢璞皱着眉头,带上长随与三位师爷一起坐车出了门。文氏留在家中,想起丈夫所言,心里也有些担心外城的百姓,便唤了马路遥家的来,问她家中有多少积存的米粮,铺子里又是否还有年前未来得及清仓的存货?若是有,在不影响自家日用与正常生意运转的前提下,送一批到几家熟悉的寺庙去,好预备明后两日施粥。她还打算给几位熟悉的官眷写信,跟她们商量一起做这件事。毕竟都快过年了,不能叫本城的百姓因为一场大雪而受灾,过年还要挨饿吧?
  女儿谢慕林与谢映慧吃过早饭后,就到了正院上房,帮文氏处理相关事务。谢慕林还想到一件事:“隔壁周家是不是说,周老夫人留下的遗嘱,不叫家里让她停灵太久,要求周老大人七七之后出殡时,把她的棺椁一并运送出城,夫妻二人一同在找好的寺庙中停灵?若他们家真打算照周老夫人的嘱咐办,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外城的百姓可能都在受灾,周家素来的作派,却是一定要把出殡的排场做足的。让人家忍受饥寒的时候,看着他家花大把银子办丧事,也容易招恨。娘倒不如劝一劝周家的太太们,趁机施粥舍饭的,只要贫苦人家愿意给两位去世的老人念念祈福经文什么的,就施一碗饭给人家。若是能多救济几个人,也算是给先人祈福积德了。”
  文氏听得深以为然:“你这话有理,下晌我就过去跟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商量这件事。周老夫人本就为自己的丧事备下了足够的银子,但与其花在虚排场上,还不如多为她积些阴德,好保佑她来世投个好胎,一辈子平安喜乐、子孝孙贤,再无忧虑呢。”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点头说好。
  谢映慧倒是有些不以为然,私底下背了人对谢慕林道:“我才不信呢,周家人行事从来不积德,就是这临时抱佛脚来一回,又能管什么用?!”
  谢慕林笑笑:“谁在意他们干的事管不管用?能帮上外头的穷人就好。难不成真指望我们这几家官眷凑银子施点粥水药汤,就能把救灾的事解决了?更何况,我们这么多人都出力了,又凭什么叫周家逃过去呢?就因为他家有丧事,要闭门守孝,不掺和外头的事务?”
  谢映慧抿嘴一笑,不再多言。
  日上三竿的时候,谢映芬也到了。她面带愧色地给文氏请安,赔罪道:“本该早些来的,只因女儿担心四弟的身体,便先去看望了他,又在他院子里听丫头们说,姨娘病了,我一时担心,就先去了姨娘那里,耽误了给太太请安。请太太恕罪。”
  文氏怎会怪罪她?忙道:“这都是小事,我知道你的孝心。你四弟安好?你姨娘是怎么了?可是昨儿晚上下大雪,她冷着了?”
  谢映芬回话道:“四弟还好,只是有些受凉,偶尔咳嗽两声。我让他在屋子里养两日,暂时别出来吹风,看看情形再说。姨娘确实感染了风寒,精神也不大好。我想求太太一个恩典,给姨娘请位大夫来诊一诊脉,免得她病情加重,反倒把病气过给了别人。”
  文氏一口答应下来。刘先生跟着谢璞去了布政使司衙门,她便让人去请附近开业的大夫。
  第1004章 劝母
  谢家所住的这片区域,多是各衙门官员的官邸。能在附近坐堂开业的大夫,自然有一定的真本事。平日里能找他出诊的病人多是官宦人家,他若是个庸医,只要耽误了一位病人的病情,将来就别想在北平城里待下去了。而他开的医馆,在本地已开业十余年,可见他医术颇佳,不敢说能对付得了疑难杂症,至少一般的病症,他是应付得来的。
  大夫很快就到了谢家,被婆子领着去给宛琴姨娘诊脉。谢映芬担心生母,向嫡母文氏告了罪,便跑去生母房间里,隔着屏风细问大夫的诊断结果了。得知宛琴姨娘只是寻常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症候,她心中的大石顿时就放下了一半。
  只是大夫也说了,宛琴姨娘身体偏弱,底子不算康健,近日可能还有忧思、少眠的迹象,思虑过多,不利养病,让家属多劝病人,万事看开一些,以安养为上。另外,等风寒好了之后,病人最好多吃些能补身的东西,不是药,而是以食疗方法来进补。大夫表示,如果不清楚该吃什么东西来食疗,到时候只管唤他过来问就是了。
  大夫知道这家是新上任的布政使家,病人明显是那位谢布政使的小妾,看这屋子收拾得挺整齐体面的,又有位明显是姨娘所生的小姐来垂询,可见这个妾在谢家多少有些份量,便立刻抓住了献殷勤的机会。
  他知道这些达官贵人家的主人生了病,只会找太医、府医或是本地名医上门诊治,还知道谢家有一位幕僚是杏林好手。他若想攀上谢家这个靠山,只能从谢家身份相对较低的人身上打主意,姨娘、管事、大丫头什么的,请不起名医,又够不上受重用的幕僚,这才是他应该巴结的对象。
  谢映芬哪里知道大夫心里在想什么?她听了诊断结果,看过了大夫开出的药方,根据自己平日里因为弟弟多病而常看医书所涨的那点见识来看,应该是对症的,便命银杏多给大夫一点赏钱,再让婆子把大夫送走了。
  谢映芬让银杏去找人抓药、熬药,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了,方才坐到炕边叹道:“姨娘近日在忧思些什么?以至于到了不肯好好睡觉的地步?难不成是因为曹家眼下的处境么?曹家早已弃你于不顾了,为什么姨娘就非得如此死心眼呢?!当初你能为了我和四弟,背离曹家,怎么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姨娘却反而糊涂回去了?!”
  宛琴的心事压在心里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一直没说出口,今日被女儿这么一问,眼泪顿时就止不住了,哽咽道:“四姑娘知道什么呀?!我自打出生,就在曹家长大,从来都只看见曹家富贵荣华、权势滔天的模样。你忽然跟我说,曹家坏了事了!连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都救不得,我怎能不多想?!好姑娘,你实话告诉我,那日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不会是故意骗我的吧?就算我心里牵挂着你外祖和舅舅、姨妈们,做了些惹老爷、太太生气的事儿,你也不该这么吓我吧?!”
  谢映芬没好气地道:“哪个骗你?我为什么要拿这些话来骗你?就算我一个字都不跟你说,你在这屋里又能做什么?!我是好不容易打听到京城的消息,知道曹家出了事,将来下场难料,不知道姨娘的父亲继母会是什么结果,才顺嘴告诉你一声罢了。我想着你一心慕曹家富贵,才会胳膊肘总往外拐。等知道他家不成了,想必也就死了心,愿意在谢家老老实实过日子了。没想到,你竟然会觉得我是骗你的!我骗你这些做什么?你又不可能在这间耳房里禁足一辈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到时候听到外头的传闻,难道还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这种蠢事,我凭什么要干呢?!”
  宛琴张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心里未必不清楚,女儿说的有很大可能是实情。可她承受不住这个实情呀!曹家那么富贵滔天,还有皇后与太子呢,怎么忽然间……说坏事就坏事了呢?!
  她抽抽答答地问女儿:“好姑娘,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你不会骗我,那人也不会骗你么?”
  谢映芬没好气地道:“前些日子,边关那里擒住了敌国的大将军王,皇上派人传旨来,要燕王把功臣和俘虏一并送上京城去。当时来燕王府传旨的,是两个宫里的太监和六名皇城侍卫。二姐姐的未婚夫萧二公子在燕王府当差,就是专门跟这些钦使打交道的。他知道我们家大哥大姐的生母是曹家人,就帮着打听了一下,从那些钦使嘴里听说的!这些人里头,即便有一人会撒谎,也不可能人人都撒谎吧?!萧二公子与二姐姐特地把消息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大哥大姐,大哥大姐还特地请三姐姐的未婚夫万隆上京时捎带上家书和银子,好接济曹氏呢。我在旁听得一清二楚,还能有假?!”
  宛琴的面色顿时衰败下来,又再次嘤嘤哭了起来。
  谢映芬见状,又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姨娘早就跟曹家是两路人了,何必为他们伤心?如今曹皇后病重,承恩侯丢官,太子到这时候了还只顾着宠妾灭妻,顶撞皇上,被禁足在东宫。曹家气数已尽,只看皇上如何发落罢了。姨娘反正不会受到牵连,应该庆幸才事。你放心,我已经求了太太,给京城的毛掌柜传了信,倘若曹家真的落到抄家那一步,官府发卖他家奴仆,毛掌柜自会把姨娘的亲人买下来的。到时候如何安置他们,就由姨娘说了算。”
  宛琴渐渐停了哭声,抬起头来:“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谢映芬早就请示过父母兄姐,心里很有底气,“所以,姨娘还是快些养好身体吧!只要你在年前能好起来,我就借着过年的喜气,去求太太向老爷求情,放姨娘出来过年。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坐在一处吃团圆饭,正月里兴许还能找到机会出去游玩赏灯。父亲升了北平布政使,在北平就没人会跟我们家过不去,家里又富贵不愁,如今仇人也遭殃了。只要姨娘你别再理会曹家的人,将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样的轻松日子,难道不好么?”
  轻松又富贵的日子,当然是好的。
  宛琴低头绞着帕子,若有所思。
  第1005章 醒悟
  谢映芬又再给宛琴说了许多关于曹家的传闻,比如太子是怎么作死惹恼皇帝的,东宫属官们现在是什么下场,皇后又病得如何了,曹家内部是何等混乱……
  总之,所有情况总结起来,怎么看曹家都没有希望了。如果皇帝大度一点,放过皇后和太子的性命,后者也不可能继续坐在储君位子上,至于曹家,天知道几时会被抄家流放呢?能逃得性命在,已经是皇恩浩荡。他家在官场上的盟友与支持者们倒霉的太多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这回会用这等雷霆手段对付岳家。看起来,似乎是曹家做了某些激怒皇帝的事,而且无法弥补。
  宛琴的脸色是越听越苍白,但也越听越少反驳女儿的话了。银杏送了药来,谢映芬奉到生母面前,宛琴非常顺从地一口气喝了下去,显然是收拾好心情,打算尽快把身体养好,以求正室开恩,放自己出去过年了。曾经以为是依靠的曹家早已不再可靠,曹家驻守在北平的耳目几乎都逃的逃、改投新主的改投新主,宛琴就算还没改变想法,也做不了什么。现在她哪里还敢奢望曹家能替她一双儿女说门好亲事呢?曹家正经的少爷小姐们,还未必能说到好亲事呢!
  不过,宛琴还是向谢映芬打听了旧主曹淑卿的情形。京里来的钦使怎会知道曹家一个出嫁女的消息?谢映芬自然是无可奉告的。但她也转述了几位兄姐们的看法:“曹氏已是出嫁女,娘家出事,是不会牵连到她身上的。只是她如今还是方家妇,并未与方闻山和离。若是方闻山出了事,她就逃不掉了。曹家如今自身难保,承恩公夫人与平南伯都去世了,哪里还有人能象三年多前那般,替她谋了夫家产业和离脱身呢?只怕还得看方闻山对她是否还存有几分旧情,不忍心连累了她,主动提出和离或休妻呢。”
  宛琴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曹淑卿闹着跟方闻山和离已经有将近一年了。这对夫妻之间还能存有多少情份呢?而方闻山是否会出事?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早就听娘家亲人嚼过舌头,曹淑卿请求娘家兄长帮她和离,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方闻山可能惹上了利害的官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事,万一被牵连进去就太亏了!连她的陪嫁与私房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别说,这条理由还挺有说服力的,差一点儿就说服了承恩侯。之所以最终没有奏效,承恩侯夫妇都不打算插手妹妹婚姻,主要是因为曹淑卿在京城赖着不走,依附兄嫂度日,给了曹家足够的时间去侵吞她的私产。等他们吞完了,就算方闻山出事,官府也抄不走曹淑卿的私房。到时候再视方闻山罪名大小,决定要不要帮曹淑卿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和离就好。若方闻山仅仅是降职或革职,性命无碍,他们又何必让曹淑卿大归,依附自家生活,却因为名声败坏而无法再嫁出去呢?没有了丰富的私产,又不能联姻以助家族,这样的妹妹根本就毫无用处,只会给人添堵!
  想明白曹淑卿的未来只怕未必比曹家更光明,宛琴才真真正正地认识到,自己当年真的做了个正确无比的决定!就算她再也得不到夫主谢璞的宠爱,又没有了从前的权柄又如何?她如今是二品高官家的姨奶奶,荣华富贵享着,锦衣玉食用着,既有儿子可以养老,又有女儿可以侍奉,哪里过得不舒服了?再怎么说,她也不用面临主家被抄、自己与奴仆一同被发卖的风险呀!倘若她儿子争气一些,给她挣回个诰命来,她只怕比旧主曹淑卿都要有福气呢!
  这么一想,宛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喝药吃粥都积极了几分,还肯用心在儿女身上了,会打发银杏去看儿子谢涵之,嘱咐他好生养病,别总顾着看书做功课,熬坏了身体;又会嘱咐女儿谢映芬:“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你三位姐姐的亲事都定下了,你还没有着落,怎么也不着急呢?若是老爷太太一直没有说法,等过了年,我出去了,是一定要去跟太太提的!”
  谢映芬的脸顿时红了,想到姑姑谢梅珺先前暗示自己的话,还有嫡母文氏偶尔透露的口风,她的脸更红了,跺脚道:“这事儿用不着姨娘管,反正父亲和太太自有安排!”便扭头跑了出去。
  宛琴怔了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她如今在夫主与主母面前这么不讨喜,或许真的没办法插手儿女的婚事了。可不管怎么说,四姑娘也是她的亲骨肉。她是盼着四姑娘能嫁个大富大贵的好人家,一生享尽荣华的。再怎么说,她还有儿子呢。她无力为儿子打点,只能指望女儿的夫家能帮上忙了。
  谢映芬不知道生母脑子里正转着什么念头,跑出耳房后,在抄手游廊里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方才回到正房,谢过嫡母文氏的恩典。文氏问起宛琴的病情,她也一一回答了。
  知道宛琴没有大碍,文氏也安心多了。她向谢映芬指了指谢慕林与谢映慧面前那满满一桌子的书信道:“半夜里这一场大雪,因此被冷病了的人可真不少呢。早上袁夫人打发人送了信来,说是袁老夫人犯了老病,她身上也有些不大好,因此只能谢绝宴请,暂时闭门谢客。我正与你两位姐姐商量,是不是该打发人过去问候一声?接着就有许多人家也来信了,有告病的,有遇事没主意求我帮着想法子的,也有听说了袁老夫人的病,不得不推迟宴请,向各家亲友赔礼的。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忙,哪里有空一一回复过去?你和你姐姐们一起帮我吧。”
  谢映芬连忙答应下来,凑到桌边,与两位姐姐挤在了一处。
  她们忙到了午饭时间,文氏招呼她们先停笔,吃了饭再说。谢映芬把笔放下,回头看看两位姐姐忙了一早上,累得手酸腰痛的模样,忍不住道:“三姐姐怎么不在呢?其实她的字也写得不错。小时候她还有过才女名声的,写回信这种事,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了。今儿原该叫她也来搭把手才是,怎么一早上都不见人?”
  谢慕林一哂:“天色一变,她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了。献殷勤是为了谋好处,可不是为了吃苦的。你三姐姐多精哪,怎会在这时候跑来受罪?!”
  第1006章 大度
  其实也怪不得谢映容今日连乖乖孝顺女的人设都不想维持了。一大早起来,如意才打开一点门缝,她在卧室里就被风吹得受不住了。听说滚烫的热水从小厨房送到正房,这么短短的距离,就已经结成了冰,谢映容立刻就决定今日不出门了。
  哪怕顺心告诉她,瞥见其他三位姑娘都出了院子,她也没有动摇过。她在嫡母面前献殷勤,是为了给自己谋一副丰厚的好嫁妆。可她已经有了大好姻缘,没道理为了装孝顺,就害得自己冻出病来。大夫可是说过了,她身体底子弱,要好生保养呢。为了自己能长寿安康,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暖和的屋子里吧。倘若有人指责她没去嫡母那里请安,有不孝的嫌疑,她就推说自己病了,身上不好。以嫡母一贯的作派,断不可能责备自己什么的。
  谢映容心安理得的很。
  她这一天都窝在暖和的炕上,还让丫头把屏风搬到房门位置,预防人员出入时,房门开合,会有冷风吹进里屋去。她一直等待着有人上门来挑她的刺,甚至把一切装病的小工具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躺下来演戏的,可愣是一天都没人上门来找过她,叫她白白等了一天的时间,心里憋气。
  当然不会有人来找她,谢慕林姐妹三个压根儿就不在乎她是不是会到上房来请安,她要偷懒是她自己的事,她若来了,她们三人只怕还不能象现在这样,忙碌时也能有说有笑的相处愉快呢。
  今日外头来的各种书信或口信着实不小。这一场大雪,带来了许多影响。很多人生病,也有很多人家取消了原本的宴席。连小年那天本该举行的官方庆祝活动,也由燕王、巡抚、布政使与按察使四方商量过后,决定取消了,只由各个衙门的主官带着属下进行简单的祭神祈福仪式即可。大家一方面是要忙着救灾,另一方面,也是要防备接下来还会有大风雪,让更多的人受灾。
  文氏打发去布政使司衙门送东西的下人没能见到家主谢璞,却带回了外城房屋倒塌的伤亡消息。据说贫民聚居的地带,倒塌了七十八间房屋,另外还有一百三十多间房舍破损,有破了屋顶的,有塌了屋墙的,还有门窗坏了的,如今百姓都顶着风雪抢修呢。因大风雪而死亡的百姓有十七个人,伤了八十多个,病倒的就更多了,压根儿没法统计出来。
  谢璞带了手下的人去外城巡视,这会子正组织人手抢修房屋,并将因受灾而无家可归的百姓安置在附近几个寺庙、道观的空屋里。燕王府那边派了军中的军医过来替其中的伤者与病人诊治,也有城中的医者闻讯赶去助一臂之力。眼下灾民有了地方住,也有热粥可吃,暂时是安稳下来了,但后续的麻烦还有不少。有擅长看天色的老人预估这场大风雪不是一两天能停下来的,为了预防有更多的人受灾,主管民政的布政使司衙门要做的事还很多呢。
  文氏见几个女儿把家里的事料理得挺好的,便放心出门了。她事先给邻近的几家下属官员家眷送了信,约了一同去周家拜访,好跟周大太太、周三太太商量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出殡那天施粥施药的安排。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十分赞成,后者甚至觉得:“在这样的天时里,这么做也能多救济几个穷苦百姓。便是他们看见我们为老人大办丧礼,奢靡过甚,也不会有太多的怨怼之心了。”
  周大太太闻言顿了一顿,觉得自家弟妹的话太过直白了些,可她做妻子的,总不能去驳回丈夫的决定,而且这决定又是打着孝敬的旗号,更不能驳。她只能微笑着点头,含糊地说:“若能为公公婆婆多积些阴德福气,自然是大好事。”把弟妹的话给混了过去。周三太太自然察觉到了,也不多说什么。
  文氏与同来的几位太太都隐约察觉到周家妯娌话里有话,但文氏不问,其他人也乖觉地充耳不闻。商量好了具体的安排事项之后,还有两位从前跟周家二太太、四太太打过交道的官眷,打听起这两位太太的“病情”。
  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清楚自家两位妯娌并不是真的病了,说她们生病,只是为了遮羞罢了,因此也都配合地演起了戏,谢过两位太太的关心,象模象样地说起了妯娌们的病症,听起来还真象那么一回事。
  文氏见事情聊得差不多了,便主动提出告辞。周家妯娌送她们一行人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袁家的管家过来上香,说是奉袁夫人之命,前来给周老夫人吊唁。周大太太愣了一愣,旋即露出了惊喜之色。周三太太低下头,暗叹了一声。
  文氏还罢了,与她同行的几位太太都觉得十分惊奇。大家都清楚周家二房曾经跟徐夫人打过袁夫人独子的主意,明摆着不怀好意,周老夫人几乎就是因为这事儿被气死的。她死了这么多天,都没见袁家人上门,众人还以为袁家记恨上了周家与徐夫人,万万没想到,袁夫人竟然还会特地派人来吊唁!
  她没有亲自来很正常。她今日告病了嘛。可她不派人来,外人也挑不出什么理儿。她派人来了,反倒显得格外大度仁厚了。
  也越发衬托得周家二房和徐夫人卑劣无耻。
  文氏亲切的劝说周大太太去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自己一行人是常来常往的,不必相送也没关系。周大太太便示意弟妹周三太太替自己完成送客的任务,自己亲自去跟袁家的管家说话去了。她一定要弄清楚袁家人对自家是什么看法,倘若能因为婆婆去世之事,跟袁家达成谅解,不结这个仇怨,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袁家的儿子未来就是北方兵权的执掌人,哪里是如今的周家能得罪得起的?
  文氏等人出了周家的门,与周三太太作了最后的告别。可在回家的路上,她们几人相互交换了眼色,心情都忍不住感慨。袁夫人若真的原谅了周家,那品性真是没说的。袁家世代忠良,门风清正,真真叫人佩服啊!
  各人回各家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万太太也得了消息,特地跑到谢家来跟亲家文氏唠嗑:“袁家这品性门风真是没说的!更难得的是礼数周全。明明他家两位夫人今儿都病了,却还是没忘记打发人去周家吊唁,实在叫人无可挑剔!倒是周家可恶,先前做了丑事也就罢了,如今也好意思装作没事人儿一般,受袁家的礼,脸皮真是太厚了!”
  骂了一通周家之后,万太太又神秘兮兮地靠近文氏道:“亲家,你可听说了?周家的人这两日悄悄让人在外头看宅子呢!”
  第1007章 大雪
  周家人在看宅子?
  文氏怔了怔,有些想不明白:“怎么会呢?亲家不会是听错了吧?周家人分了家,明年春暖花开时就该扶灵返乡了,然后各自分开过活,为什么还需要在北平城里看宅子?”
  周家大房明显是要留在保定老家守孝的,三年孝期未满,都不可能离开,否则定会被族人亲友戳脊梁骨;周家二房分得的是京中的房产,无论他们是否要在父母入土之后就离开保定,都没理由再回北平城长住了,若想要靠着美貌的女儿与贵人联姻,京城自然是比北平更合适的地方,那里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周四姑娘前后两次于名声不利的传闻,正好方便他们攀高枝儿;周家三房本来就分得了周老夫人在北平城里的房产,没必要再另外置宅;至于周家四房,分得的是通州的产业,在外城也有几家商铺……
  文氏眨了眨眼,问:“难不成是周家四房的人?他们这是不想搬到通州去?又或是不想住在外城?”
  万太太撇嘴道:“他们当然不乐意了!在北平城里做了几十年的高官衙内,作威作福惯了的,怎么可能甘心去与商贾为伍?肯定要在内城重新置宅,继续在这里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若是他们也有心让儿女联姻富贵人家,更是不能留在外城或是通州,在那里他们能认得几个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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