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节

  不仅是云鹿村，鹿山周遭十里八乡各村百姓，谁私下不对鹿山神的心生怨念。
  只是，大家都藏在心底，谁也不敢诉诸于口。
  鹿山神是此地保护神，打着保护村民的名头，他们不敢多说半句。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也讲不出反驳山神的“道理”，只有懵懵懂懂的念头。
  毕竟，人家山神爷爷庇护你，你祷告祈福，敬献香火，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公义在人心。
  村民们不懂得大道理，心里只是觉得委屈、觉得心累，感慨生活艰辛，生来受苦，活之不易。
  而眼下，总算有人帮他们“说道理”了。
  “鹿山神，本都管问你，你可知罪？”
  楚尘的声音响彻云鹿村，振聋发聩。
  鹿山神嗷嗷直叫：“小神知错了！还请都管饶了小神，不要打了，小神再也不敢了。”
  “你错在哪了？”
  “小神不该行走人间，妄降神喻，差遣百姓。”
  “还有呢？”
  鹿山神神体被杀威棒打得剧颤，哆哆嗦嗦，连忙道：
  “小神妄假名目，邀求祭祀，实在不该！”
  楚尘挑了挑眉，有点意外，他没有想到这位鹿山神见风使舵的本事如此了得。
  当真是能伸能屈。
  不过，细细一想，楚尘也不意外。
  云林县都管正好管着鹿山神，若是鹿山神执迷不悟，硬顶着和他斗到底，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楚尘来了兴趣，继续问道：
  “你之前可是说了，你是为了庇佑村民，保一方平安，若是没有村民供奉，你哪能养得起兵马，护得住一方？怎么，你口中的道理又变了？”
  “不不不，是小神心生贪婪，失了尺度。”
  鹿山神应答如流，口若悬河：
  “百姓供奉香火本是自愿，他们供奉我，我尽职尽职，庇护他们，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失了度，贪魔蠢蠢欲动，与至于让小神走了歪路，让村民疲于祷告供奉，实在不该。”
  “凡事都讲究一个度，小神越界了，犯下了贪婪之罪！”
  鹿山神也是一位“妙人”。
  他口中的这番“道理”，正是当初许平、楚尘师徒二人告诫他的。
  此刻，他依葫芦画瓢，一一复述了一遍。
  理解那叫一个深刻。
  仿佛书院里教大道理的先生，慷慨激昂，振聋发聩，“正”气冲云霄。
  听着鹿山神“呦呦”求饶，不断认错的声音。
  村民们那叫一个畅快！
  附近十里八乡百姓苦鹿山神久矣！
  之前他们不懂大道理，也不敢对鹿山神讲道理。
  即便心中身心疲惫，满腹委屈不满，他们也只能默默忍受。
  忍受之余，他们还得感恩戴德，感谢山神爷爷庇护他们。
  而眼下，他们心中郁气顿消，仿佛三伏天饮冰水，整个人舒坦极了。
  大部分村民一辈子也没出过远门，不了解外面的事情，性子淳朴，不过并不意味着他们傻，他们也有着自己的精明。
  这一会，他们灵光乍现，方才得知。
  原来还真是山神爷爷欺压我们！
  我们本不用这么累！
  楚尘眼灵目、灵耳神通不俗，观六路，耳听八方，整个村子百姓窃窃私语，他若想听，皆能声声入耳。
  但他听到百姓们“觉醒”的话语，心中颇为满意。
  百姓们本不用这么苦。
  上古时期，大昌天朝、大昌仙庭未立，各地妖魔鬼神圈养人族等有情生灵，以他们为牲畜，尽情压榨，天下有情生灵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大昌天朝、大昌仙庭成立，为的便是济世救民，普度众生。
  若是还让百姓们受妖魔侵扰，恶神压迫，那天朝、仙庭存在的意思又是什么？
  天地广阔，烈日之下尚有阴影，妖魔恶神总能钻空子，堂而皇之兴风作浪。
  这也是“仙吏”存在的意思。
  这正是仙吏的修行——救度黎庶，积功累德。
  眼前的鹿山神情节比较轻，游离于规则边缘。
  出游人间，与民混居，任何一位鬼神都有这经历，私自降下神喻的鬼神也不计其数，不可一概而论，更不好随意统统论罪。
  一般情况下，都是以结果论。
  看鬼神出游人间的目的，是善是恶，再做定夺。
  至于邀求祭祀、香火也是同样的道理。
  鬼神需要百姓供奉，鹿山神所说的道理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唯一的问题是，鬼神亦需要慎独。
  是鬼神生存必需，还是心生贪念了。
  手握权柄，当三省吾身。
  很明显，鹿山神就是当高高在上的鬼神习惯了，神性堕落，滋生婪魔妄念了。
  一百杀威棒结结实实打完了。
  两位神吏拖着鹿山神，进入了山神庙再次拜见楚尘。
  鹿山神阴神魂体虚弱，再无往日凝实，神光黯淡，那叫一个凄惨狼狈。
  楚尘看了看鹿山神，道：
  “鹿山神，你可知错了？这一百杀威棒，可将你心中魔性泯灭？”
  “小神知错了，小神悟了。”
  鹿山神连连点头。
  他不仅“悟”了，而且还举一反三，有了自己的感悟，做出了极其深刻的检讨：
  “小神想了想，深感后悔，小神乃一方山神，秉受天命，牧守一方，当尽忠履职，救度黎庶，济世解厄，此乃无上修行大道。”
  “千不该，万不该，心生贪魔，这才误入歧途。”
  “所幸有都管大人与尊师及时劝诫，小神这才幡然醒悟，有了迷途知返的机会！”
  “小神知错了，还请看在小神多年来兢兢业业履职，庇护一方百姓的份上，饶了小神这一会，小神敢发誓，从没有害人性命，这些年小神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都管大人网开一面，原谅小神的不敬！”
  楚尘有点意外，鹿山神认罪认的很快，还真是一尊“妙”神。
  不过，楚尘细细一想，也猜到对方些许心思。
  鹿山神最后的“饶恕他的不敬”才是重点。
  无论是“游走人间”还是“邀求祭祀”，情节不严重的话，惩罚有限。
  前者仗打一百棍，后者“徒”两年。
  徒刑，指的是犯罪者一定期限自由，强制其服劳役的刑罚。
  鹿山神“邀求祭祀”，只是扰民，暂时没有百姓因此至死，按照鬼律，判他两年“徒刑”。
  接下来两年，他若无召请，若无妖魔作乱，他不得随意出入山神庙。
  鹿山神怕的不是鬼律，怕的是他这个云林县都管，怕楚尘记恨他怠慢不敬，日后找他麻烦。
  楚尘淡然道：
  “你放心，本都管没有那么小心眼，你若是知错就改，本都管日后不会刻意找你麻烦，若是你只是敷衍了事，想着熬到本都管任期到了，离开云林县后你又能肆意妄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即便他日我离开了云林，我也会惦记着。”
  “你我有缘，你好生记着！”
  “是是是！”
  鹿山神点头不迭，笑的很勉强！
  第313章 云林徐卫县令
  法坛陈列，信香袅袅。
  道由心学，信假香传。
  楚尘上章打表，将状词、鹿山神的认罪书一并上报给了仙庭。
  由于鹿山神自己认罪了，结果基本没有悬念。
  过几天，仙庭就会派遣人给这位鹿山神施加两年有期徒刑的禁制，对其禁足。
  离开云鹿村后，楚尘没有继续徒步而行，也没有唤出“墨宝灵驹”，而是以【云信印】腾云驾雾，朝着云林县城赶去。
  与之前师父许平道长上任新安县不同。
  楚尘是正常上任，正常交接，都管一职并没有空悬多日，他也就无须和师父一样，腰佩【提举城隍印】安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