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江玉珣的心跳,快得将要冲破胸膛,指尖都随之泛起了麻。
  他本该恐惧才对。
  可这一刻,自心底里生出的快意,竟如海啸般,将惧怕压了下去。
  他才不要与应长川这种人虚与委蛇。
  说就说,怎么了?
  羽阳宫风雨大作,水从四面八方漫了上来。
  等待应长川移驾行宫的侍从,跪满殿外。
  借着昏幽烛光,应长川生平第一次垂下眼眸,仔细观察自己的臣子: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五官略带稚气。
  微挑、如猫瞳的桃花眼中,还泛着点水汽。
  但目光,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
  江玉珣冒雨入宫。
  此时雨水正如泪般,顺他脸颊滑落。
  被冻得发白的薄唇紧抿着,自始至终,不曾开口求饶。
  朝堂之上,人人善刀而藏。
  应长川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锋芒毕露之人。
  昭乾殿内,满座寂然。
  半晌后,应长川忽然道:“爱卿怕孤。”
  江玉珣咬了咬唇,没有否认:“臣怕陛下,也怕死。”
  但怕也要说。
  窗外风雨晦暝、电光晃耀。
  听到这里,天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扑通、扑通。
  江玉珣咬紧牙关,心脏都将要因紧张,而冲破胸膛。
  昭乾殿外,狂风大作。
  裹着淡淡的龙涎香,向少年袭来。
  江玉珣下意识阖上眼,浑身冰冷,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然最后,他等来的竟是……收剑入鞘的轻响。
  少年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反应过来时,应长川已然起身,走向窗边:“传孤旨意,整车备马,即刻前往行宫避水。”
  “臣,遵旨——”
  等等,他就这样放过我了?
  江玉珣蓦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向殿上看去。
  -
  卯时,天将明。
  昭都的天,好似破了个窟窿。
  江玉珣冒大雨,乘车向城外而去。
  ……闭门思过,罚俸三年。
  应长川不但轻易放过了自己,甚至还以自己浑身湿透为由,赏了一身锦衣。
  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公子,您向前瞧,”正想着,家吏的声音,忽然自车前传来,“田庄就在那里。”
  应长川绝对不是吃“忠言逆耳”那一套的人。
  和浑身透着喜气的家吏不同,江玉珣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好。”
  算了。
  百思不得其解,江玉珣索性将此事暂放一边,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征南大将军常驻兰泽郡,在昭都没有府邸。
  只有城外这座田庄,是他军功所得。
  多年无人照管,入目一片荒败。
  但此刻,江玉珣关注的重点,并不是田庄,而是……不远处那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们在做什么?”
  “哦……这个啊,”家吏压低了声音,“您在诏狱的那番话,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现在百姓都说您能预知天灾,纷纷来此敬拜。”他的声音中,满是敬畏。
  敬拜?
  马车向前行进,田庄外的景象,愈发清晰——的的确确有人正在此杀牲放血,大搞祭祀活动。
  几秒后,江玉珣忽然握紧车轩,咬牙道:“……我知道了!”
  家吏被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问:“公子,您知道什么了?”
  当然是知道,应长川为什么会“放过”我了!
  前朝迷信巫卜,由上自下,早成风气。
  应长川登基后,明令臣民不得私下进行巫、卜、殉、祭,一旦发现,最轻也要强征大笔罚款与徭役。
  支持他四处征讨的军费,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么来的。
  帝国大型工事,同样如此。
  尽管如此,巫卜殉祭仍屡禁不止。
  只是藏得更深。
  诏狱戒备森严,自己那番话,怎么可能一天就传遍京城,并引得百姓来此祭祀?
  这百分之百,是应长川的手笔。
  他放自己回家,绝不是良心发现!
  而是想借自己钓鱼执法,将这群有巫卜殉祭之心,却迟迟不曾行动的人给诈出来。
  怪得不应长川那么大方。
  原来是将自己,当成了行走的军费!
  马车驶入田庄,少年忍不住回眸,望向原野。
  为方便“灭神”,应长川一手培养出了历史上第一批情报、特务人员“玄印监”。
  他们直接对皇帝负责,无处不在、如同鬼魅。
  按照自己对应长川的了解……
  江玉珣敢打赌,此时自己身边,与田庄周围,一定蹲满了玄印监!
  第4章
  江玉珣按兵不动,回家先眯了一觉。
  醒来时,田庄管事已经将账册,放在了他桌上。
  “……所以这些年来,田庄修葺、维护靠的都是我爹的俸禄?”
  江玉珣的语气,格外艰难。
  田庄账上,不仅没有一分钱结余,甚至每年都有不小的窟窿,需要银子去填。
  救命,自己怎么比原想的还要穷?
  管事干笑两声,无比真诚地点头:“征南大将军忙于战事,没有时间打理田庄,我们每年种的田,只够日常吃喝。”
  这就离谱!
  后世田庄经济,高度发达。
  战乱时闭门成市,如同堡垒,自给自足,苟过了一场又一场的乱世。
  江玉珣原本以为自己也可以效仿。
  谁知梦还没做几分钟,就被现实击垮。
  身为功臣遗孤,他原本有三年俸禄可领。
  如今这些钱,也被罚没了。
  宅家苟过乱世,简直痴心妄想。
  ……应长川,算你狠。
  江玉珣放下账册,按了按眉心,望向窗外:“雨好像小了些,不如趁这会去灵堂看看吧。”
  征南将军葬在了兰泽郡,但昭都家中,也为他修了衣冠冢与灵堂。
  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看看。
  “是是,”管事接过账册,连忙向不远处同为家吏的儿子道:“柳润,带公子去西庄。”
  身着青衫的年轻人立刻拿伞,小跑过来:“公子,这边走——”
  田庄虽然穷,但比江玉珣想得,要大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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