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躺在床上的男人痛苦的皱了一下眉头,紧闭着双眼,身处黑暗的混沌中, 脑海某处却仿佛乍现灵光,涌现了些许陌生的画面。
  正要将那些模糊的画面看个清楚,头脑却一阵疼痛,将他从梦中拽出。
  贺兰瑾睁开眼睛,缓慢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深呼吸两口之后, 才发现那疼痛并非是在梦中,而是自己额头上的旧伤,不知为何突然发作起来。
  他抬起手来揉揉额头上生痛的地方, 身躯渐渐恢复感知, 左臂上微麻的感觉变得格外明显, 他低下头去, 就见小公主侧卧在他臂膀中, 如鸟雀收拢翅膀般,将手臂收在身前, 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
  星禾……
  在心里默念未婚妻的名字,他心中也随之涌上一股温暖,像是曾在某时某刻,与她一起走在星空下的禾田中,任微风拂过肌肤, 撩过发间, 鼻尖都萦绕着春日里清新自然的香气。
  贺兰瑾的嘴角不自觉勾起微笑, 侧过身来, 将小姑娘抱在怀里。
  看到她恬静的睡颜,心中是满满的充实感。如星禾所言,他并不深究自己的过去,满怀感恩的想要与她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没有什么比她更能让自己体会到活在这一刻的幸福。
  情深至此,他低下头,在少女盈润饱满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轻微的动作让熟睡中的少女朦胧的睁开了眼睛,她面朝着男人的胸膛,脸颊被他是上传来的身上传来的体温熏成酡红色,有懒的蹭了蹭男人的胳膊,才抬起头来。
  逐渐清晰的视线对上男人温柔似水的眼神,李星禾心肝儿一颤,软声道:“你醒了。”
  “嗯。”贺兰瑾低声应答。
  两人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轻缓自然,耳边依稀能听见屋中碳盆里木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身上可有难受的地方?”李星禾挪了下身子,摸过他的手来,轻轻揉着白日里被麻绳绑着的手腕,关心问,“疼不疼?”
  “不疼。”贺兰瑾握过她的手来,放到唇边亲了亲。
  唇瓣温柔的触感亲贴在手背上,和着温热潮湿的呼吸一同喷洒在上面,沾染了男人的气息,叫她本就温暖的身躯更添一丝燥热。
  李星禾感觉有点奇怪,可心里却软软热热的,很舒服,也很开心。
  和他在一起,总是能体会到很多新奇的感受。
  少女害羞地抿了下唇,并拢了腿心。
  手掌顺势同他的手握在了一起,食指相互勾缠着,指缝相互穿插,好似将她们两人绑在了一起,只要他们都不松手,就没人能拆散他们。
  天地之大,唯有这个人是完全属于她的,从身体到魂魄,只想着她,只爱她一个人。
  这是她一手缔造的结果,是她最满意的结果。
  她感到无比幸福。
  额头向前抵在他胸口上,她喜欢听他的心跳声,和他的人一样,温柔而宁静,时不时也会有声如振鼓的激动,因她而起,因她而消。
  短暂的安静过后,贺兰瑾小心翼翼地问:“宫中来人,是否是皇上不满公主为某说话,要杀某。”
  “不是,你不要乱想。”李星禾抓着他胸口上的衣裳,一会儿攥成一团,一会儿又用五指展开,用指尖抻的平整。
  语气渐渐变得低落,解释说:“是我皇祖母知道了我养你在府中的事,先前我在皇宫里拒绝了她与皇后为我安排的婚事,她才因此迁怒于你。”
  “是某的罪过。”男人垂眸道。
  “不是因为你。”李星禾果断的反驳。
  她蜷缩在他的臂弯中,喃喃道:“是我不愿受拘束,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接受安排,嫁一个陌生人……所有人都知道我骄纵蛮横,皇祖母也知道,可她偏要折我的性子去顺从她的安排……”
  明知故为,才更让人伤心。
  深夜寂静,黑暗之中只能勉强看清近在身侧的人。少女轻缓的鼻息喷洒在身前,热度渐渐穿透了衣衫,渗进胸膛里。
  贺兰瑾捧住她圆润的侧脸,拇指轻抚着她的面庞,宽慰道:“皇太后只当你还是个孩子,等时间长了,她老人家也就知道,公主已经长大了,有能力为自己做主。”
  男人的声音像是温热的水流,缓缓流进心里,将她辛苦压在心中的那点委屈与难过通通冲走了。
  李星禾心下畅快,一把抱住了近在身前的人,甜甜道:“还是你说话中听。”
  小姑娘乐呵呵地投怀送抱,贺兰瑾也跟着欢喜,笑说:“公主喜欢,某就多说给你听。”
  “贫嘴。”李星禾抬起头来,眉眼羞答答地瞪了他一下,假装训斥说,“还不快睡觉,明儿醒了若是没精神,我可不饶你。”
  “是。”
  缠绵的星光在声声宠溺的应和中,闪烁微光,坠入西山。
  ——
  除夕过后六天,宫门大开,众臣上朝议政。
  郑国老在朝堂上提出有关贺兰瑾涉及案件的多方疑点,并找到了证人和新的证据,主张为贺兰瑾洗脱罪名,还其自由身。
  这件大事在朝中议了整整三天,最后一天,皇帝力排众议,免去了贺兰瑾所受的刑罚,赐其还为庶民。
  当天下午,李星禾得知了消息,立马叫人去准备成亲用的物件,上到公主出嫁的仪仗,下到一张小小的双喜字,事无巨细的列好了,通通交给贺兰瑾去准备。
  她要尽快成亲,好将贺兰瑾留在身边。
  却也不能太快,不然那些被她拒绝的世家失了人也失了脸面,到时来婚宴上闹就不好了。
  李星禾欢欢喜喜的准备出嫁。
  朝中,皇帝拖着病体许了几桩改革的条款,暂时只在税收和放宽商业上松口,至于世家们最为忌惮的选官制度改革,仍旧未得准许。
  修改改革条例,以及推行改革到地方都不是易事,常有世家出身的官员推诿职业,暗戳戳的阻碍。
  李星禾从郑国老那里了解了改革的具体事宜,顿时发现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便自去领了不少有关改革的差事来做,渐渐忙了起来。
  在她忙的快不着家的一个多月里,长公主府里隔三差五就有大夫出入。
  贺兰瑾的头疼越发严重。
  夜里常做梦,起先看不真切,后来发觉那似乎是自己经历过的一些事,只是画面零零散散,串联不到一起去,反搅的心里甚是烦躁。
  白日里忙着为日后的大婚做准备,想到要娶心上人为妻,他满心欢喜。
  可渐渐的,不知是受了记忆的影响,还是伤口疼的难受,总觉得别扭起来,好像他与公主成亲不是喜事,而是受了强迫,明明不愿,却被推着去做一半。
  可是他没有半分不愿意啊。
  贺兰瑾感觉自己的头脑快要被撕成了两半,意识还清醒着,却总是想到梦里的记忆,都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窗外冬雪已化,庭院中的绿植枝子泛着青色的嫩绿。
  他却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欣赏,脑中混乱的思考着,实在烦躁,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婚书上拟下的成婚日期没能写全。
  身旁陪侍的阿福见状,忙说:“公子,小的去请公主回来吧。”
  “别去。”贺兰瑾制止了他,“公主忙于政务,不必为了这些小事去惊动她。”
  他现在的症状并不是简单的皮外伤,而是脑袋里出了问题,吃了一个多月的药都无济于事,甚至更加严重。即便请了长公主回来,也只是让她徒增烦恼。
  “那,小的再去请大夫过来。”
  听罢,贺兰瑾勉强的应了一声,“去吧。”
  非他不愿意看大夫,只是那几位大夫每次开的药就那几样,相差无几,吃了只能暂时止额头里的疼痛,对于多梦心慌的症状没有一丝效用。
  他轻揉心口,想着自家未婚妻的甜美笑容,头脑依旧混乱,心里却平和了些许。
  不会有大问题。
  婚期将近,或许他只是太紧张了,又或许是从前受伤留下的后遗症,但自己正直青春年少,这点小病,不成问题。
  没过多长时间,阿福请了大夫回来,来人却不是熟悉面孔。
  贺兰瑾问了一句:“今天怎么不是刘大夫过来?”
  学徒跪地解释道:“回公子,师傅家中有急事,只留了我守药铺看诊,公子若是信得过,我也能为公子诊病。”
  这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能进公主府看病的大夫只有那么两三位,今日难得换一个新人。
  贺兰瑾点头道:“那你试试吧。”
  学徒起身,走到他身边诊脉,片刻后便从箱子里拿出药来,放到桌上,“公子可用此药,连服三日可解公子之疾。”
  此人未说病状缘由,张口便说只要吃了他的药便能治愈。贺兰瑾狐疑的看向他,学徒却低着头,偶然抬起头来,短暂对视了一瞬便又落下去了。
  这反应,让他想到了那日的崔时。
  此人好像认识他,他却不记得了。
  ——
  二月中旬,春风回暖,天地间充满了和暖气息。城外的绿树自南向北生出新芽,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芽草香。
  正是早春该放风筝的时节,往日这时候,李星禾早早便约了人一同去城外骑马放风筝,还能钓一两尾小鱼回来养着玩儿。
  今年,她却没有这许多空闲。
  忙完政务,要时常敲打给她使绊子的世家,回府还要关心贺兰瑾的病。
  月初时他还时常头疼,这几天好像得了新药,只吃了两天便好了大半,今日是用药的第三天,她本打算带他出府去城外散散心,叫春风吹走病气,却一大早收到了宫里的传召,马不停蹄就进了宫。
  因着皇叔久病不愈,宫中过上元节都没有大肆装点,进了春日,宫中不见些许生气,反而越显颓败。
  李星禾随一路的太监一路走进承乾宫。
  走进宫门,就见宫殿外站着不少人,皇后和两位公主,还有三位妃子与他们各自的儿女,其中三位皇子,一位小公主,只有四皇子她见的多些,剩下几位年纪都太小,还养在宫中,她见的少,也不熟悉。
  李星禾不想和二公主他们站得太近,便走到了四皇子和他的母妃旁边,恭敬的行了礼。
  她刚站好,台阶上的殿门被打开,大皇子从里面出来,紧接着四皇子被召了进去。
  看这意思,皇叔把他们叫过来等在这里,是要挨个叫进去说话?
  进了二月后,早朝便时断时续,到今日,皇叔已经连续七日没有上朝了……李星禾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沉下心来,无论皇叔说什么,她都一定会好好听着。
  站在人群中,她渐渐感觉自己被几道视线死死的盯住。
  还没做反应,就听二公主开口说:“父皇还真不把长公主当外人,这种时候不请高官王爷们来商讨大事,反把她这么一个没用的人召来。”
  三公主紧跟着说:“只是为了皇家体面而已,再怎么说,长公主也是咱们李家人,亲叔叔还能亏待了亲侄女不成。”
  “自然是亏待不得,瞧咱们长公主为了一个府上的侍君,把黑的都洗成白的了,跟在她李星禾身边啊,罪臣都能变成忠臣,真是了不得。”
  二公主一边说着,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趾高气昂的看着她,眼神中满是讽刺。
  李星禾听着那些指责和阴阳怪气,并不往心里去,反正从小到大也听了不少,真动起手来,她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她,非得再被她挠花脸才知道厉害。
  站直了身子说:“两位公主说够了吗,你们想数我的罪,大可以写折子参我,何必在这种场合坏了一家人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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