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只这句话就耗尽所有勇气,再待下去她可能会失态,便低着头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了,表兄早些休息!”
  说完一长串的客套话,也不等谢泠舟应允,崔寄梦就要逃出书房,刚提步,听到身后人轻声嘱咐。
  “回去好生歇息,别想太多。”
  她步子一顿,转身再次对他欠身道谢,礼节相当郑重,简直和对待突然显灵的老祖宗英灵差不多。
  佛堂周遭林木丛生,不远处还有一片湖,因而比府里别处凉爽不少,出来后凉风一吹,崔寄梦人也清醒了。
  方才浑浑噩噩,大表兄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像把剑悬在头顶,她甚至没有心力去思考别的。
  只觉得大表兄光风霁月、是如兰君子,这些动作由他做出,除了会让她紧张,并无别处不妥。
  现下一回顾,戴吊坠、拨弄头发,这些动作哪是表兄妹之间该有的?
  更像是……夫妇。
  可为何大表兄会对她突然这么好?他并不是粗枝大叶的人,难道没发觉这些亲密的举动属实不妥?
  难不成他喜欢自己?
  不对。
  上次在假山石撞到,大表兄亲口说他认错人了,他心里的人不会是她。
  崔寄梦仰面重重吸了一口气,兴许大表兄此举是想助她尽快摆脱梦境。
  这厢采月正百无聊赖地在外头候着,入夜了孤男寡女还共处一室的确不好,但里头的人可是大公子。
  那一看便是位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她完全不担心小姐会有何不测。
  但若是二公子,就得多加留心了。
  唯独有些纳闷,小姐和大公子不算熟,为何却进去了这般久?
  但也只是好奇,采月并不会多问,可崔寄梦自己却心虚了:“方才是有事要请教大表兄,采月姐姐久等了。”
  “怎么会呢,小姐的事能解决婢子高兴还来不及呢!”采月提灯走在前头,佛堂离皎梨院不算远,没一会就到了。
  崔寄梦本因看到佛堂布局和梦中一样而惊恐,但经大表兄宽慰,又有了这玉坠,路上虽然黑暗,却分外安心。
  她伸手摸了摸胸前玉坠,玉是很妙的东西,刚触碰时冰凉凉的,贴着皮肉戴了一会,渐渐沾染了她的体温变得温润,贴在胸口心里也跟着暖起来。
  大表兄人真的很好,可关于他的那些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真如他所说,梦境不能用常理解释?可关键不在于她没去过佛堂却梦见那里,而在于她不该梦到在佛堂,和大表兄暧昧纠缠。
  一路上崔寄梦越想越内疚,回到房里时终于忍不住重重叹气。
  采月闻声望了过来,见崔寄梦正低头看着胸口的玉坠子蹙着眉,可她记得小姐没有这样的坠子,出门前颈上也没戴饰品,略诧异道:“咦,这玉坠子是二公子送的么?”
  “啊?”崔寄梦心里一慌,有种和旁人有私情被抓到的错觉,“不是,这是大表兄听说我做噩梦才送给我的,他说是大师开过光的玉坠,能辟邪。”
  采月由衷感慨:“大公子虽然性子很冷,但人是真的好啊。”
  “嗯。”崔寄梦认同地点头,又此地无银三百两般,补道:“这坠子虽是表兄送的,但是新的,他没戴过。”
  采月噗嗤笑了:“我的小姐呀!除了夫妻之间,谁会把自己戴过的玉坠送人?更何况表兄送表妹东西不很寻常么,大少爷又不是亲手帮你戴上,羞什么?”
  话说完,崔寄梦脸更红了。
  见吓到了她,采月停下打趣,侍奉主子换下衣裳,准备沐浴歇息:“小姐,婢子先帮您摘下坠子吧。”
  手刚碰到系扣,崔寄梦拦住了她:“表兄说了,这坠子摘下就没用了,戴着吧,不然夜里睡觉我会怕的……”
  怕又梦到那些她没见过的东西。
  采月纳闷,什么玉摘都不能摘下?听起来像被锁住了似的。她虽不解,但也不多问,继续替崔寄梦宽衣,瞥见她后颈的细绳上,又疑惑起来。
  这个系扣这么小,小姐是怎么系上去的,莫非真是大公子帮忙?
  接着替崔寄梦解胸前束带时,她又发觉那玉坠上似有磨痕,还真像是戴过一阵的,可想到那张清冷的脸,采月笑自己胡思乱想。
  难不成大公子那样的人,还会把贴身戴过的玉坠送给未来弟妹?
  这断不是那位会做的事。
  佛堂里。
  谢泠舟再度把小猫抱到膝上,但小猫却不情不愿,方才睡得正香,突然被扔在地上,动作慌乱一点也不温柔。
  它盘在桌脚,等着主子哄。
  但新主人显然没耐心再管它,定定看着手中锦盒在想事情。
  良久后,谢泠舟仰靠在椅背上,拇指和食指不由得相互摩挲,指端似乎残存着柔软滑腻的触觉,想起方才她被吓得一颤的模样,青年嘴角绽出一抹笑。
  他闭上眼,从下水救她后那些梦开始逐一回顾,更多端倪便显露出来了。
  难怪有些梦很是怪异,他好像成了崔寄梦,能真切感受到她同未来夫兄亲近的负罪感,甚至还有大手抚过的酥麻感。
  若他没猜错,他们不只是做一样的梦那么简单,而是能感知到对方的梦。
  有些梦是崔寄梦所做,他被她的思绪牵着走,而有些,则是他的梦。
  这般想来,落水不久后他们在水下触碰的第一个梦,是她因羞臊而做的。
  初见时在杏林夸他好看的梦,在假山石林被他用戒尺堵嘴的梦,也是。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怕他?
  真是胆小。
  谢泠舟的嘴角又禁不住扬起。
  再往后回想,知道落水时救她的人是他那日,梦到在水里对他说别抓我,随后看到二弟出现的梦;镯子一事后,梦到在他怀里说要送琴报答他……
  这些梦,应当都是是她做的。
  如此一想,便也合理了。
  只不过区别在于,她做的那些梦里即便有越礼,也是受先前水中的接触及更早之前他的那些梦影响,她只是被迫承受,对他应当是没有那样强烈的欲念。
  但是他对她有。
  所以才会梦到在杏林里揉按她红唇威胁她“别叫”、梦见她变成猫钻入被窝、梦到当着二弟的面强制亵玩、甚至中药后梦到在佛堂每一处角落放肆。
  这些梦,皆因对她的欲念而起。
  谢泠舟头靠着椅背,修长的脖颈后仰,颈上的喉结不动时,像青竹上的骨节,倏地重重滚动了下,就变成蛰伏在地底的巨兽,正蓄势待发。
  云飞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公子靠在椅背上,姿态略显散漫,还把那只猫从沉水院带过来了,这就够见鬼的了。
  更要命的是,他怔怔望着上方房梁,目光略有茫然,过一会竟笑出声了!
  直笑得胸腔微震,眼神也从最初的迷离变得坚定幽邃。
  相比多数人,这已经很含蓄了,但云飞跟在谢泠舟身边近十年,印象中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高兴了也只是轻轻勾一勾唇角,此刻见他如此畅快,云飞也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公子可是有喜事?”
  谢泠舟端正坐姿,又是风雨不惊的端肃模样,隔着一层面具般叫人猜不透,他将锦盒盖好,语气颇轻松:“算是吧。”
  表妹和他做一样的梦,原来那些越礼的欲念,不止他有。
  那他就不必克制挣扎了。
  但还不够,他们之间还横着一个二弟,仅凭崔寄梦那些梦,他只能判定她对自己有几分依赖和好感。
  但她是否对二弟更为依赖?
  且他们还面临着一个更大的困局,便是表妹和二弟之间的婚约。
  那样规矩乖顺的孩子,要让她转嫁未婚夫的兄长,无异于离经叛道。
  至于二弟,谢泠舟略怔忪了会,在谢府,与他最亲近的便是二弟。
  自小他就对二弟多有谦让,但那不仅出于兄弟之谊,更是因为那些东西他觉得可有可无,正好二弟喜欢,便给他了。
  可这次不行。
  二弟会有更喜欢的姑娘,表妹也并非只能嫁给二弟,二房更不是她的归宿。
  更何况……
  谢泠舟再次看向锦盒。
  共梦这样的事,本就玄乎其玄,偏偏发生在他们二人身上。
  天意如此,她只能是他的。
  谢泠舟垂眸思忖时,云飞脑中亦闪过万千疑惑,公子今日实在反常,往日他就算内心有谋划,面上也不会露出破绽。
  云飞一直认为这是公子最厉害也最可怕的一点,旁人无法从他的神情中判断他的动向,可这会他清楚地瞧见,公子看着锦盒,眼里尽是势在必得。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云飞不禁顺着谢泠舟的视线看向锦盒,讶道:“这、这不是那玉坠的盒子么,怎么玉坠没了?!”
  他第一反应是遭窃了,这坠子是公子从小戴到大的贴身之物,是已故皇太后所赠,皇太后当年极疼爱公子,太后薨逝后,公子便将这玉摘下来妥善收起。
  云飞额角瞬间冒出冷汗,他身为护卫却让书房进了窃贼,这实在失职!
  他心急如焚时,谢泠舟却笑了。
  “没丢,我送人了。”
  云飞大松一口气,同时更疑惑了,什么人能让公子把最重要的玉坠送出去?
  深夜时分。
  崔寄梦推门而入,伸出食指把他戳醒:“我要吃樱桃糕。”
  “嗯?”谢泠舟伸手将人揽过来,却发觉她没带着他送的玉坠,故意冷下脸轻责:“为何摘下了坠子,不听话?”
  崔寄梦有些委屈:“分明是你说想再给我戴一次,就亲手摘下来的。”
  谢泠舟这才留意到那坠子正乖乖躺在他手心,虽疑惑,但还是起身,让她坐在床边,亲手把玉坠给她戴上:“无妨,我给你戴上,下回不许摘下。”
  崔寄梦乖乖地点头。
  他伸手把她的长发拨到一侧,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后,才意识到他为何想重新给她戴上这玉坠。
  是因白日里有遗憾。
  这一次谢泠舟没有克制,低下头,双唇轻触上去,如他所料,比白日里吃的糕点还要细腻柔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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