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盛玦想了想,也有一定道理,于是终于松口,叫他去送。
回到书房,盛玦又去看那堆折子了。
今日雪大,地龙也烧得特别旺。
书房暖和,便会让人心生困意。
盛玦自诩不是个乏困的人,一向未曾打盹的他不知何时居然小憩了一会儿,再次醒来时,竟然头晕发闷,有种春困秋乏的昏沉。
窗外的雪停了,天也已经黑了。
盛玦推开书房门,怔着看向屋外的落雪,这雪足有一尺厚,在月色照映下,白得过分,像是粼粼的闪烁着的轻盐,细粒迷离。
风一来,筒瓦垂脊上冻过的细雪就跟风洒了下来,刚巧落了他满肩。
盛玦倏地察觉到一阵往常未有的寒意。
很冷。
他无声抬手,雪粒顺着垂落的广袖散落,一些刚巧落到腕部,凉丝丝的。
远处有个着急的身影朝这边赶来。
盛玦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呼吸也有点闷,他探了探,发现鼻息略微滚烫,不似平时那般温凉。
或许,是因为睡太久了。
他正这样想着,就看到远处的那个人影近了。
许笠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就扯嗓禀告盛玦:“王爷,江姑娘病下了——”
盛玦:“……”
这么快就病了?
绢做的人也没这么身骨薄弱吧?
雪地晃眼,摄政王的冷漠和沉默让许笠误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楚。
于是许笠更加高声地道:“王爷,我们快去请个大夫看看姑娘吧,姑娘烧得挺厉害了,一个时辰都没有降下来,现在已经有点晕晕沉沉了。”
盛玦不知怎么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额角的青筋也不住地一直跟着跳。
“怎么会病了呢。”盛玦着急下了台阶,问道,“她带的丫鬟婆子们呢,就不会照顾好她吗?”
许笠:“奴才问了,伺候的人说,她们姑娘本来风寒就没好,今儿个白日里才刚刚退了热,结果因为舟车劳顿,又复发了……她们说是啊,要去禀告一下侯爷,这可是大事儿啊,以前她家姑娘烧了,差点没了命呢……”
盛玦:“……”
不行,这才第一日,不能让消息泄露出去。
“不可,叫人封锁王府的消息,别让人偷偷出去传话。”盛玦说,“本王一定会治好她家姑娘,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很快就会好过来的。”
许笠一个头两个大:“王爷您要不还是别说了,前不久您也说江姑娘不会受寒的。”
盛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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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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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玦走得急,也没穿个大氅什么的,直接就着方才书房的那一身就赶去找人了。
许笠甚至没来得及给对方添一件大氅挡挡风雪。
雪太大,夜也深,府里的下人们许多歇了。所以摄政王没主动提,也就没人来给他添个衣。
盛玦走了一半,终于觉出了雪夜的冷。
他也不是个不耐寒的,若是在往日,就算彻夜冒雪不归,手脚也不至于这般寒凉。
怎的今日……
想到这里,盛玦刚巧一脚踩滑,身形略一不稳,险些摔了。
许笠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王爷。”
盛玦借力站稳,默默挥开对方,兀自低头看向脚下。
许笠问:“王爷鞋袜湿了?”
倒也不是。
盛玦只是疑惑,自己今日为何这么不对劲,像是体寒久病的人一般,丝毫不抗冻,没走几步路呢,步子就僵得像是冻了许久。
许笠很快也察觉了摄政王的异样:“王爷今日的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白日时太劳累了。”
“本王只是看了几本折子,累不着。”盛玦凝眉,忍不住咳出一些热气,他索性接受了自己的异样,而后在手心呵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宁紫轩走,“先去看看她,我倒是不要紧。”
许笠连忙扶紧他,两人艰难地迎着风雪行进。
也是奇怪,明明出来的时候雪停了,结果他家王爷走到半路,突然又起了雪,本来就看不太清路,现在路途更难走了。
狂雪疏乱,斜斜地乘着风打在行人的面上,叫两人就连睁眼都有些难。
雪夜寂静。
天地茫茫一片,不见万物,好像静得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许笠听到他家王爷呼气越发重了,心底是不住地担心:“王爷,要不我们明日再去见姑娘吧,您可别受了寒。”
盛玦呵气起雾:“本王身子好得很,这么多年都没小病大病,不会因为这点儿雪就病倒的,若是真中招了,才叫稀罕事儿呢。”
许笠:“……”
这话可太耳熟了,好像……王爷当时也是这样说江姑娘的,结果姑娘转头就病倒了。
“再者,这都行到半道了,原路返回也和直接走去宁紫轩相差无二了。”盛玦毅然决然地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说道,“本王必须去守着她,不能叫她烧坏了脑袋。”
“明明您前不久还不想让姑娘留下的。”许笠感怀,“王爷也是有心,对江姑娘也并不是全然的铁石心肠。”
盛玦反驳:“这不一样。”
不留江洛瑶,大不了和岳昌候闹得面上不好看,可若是留下了江家姑娘,就算不待见也不能苛待了对方。
尤其是这第一日。
要是让岳昌候知道自己让他家宝贝女儿受了寒,差点烧坏身子,怕是江永川不只是会上门兴师问罪了。
简而言之,对于这个女子,可以冷落,可以不顺眼,但是不能危及对方性命。
岳昌候有多疼女儿,这天下人都是知道的。
盛玦叹气都来不及了,事情已经弄糟了,只能及时补救了。
只要让江洛瑶好起来,再封锁了消息,就可以粉饰太平了。
可若是……若是江洛瑶一直好不起来,江家那边就会觉得自己在故意苛待他家姑娘。
毕竟这是第一日。
第一日就出这样的事儿,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这个摄政王是故意为之。
盛玦都想象到了岳昌候兴师问罪的场景。
对方会说——你既然不想留下本候的女儿,就直说,这样假意留下实则苛待的行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害本候的女儿生了一场病,王爷你得给出个说法来。
盛玦想想就觉得难缠极了。
“偏偏她是个体弱的。”盛玦颇有些无奈,言语间也带了些怨,“若她像他父亲那般,也不至于让本王这么操心。”
许笠:???
许笠整个人都惊到了:“王爷您在开玩笑吗?姑娘可是女子,怎么能和身强力壮的侯爷相比呢?侯爷还去带兵打仗呢,您莫不是要让咱们家姑娘也骑上高头大马去杀敌?”
盛玦烦闷:“怎么就成了‘咱们家姑娘’了?这本王还没发话呢,你就把王府的女主人给定下了?”
许笠当然不敢。
但盛玦就觉得他敢极了。
周围太静,两人走得无聊,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许笠:“方才奴才带着姑娘去宁紫轩的时候,雪还没现在这般大,但姑娘也走得艰难,看着就不像是个有力气的,平日里在候府,侯爷一定舍不得让她受一点累。”
盛玦:“……”
这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指桑骂槐地暗讽自己。
许笠又说:“这条石子路太滑了,落上雪后,地上一般厚,一脚下去根本踩不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踩到了石子边畔,差点崴着姑娘的脚。”
盛玦忍不住嫌弃:“这么虚弱,也不知道岳昌候怎么养的女儿……”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脚没踩到实处,刚巧被石子滑了步子,险些仰面扑倒。
许笠抚掌:“您看是吧,就是很难走。”
盛玦:“……”
堂堂摄政王,头一次在同一个人身上不断遭了报应,不多想都难。
盛玦说了句玩笑话:“这江家姑娘也是神通广大,专克本王一样。”
“怎么会呢。”许笠语气倏地肃穆几分,有点说不出的低落,“王爷命格特殊,寻常女子也是遭不住的。”
盛玦随即沉默下来。
许笠不提还好,一提,盛玦就想起了自己暴戾凶悍的命格,俗世女子确实没办法长久陪伴,从命理玄学来看,主动跟随自己的女子大多下场好不了。
这个说法,是很久之前,一位德行很高的佛子说的。
那会儿盛玦还没有做摄政王,所以此话不存在故意蒙骗的意思,盛玦起初也是不信的,直到弱冠后的某次,长公主来拜访,当即就生了一场险些要命的病,最终去佛家祠堂修养了好久才养好。
佛子说,长公主是被自己命格里带的戾气给冲着了。
在那之后,陆陆续续的亲眷女子也会在和摄政王有交集的时候受到危损,大家便不再敢靠近了。
“这次来京城的那位算命道士,想必也不是什么神通之人,若是他真的有本事,就不会劝京城贵女来同本王结缘了。”盛玦哂笑,“本王这些年没有克着谁,全得益于行为疏离有度,而不是命理的戾气减弱了……那帮人,当真是为了荣华富贵不要命了。”
许笠心疼:“王爷别这样说自己,您一定能找到命定有缘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