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说我们误诊,医务科的人,刚打电话来了。”
  “我没好自作主张,所以等会儿他们会亲自到手术室来,一起和病人家属进行沟通。”
  说完看了看罗云,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提前给罗云打个电话,就是绝对的错误,早早地私自打电话把周成叫来,恐怕事情早就解决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胡明偏偏要去给罗云个机会,让他横插一脚。
  多生这么多的事端。
  ……
  医务科下的投诉接待办公室很快就有人来了,来的还是覃子兴,只是今天他带来的记录人,并非是上次罗云看到过的朱青青,而是另外一位长相斯文的男同志。
  大概二十五六岁,戴着眼睛,不高不胖,身材中等。
  覃子兴从手术室门口进入之后,就让胡明和郑玄临出来说明着情况。
  郑玄临作为首诊与主诊,所以马上就把事情的经过讲明白了。
  大概意思就是,他本着人道主义,为病人和家属考虑,尽量地尽心尽力去给病人争取一个保肢的希望,能够让病人在手术后,获得最大的康复效果。
  这才出现了保肢不成功,再需要截肢的情况,他已经和病人说了,之前的手术全都可以不收费,但病人和家属仍然不接受。
  郑玄临倒是没敢去提周成的事情,这种丢脸的事,没脸去医务科说。
  胡明也没提。
  所以很快,覃子兴就让胡明和郑玄临与病人家属会了面。
  病人的老婆首先就冲进来道:“这位领导,你是该管管你们医院的医生了,我觉得他就是完全不懂医术,我在急诊科的时候,那边的一个老医生就给我说可能要截肢。保不住了。”
  “就是他,他说可以尽量争取保腿。”
  说到这,患者的老婆就非常气愤填膺地说:“事实就是事实,我们要尊重事实,明明保不住的腿,非要去保,这不是瞎折腾吗?”
  “我们一直都在问,能不能保住,有没有把握,他说有!你看,这做了手术,推去了icu,又说保不住了,又拉回手术室做截肢。”
  “钱交了好几万,就瞎折腾,这不是故意坑钱了嘛!”
  郑玄临闻言,就赶忙说:“这位女士、覃主任,这你可不要听他的啊,没有任何一个成熟的医生会去说有把握,百分之百能搞好这种极为不专业的回话的。”
  “我们的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的条款也好,还是我们的谈话过程也好,我只严格地说,我们可以为病人后续的生活质量着想,期待一下保肢!”
  “这一点,我要提前声明,即便病人能够提供谈话过程的录音或其他客观的证据,我仍然坚持,我从未说过我能保证保肢这种话!”
  病人的老婆闻言就大吵大闹道:“你们医生啊,就会打哑谜,绕圈子。那可以期待不就是能保吗?”
  “你说能保,又没保住,这不就是技术问题么?”
  “这位主任,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他们这是在草菅人命,估计坑我们的钱啊。我老公现在都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他说如果继续迟疑不同意截肢的话,还有生命危险。”
  “你可要帮我们想想办法啊。这上天都是有神明看着的啊。”病人的老婆,哭诉着,觉得自己格外委屈,一副我什么都不懂,就是被他骗了的表情。
  覃子兴抬手道:“你好,你先冷静一下。”
  “我要问你一下啊,我们医院的医生,到底有没有给你说过,肯定,保证,绝对,百分之百这种话?你有没有客观的证据。”
  覃子兴作为投诉办公室的主任,自然是有自己这一套处理流程的。
  病人的老婆眼珠子转了几圈。
  其实是没有,但她还是哭闹着说:“我哪里还记得那么多啊,我就只想着他说能保腿了,现在没又说要截肢,钱花了算白花了。还遭罪!”
  “他要是早说没把握,我们早选截肢了,连icu可能都不用去。”
  “肯定说了,绝对说了,他不说肯定能保肢的话,我们肯定不同意保肢,早就说要截肢了。”病人的另外一个家属,看起来是他兄弟或者姐夫的人开口了。
  另外不知道是嫂子还是姐姐的人也道:“是啊,我们都听出来了这一层意思,不然的话,你说该截肢的,我们怎么可能选保肢呢?”
  覃子兴点头,抬手问:“那就是说,你们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为病人保肢的是吧?是要截肢的,是吧?”
  “那如果,现在告诉你们,之前的手术,全都不收费了,全按照截肢术来处理,把钱都退给你们的话,你们愿意吗?”
  覃子兴是来解决问题的,问了骨科的胡明的底线。
  继续道:“病人虽然是这个过程中啊,是受了点苦,但是终究我们还是为了他的生命来考虑。”
  “在不多花你们的钱的基础上,你们现在愿意为了他保住性命而同意截肢吗?这条腿,就不要了。”
  “同意,当然!”那对中年夫妇马上点头,就要回答。
  可病人老婆却扫了他们一眼,刮得他们不说话了。
  病人老婆此刻十分纠结和为难!
  这一句下去,那自己丈夫的脚,可真没了。
  现在能不多花钱了,贪心就重了些。才问覃子兴:“领导,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把腿给保住吗?”
  到此地步,覃子兴才终于说道:“这不还是嘛,你们家属,也是有很强的保肢意愿的。我们医生,只是根据患者不同时期的情况,给予你们建议,给你们提供治疗上的帮助而已。”
  “我们要尊重客观事实,刚入院的时候,可能还有保肢的可能性,但说句实在话,现在这个情况,不说这种保肢的可能性大不大了,就算有,我们也不敢再保了啊。”
  覃子兴接收到过很多无效的投诉,处理肯定都是要想办法处理的,只是,怎么去解决掉这件事。
  在处理的过程中,如何去把病人的话和真实性给套出来,这才是他需要去斡旋的。
  “我这里是医务科,也是我们医院分管所有科室的职能学科。我当面,做个第三方见证啊,你们现在,到底是要考虑为了保命而截肢?”
  “还是考虑,为了继续保肢而继续去其他医院就诊?”
  “我们八医院不是湘省更不是沙市最好的医院,我们一直都承认我们与其他医院的差距,很感谢你们信任我们医院,把病人送来我们这里。但是,我们已经尽力而为的情况下,仍未能达到你所希望的最好结果。”
  “但我们也是第一时间处理了患者的患肢,止血、处理骨折等。算是暂时让他脱离了因为出血而丧失性命的风险。”
  “但索性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你们仍然还有机会去做选择的。”
  覃子兴看向所有人,等待着他们的最终回复。
  他知道,病人的老婆,为了自己老公的腿,会把最真实的想法给说出来,但是,其他两个人并不一定。
  但现在,他还需要,病人的老婆心甘情愿地被另外两个人说服。
  这就是权衡之道……
  这类病人,其实就是心疼钱,觉得保肢没保住,就是糟践钱,所以没保住就该退,把医生为保肢做的贡献和付出视若无误,把就诊当成了消费。
  但没办法,国内的制度便是这样,人道当先,即便覃子兴此刻也觉得自己这么处理,是在侮辱自己人,但也要为了病人家属的满意,把进行过、努力过的保肢术的手术费用给免除了。
  把看病当成消费这种事,不是覃子兴一个人造就的。
  但是,覃子兴虽然没办法去左右病人觉得的荒诞真理——你没给我保肢保好还收我钱?
  那么,覃子兴压根也就不想去提再想存在的可能办法为病人保肢的事情了。
  覃子兴也了解过了,毁损伤,是截肢的绝对适应征,也就不过多地去节外生枝了。
  ……
  五分钟后。
  病人的家属签署了截肢术的同意书,然后胡明便带着郑玄临二人开展了一台标准的截肢术的教学手术。
  病人的老婆听到了自己的老公没了生命危险后,喜极而泣,但听到了他没了腿之后,就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男人是家庭的支柱啊……
  在手术室里面,郑玄临听着病人哭声,脸上和内心里都充满着无奈和心酸。
  低声骂道:“狗日的,真的是心冷如冰啊,明明能做,来看都不看一眼!”
  旁边,胡明听出来了郑玄临是在骂周成,却才终于横扫了一眼郑玄临,淡淡地开口道:“玄临,病人如今的截肢,却不是因为周成,而是你一手造就起来的!”
  “你明白吗?”
  “要知道,心术心术两个字,心是心,术是术,这是两个字!”
  “心正为首,术达辅之。”
  “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你到底是哪里的程序走错了?你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那周成,为何不愿意来?”
  “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能够保住病人的腿才选择做这台手术的。”
  “你是为了你自己。”
  “到后来,你仍然不是为了保住病人的腿,才去求助于周成,你是为了免除自己的责任,为了避免承认自己的医术不济,为了让自己不受到任何的影响。”
  “你要知道,你在和病人谈话的那一刻起,你的病人就已经是注定了,他必须由你来接诊了,他无法选择。但你有选择。”
  郑玄临听到胡明的话,转过头去,面露复杂之色。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好人。”
  “这句话说的不是我们医生这一行,但也可以借鉴的。”胡明好好地拍了一下郑玄临的肩膀。
  也没多说什么,虽然他最能理解郑玄临内心的想法,郑玄临觉得赶不上罗云后的慌里慌张,想要急于表现,不甘落后于人。
  但,心还是要慢慢养的。
  只是,让胡明有点搞不懂的事情就是,为何这个周成呐,这么沉得住气。
  按道理说,连郑玄临这种年纪的人,都有点沉不住气的意思。周成在听到了郑玄临求助后,怎么会无动于衷的呢?
  虽然说,郑玄临在谈话的中途,是有点过河拆桥,转移罪责的意思。
  可最后面不还有我在吗?我胡明好歹是主任医师,我难道连扛这个的本事都没有了吗?与你何干?
  周成竟能忍住不来!
  也真是怪了事。
  ……
  当周成听罗云说,病人最后被截肢的时候,周成的内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
  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无心思看书,问罗云说:“罗老师,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于不近人情了啊?”
  “病人终究是无辜的啊。”
  罗云道:“病人是无辜的,你难道就不无辜了么?”
  罗云好气,若非是自己劝解,那郑玄临还指不定会干出啥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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