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张岩边打边骂:“都是你这个贱人,谁让你去招惹那人的。”
  “贱人贱人,”他癫狂地骑在许青身上,“都是你的错!”
  心下颤抖,徐庆华默默移开双眼,闭着眼说?:“祝风休,是你哥把我们弄成这样?的。他还找人一直监视我们。”
  他们能活动的地方太少了,被压着去做这些搬水泥、砌砖、洗碗的活。从早上一直忙到凌晨,也不过是勉强维持温饱。
  不知道哪里的眼睛日夜监控着他们,谁也生不出反抗的心。
  旁边那些人早已习惯这种场景了,手里的烟不曾熄灭,只麻木站着,凝固黏稠的眼珠子转向见秋,嗓子被药物?损坏,只问道:“当初欺负你的事,是有错。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被打这么久,也够了吧?”
  他们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无?助地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已经?化为灰烬,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压抑痛苦。
  这痛苦不是砍刀,狠狠落下,白花花进?,血淋淋出。而是锉刀,是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割着血肉,时?不时?扯下大片筋肉,疼得人倒地哀嚎。
  下一次剧痛不知将会在什么时?候来临,他们只能咬牙等着,苦苦等着,精神?一直紧绷,痛完了才会有真实感,才能短暂地放松下来。
  像是一群被驯服的狗。
  巷子里凄惨的叫声?嚎了很?久,见秋目睹许青擦去血迹,双腿怪异地撑着地,止不住地哭:“王见秋啊,已经?够了吧,真的已经?够了啊。”
  “你让你哥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
  “对?不起,以前是我们错了,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你想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肯原谅我。”
  …………
  放在腿侧的手指微蜷,见秋捏紧手指,垂眸晃了一下,旋即抬起头来,将手袖仔细折上去,抬腿走近众人:“那是他做的,与我无?关。”
  “接下来才是我要做的。”
  .......
  良久,拳击声?和哀嚎声?停止。
  见秋拍了拍衣服上不甚沾到的泥渍,笔直长腿跨过地上三三两两瘫倒的人,漠然走出长巷。
  身影从黑暗中回到光明。
  抬手遮了下晃眼的光,见秋在路边买了几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冲洗手上的血迹,手指很?快又?变得干净白皙,只是骨关节有些泛红。
  她?盯着骨节处的红意,握了下拳,暗自思?忖,散打和擒拿术确实挺好用。
  甩去手心的水渍,她?看了眼口袋里完好无?损的酸枇杷,继续往既定的方向走去。
  *
  学校前面的路平坦又?宽阔,校门口原本是拥堵狭窄的小吃摊,后来被整改,变成了临时?避震广场。
  被附近的阿姨和小孩占据,常年在这里滑滑板放风筝。
  穿过热闹人群,见秋仰头看熟悉的高中。矗立了很?久的高校并不恢宏,大门前两块匾额上有灰,掉了几块漆。
  非校人员不能随意进?入。
  见秋拿出电话拨给老师,“何老师,我在校门口。”
  电话那边的回复得很?快,连忙说?道:“你把电话给保安,我和他说?一下啊。”
  手机被递给保安,大叔看了眼她?,思?索片刻,良久问了句:“同学,你以前是不是在这里读书啊?”
  “嗯,”见秋收了电话,在登记表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记清隽锋利,保安大叔笑着说?:“我就说?有点?熟悉,好像和墙上那个市状元有点?像啊。”他捅了捅旁边那位大叔,问道:“你觉得像不像?”
  “见秋?”另一位大叔看了眼她?,又?低头瞧了下名字,震惊道,“‘王见秋’、‘见秋’,就是她?吧,只读了两年高中去参加高考,然后考上了市理科状元,全省前十呢。”
  他们说?话间隙,见秋已经?跨过了门禁,进?入学校。
  徒留两位大叔嘀嘀咕咕:“听说?这位状元的语文特别偏科,不然得是省状元。”
  “真的是牛逼啊,我孙子要有她?一半的分数,那就好了。”
  “你家考两百分的那个孩子?”
  “是啊.......”
  *
  校内一切都没变过,广场两侧的校领导似乎换了照片,该秃的老师秃得更厉害了,该胖的老师也胖得越发?明显。
  见秋瞄了眼墙上还没更新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满眼孤沉,静静和镜头外的人对?视。
  “王见秋,”何老师匆匆赶来,满脸笑意地喊她?,本就不太茂密的头发?秃得更严重,发?际线好像往后挪了不少,成了大光明额头,她?擦擦额头的汗,“好久不见啊。”
  “嗯,”见秋颔首示意,“好久不见。”
  何老师带她?去办公室:“学校也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你毕业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接了杯热水,让见秋等一下,“高考刚结束没多久,校长他们正在开高二的动员会,马上就会过来,你坐着等一会。”
  见秋端着水杯喝了口,摇头道:“没事。”
  没等多久,校长等人涌入不大的办公室,脸上的笑很?是春风和煦:“王同学,上次见面还是在你市状元拍照的时?候。”
  她?拍完照就走了,倒是没注意到这些领导,见秋应了声?:“校长好。”
  校长摆摆手,示意道:“别这么客气。”他搬过凳子坐在会议桌旁边,微笑地看她?:“王同学的传说?现?在还在校内流传呢,这次回来要不要给学弟学妹们做个演讲?”
  “是啊是啊,也向学弟学妹们传授一下学习经?验。”
  “大家得和你好好学习,朝你看齐。”
  “不用了。”见秋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我这次来只是为签字,而且我也没什么学习经?验。”
  不过是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罢了。
  “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校长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克制保留的笑,想让自己看起来矜持些,但眼角的细纹又?暴露了个彻底。
  一旁的副校长拿出核对?过好几遍的文件,歘地一下摆在见秋面前:“王总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听听听听,王同学瞬间就变成王总了。
  主任他们都没觉得有问题,对?着刚毕业没几年、二十来岁的同学殷勤地喊着:“王总喝水。”
  “王总高义。”
  “王总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了啊。”
  “我改了姓,”见秋翻开文件,淡淡纠正,“直接叫我‘见秋’就可以了。”
  “哦哦哦,见秋同学。这样?亲切些。”
  “见秋同学,”主任搓搓手,很?是激动地盯着她?手里的文件,“您再仔细瞧瞧?”
  “我们可就等着您呢。”
  由专业律师团队逐字逐句核对?的《贫困生资助合同书》并没有任何错误。
  签下字,她?将资助那些吃不上饭,上不了学的高中生顺利完成学业。
  由祝氏集团最新科技芯片制作的饭卡提供大数据,分析筛选出需要帮助的学子,对?那些在食堂消费次数多,但餐费消耗极低的学生进?行隐形补助。
  不用申请,不公布名单。
  每月800餐费会直接打入饭卡中。饭卡除吃饭外,也能在学校内刷卡买生活用品。
  见秋没什么物?质需求,平时?用不上太多钱,专利公司获利的钱除去给家人买礼物?,也有了它的用途。
  何老师盯着少女沉静面容,恍惚又?想起那个在贫困台上一言不发?的倔强身影,瘦小,又?倔强,背脊挺得很?直,用乌黑寂沉的眼神?扫视台下一众资助人。
  作为阳城数一数二的高校,他们有时?也会接到社会企业的资助。
  社会企业需要些名声?,和媒体打几声?招呼,再拍照合影,也是一项谈资。
  有时?候不需要上台,但免不了和资助人合影拍照。
  何老师以前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王见秋家境贫寒,每遇到能申请的特困补助,都会让她?去,能让这个学生多几百块钱也是好的。
  但那个下午格外热,阳光也刺眼,她?在台下,望着台上的少女,眼里被灼热的太阳刺伤。
  没由来的,她?心中突然有些愧疚,
  “这样?真好,”何老师呢喃道,“以后再也不用学生站上台了。”
  见秋拿过笔,在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漂亮大气又?不失锋利。
  她?拒绝了校领导等人欢欢喜喜地吃饭邀约,放下笔便客气道别。
  何老师跟在她?身边,眼神?旷远:“见秋,你现?在生活得还不错吧?还有余力还资助母校。”
  “还行。”见秋淡淡道。
  “看到你的生活越来越好,老师很?高兴,”何老师语气哽咽了一下,她?抹去眼角的泪。
  那时?候的见秋总是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在食堂快要清扫的时?候才去打一碗汤,加一碗白饭。
  每日都会免费的汤和白饭填饱肚子。何老师发?现?这件事后,就经?常找见秋帮忙批改作业,再恍然大悟般说?道:“都这么晚了,到饭点?了,走,老师带你去吃饭。”
  用这样?的由头带见秋去吃饭,才让她?吃得好些。
  可是那些放假的时?候,何老师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才能用一种不伤害学生自尊的方法帮助她?。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不等何老师想出什么好方法挽留,见秋会在放假时?淡淡说?自己有地方去,背上书包离开,又?在下一次开学静默出现?。
  她?静静地来,静静地走。围在她?身边的风都潜伏着泣哀声?,阳光都似乎飘荡着沉郁。
  晚风吹不尽那缥缈的空白。
  何老师想起那些不太合适的资助平台,语气失落:“那个时?候真是对?不起你啊,让大家上台诉说?自己的贫困,实在是太伤人了。”
  每次回想这件事,她?都感觉到自己的职业生涯落下一个坎,那坎很?深,是用一个学生的自尊埋下的坎,她?没办法跨过去。
  操场来来回回穿梭肆意撒野的少年少女,尖叫声?和笑闹声?传出很?远。
  见秋随意瞥过那些人,眼底没什么波澜在,只淡漠道:“以后他们就不需要上台了。”
  “对?,”何老师一怔,重复道,“是这样?,他们再也不需要上台了。”她?低垂着眉毛,摸了摸自己几年没换过的半身裙,整理上面不存在的褶皱,想起了一件事,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见秋,你考上大学那年,你母亲来找我了。”
  见秋扭头看她?,平静眼神?有些晃动。
  何老师四?十来岁,表情是一贯的爱护和煦:“老师不是给了你一个红包吗?说?是全校老师给你封的红包。其实学校除了两万块的奖金就没有红包了。我个人掏了两千,剩下一万八都是你母亲给的。”
  高考结束没多久,张玲抱着一沓皱皱巴巴的钱,闯入她?办公室,丢下后只说?给王见秋,还说?不要告诉她?,又?匆匆离开,所以何老师一直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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