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兰亭侧目看了一眼序之,难得的,序之这次明明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但却没有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白发青年看着剑灵的侧脸,垂眸。
  就他所知,只有传说中的陨铁是至阳属性,而这陨铁——
  兰亭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脖颈后边的那截脊骨,视线落在剑灵衣领处,探出来的一小段图腾上。
  之前他从没有在意过这个图腾,只觉得这样的黑色实在刺眼又难看,但如果换成他少年时喜欢的银纹——
  云纹绕竹,锦鲤戏水,溪上生着兰草……而在衣料重重遮盖下,对方铁做的心脏处,立了一座小亭。
  兰亭垂眸时,眼睫落下的阴影有些颤抖,忽闪着,遮住了其中翻腾的情绪。
  他看了序之一眼,剑灵宽阔挺直的脊背突然微不可查地颤抖了几分,但兰亭没有紧抓着不放,只是暂且将心中思绪压了下去。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杨清源盯着序之。
  旁人不懂他为什么会对序之步步紧逼,他也没有任何解释,只看着他眼中几乎漫天的黑雾,心中的警惕和忌惮已经远远超过了那根红线。
  “没什么意思。”回答的是兰亭,他侧目看过来,道:“很遗憾,我们不是你要找的人,想破这阵法,看来只能你自己出手了。”
  他们三人说的有来有回,即使边上站着个傻子,也该听明白其中嫌隙,薛宁光站出来,顿了顿之后,充当和事佬:“我已经通知了掌门,和玄门的各位前辈,这个任务危险性太大,既然杨前辈也没办法解决,不如先等他们……”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杨清源突然间脸色骤变,朝那边看过去,白发青年和他身侧的男人同样眼神一凝。
  “不太对劲!”谢紫虚忽然开口,语气十分严肃。
  紧接着,薛宁光就发现,他脚下原本安静的阵法,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突然开始运转了起来!
  他们都非至阳之体,又是修道者,敏锐的感官已经在第一时间向他们发起警告,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体中灵力源源不断被吸取的诡异感。
  “事情有变。”杨清源看向不远处的建筑,沉着道:“你们快快疏散人群,让桐城小学中的所有人,以及周边居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说话的同时,杨清源立刻将注意力从兰亭他们身上抽离,手中同时结印,单手自灵光中抽出一柄长枪来,枪头三尖两刃,枪尾顺着力道往地上一放,立刻激起阵阵沙尘。
  兰亭看到他的武器之后扬眉,归鹤藏路过他身侧,伸手想拽着他一起走,但被序之挡开,注意到白发青年的视线之后,匆匆解释:“传说杨前辈生来就有一把伴生武器,但我们从来都只是耳闻,没想到今天倒是见到了。”
  归鹤藏根本高兴不起来,杨前辈实力毋庸置疑,这次竟然逼得他祭出武器,情况有多紧急就可见一斑。
  “你先走。”兰亭对归鹤藏道,“我跟序之留下。”
  杨清源终究是杨清源,而不是天上那个面冷心冷,一身神通的清源妙道真君,别顺顺利利历劫,最后却栽在了这么一个破法阵上。
  似乎是没想到白发青年和他身边的那个人,会主动提出留下来,杨清源蹙眉间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神色稍微有些复杂。
  兰亭抬头和他对视半秒,随后收回视线,像是没有对序之的身份有所怀疑一般,神色如常地开口:“玄门中人也不尽然都是废物,别暴露了你的身份。”
  阵法属阳,序之那一身黑雾踏入其中,难保不会产生什么负面效果,玄门那些老东西稍微一想,就该对他们产生怀疑了。
  人心叵测,跟杨清源这种性格刚正的人不一样,他们向来奉行的准则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使兰亭他们没造成过任何破坏,一旦被人发现不对劲,都会难逃一劫。
  序之侧目看了一眼白发青年,但这时候对方已经转过身,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高大的剑灵眼神闪了闪,随即微微颔首:“好。”
  兰亭没打算直接出手,以他现在的实力,不过堪堪恢复了一半,这阵法是他目前为止所见最精妙的一个,甚至比之剑窟中的剑阵也毫不逊色,想来背后之人实力不俗。
  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让杨清源和玄门众人先出手,探探虚实,他再最后兜底就是。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阵法运转的流光就已经明显到,连普通人都能察觉到了。
  归鹤藏他们行动很迅速,很快整个学校里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周边居民有警察疏散,问题也不大,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要想办法先处理掉这个阵法。
  薛宁光寻常总是穿的干净整洁,行事作风不急不缓,这会儿回到阵眼边上,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疲态,就连身上的道袍都带着匆匆行动过后的褶皱。
  “几位掌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学校里的人也已经清空,杨前辈,这大阵的解法你可有头绪了?”薛宁光问。
  杨清源已经围着整个阵眼走上了三圈,闻言也只是垂眼摇头:“这阵法不好解。”
  随后归鹤藏他们忽然把视线放在了兰亭身上,察觉到几道注视的目光落下,白发青年淡淡回头看过去,歪歪脑袋:“看我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好几次,兰亭都表现出了超乎同龄人的实力和智慧,归鹤藏他们一时间竟然诡异的认为,白发青年或许知道解决之法。
  薛宁光顿了顿,虽然这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问:“兰道友怎么想?”
  “我怎么想?”兰亭双手环臂,表情相比于那几个人的急切,显得十分漫不经心,他置身事外道:“我只知道,一力降十会。”
  “这……”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谁也没把这话当回事,只当是兰亭无计可施之下,胡乱搪塞他们的话,纷纷露出焦急之色。
  阵法之事迫在眉睫,偏偏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实在是让人有些焦头烂额。
  “虽然知道了阵法的作用是什么,但也没办法对症下药,为今之计,只有先暂时将这大阵封印。”最后杨清源给出了这么个办法。
  封印是一时的,只要一天不找到解决的办法,这阵法总有一天还是会冒出来害人,大家都知道封印是下下策,但现在也只有这一策可用,他们别无选择。
  谢紫虚将手中的斩-马刀往地上一搁,刀鞘入地三分,她便顺势我住刀柄足尖一点,前翻起跳之后,长刀同时拔剑出鞘。
  少女落地站稳,长刀的刀刃便闪烁着熠熠寒光。
  “那就封印。”她抬眼看向众人,长刀出鞘,已然是一副已经准备好的样子。
  然而杨清源却走上前来,屈指在她长刀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道:“这阵法的危险远超玄门之前的判断,任务临时取消,你们几个要么现在转身就走,要么就好好呆着,保护好自己。”
  谢紫虚蹙眉,开口:“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杨清源打断她的话,道:“学校没教过你们‘量力而行’这四个字么?”
  知道这家伙不喜欢跟人接触,薛宁光便上前用剑鞘在她身前拦了一下,道:“杨前辈是为你好,我们还是退下,别给各位掌门添麻烦了。”
  谢紫虚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冷静过后,虽然有些对于自己实力不够的郁卒,但还是点头退下。
  “杨前辈,”薛宁光道:“我们就站在不远处,如果中间出了什么情况需要帮忙,请务必告知。”
  杨清源看看他,视线又转头落在了兰亭和序之身上,点头:“可以。”
  这个任务在那三个弟子死亡之前,都被玄门定义为普通s级,由于几个受害者看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玄门才会放心把任务交给几个后生来执行,只是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人,居然查到了这么可怕的真相。
  薛宁光第一时间就将他们的所有推测,都汇报给了上级部门,所以玄门几位高层,和那几个掌门来到现场之后,互相都已经清楚了这个阵法的功效与事件的始末。
  “师父!”
  “掌门。”
  见到赶来的众人,薛宁光他们各自开口问候,但情况紧急,各家长辈也只是点头示意,没有功夫回应,倒是有人注意到那边的白发青年,和他身侧站着的男人,两人气质不俗,十分引人注目。
  “清源,现在情况怎么样?”玄门赶来的人足足有九个,开口询问的正是茅山掌门。
  这几个虽然岁数比杨清源要大上不少,但都是同辈,杨清源只摇摇头,说:“情况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
  “最近桐城小学都没有传出什么事故,想来阵法在这段时间内应该是关闭,或者是处于‘沉睡中’,”杨清源蹙眉说:“但刚才它却在毫无征兆之下,突然开始运转,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茅山掌门沉吟了半秒,道:“这样看来,那背后之人有很大可能,一直在密切关注你们的行动。”
  “不无可能。”杨清源道。
  “别耽误时间了。”在他们谈话间,一旁的道长开口了。
  他穿着打扮和薛宁光相似,一看就师出同门,应该是龙虎山的人,此刻正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发皱的纸来:“这是封印之法。”
  “早在宁光传信的时候,我就在典籍中找到了这么个办法。”
  大家传阅一番,又从归鹤藏的手里,传到了兰亭的手中,他只大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办法的确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也有弊端。
  “按照上边说的,我们需要再布下一个阵法,以阵压阵,应该没问题。”
  茅山掌门深吸一口气,说:“但难度太大,即使是我们几个联手,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
  龙虎山那位听了却并不泄气,自信道:“要是我们都没办法,那整个华国之内,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完成了。”
  边上有个人一直没怎么说话,但兰亭的视线却时不时落在对方身上,那人长相打扮都很平平无奇,甚至在一群身穿道袍的道士当中,他却穿了身儒雅学究一般的中山装。
  兰亭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他和其他几人都不同,此人浑身灵光内敛,抱朴守拙。
  小圆满的境界,在如今灵气稀薄的年代,他却比其他几个掌门,足足要高出一整个大境界。
  而其中的原因,兰亭仅仅是一个照面,就已经知晓——是髓。
  这人的身上,有一股极其浓烈的气息,正是来自髓。
  只是这气息并不是由内而外显露出的,倒像是经年累月和大量的髓共处一地,从而沾染上,久久难以散去。
  兰亭微微眯起眼睛。
  情况紧急,几位掌门已经商量好各自的分工,茅山掌门这时候却率先转头,询问那人:“我们几个分列八方,清源从旁协助,岁道友则坐镇阵心,如何?”
  阵法分为八个方位,他们有十个人,这样正好没有剩下任何空缺,而阵心最为重要,不能出任何岔子,他们之中实力最强的,就是穿中山装的那个中年男人,这安排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在听到茅山掌门脱口而出的那个姓氏之后,兰亭的眼神却猛然一沉,这一幕恰好被边上的薛宁光看到。
  白发青年人前一贯是面无表情,神色总是叫人捉摸不透,任何情绪都很淡,这还是薛宁光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情绪。
  但还没等薛宁光分析那情绪中到底包含了什么,兰亭一垂眸,所有情绪就都收敛在了漆黑的瞳孔之中,没有显露出分毫。
  “兰道友怎么了?”薛宁光忍不住询问出声。
  兰亭没有回答,视线状似漫不经心地,从中山装男人身上扫过,神色淡淡地,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开口:“他是谁?”
  “你是问岁会长?”薛宁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
  “那是玄门总会的会长,叫岁凇年,岁会长平时不怎么在外走动,一直坐镇玄门总会,兰道友不认识也正常。”
  “坐镇玄门总会?”兰亭似乎来了点兴趣,看着几个道长分列八方站好,问:“玄门总会有什么好东西,需要专程派人坐镇?”
  “因为有髓。”这不算什么秘密,基本上玄门之人都知道,那令所有人都垂涎的至宝,正收藏在总会的一处法阵中。
  “髓对于总会来说十分重要,除了能散出一部分,用来维系各派联盟之外,还能用作镇压。”薛宁光道。
  兰亭扬眉:“镇压什么?”
  “多年以来,玄门中作恶之人被逮捕之后,都会走程序被关押在总会的监狱里,而髓不仅能提升人的天赋,在特定法阵的加持下,还能起到‘剥夺天赋’的功效,用作镇压,让那群恶人无力反抗,最合适不过。”
  兰亭语气不明:“倒是好东西。”
  岁凇年在整个玄门都十分出名,基本上第一次知道他的人,都会好奇到问个不停,薛宁光以为兰亭也会这样,但没想到白发青年只是说了一句:“岁这个姓氏倒是少见。”
  薛宁光就笑了笑:“我也觉得,不过听师父说,岁会长的家族虽然没落了,但在那段灵气满溢的历史上,也辉煌过数百年,算是名门之后吧。”
  话题就此结束,兰亭的手无意识扶在序之臂弯上,指腹随着思绪放空细细摩梭。
  序之十指蜷缩了一下,垂眸眼神落在青年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腕上,抿唇时,眼中仿佛燃烧着一丝深沉浓重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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