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今日她心中着实不快,原本要给宁轩阿兄道歉,不但没有道成,连辛辛苦苦做的透花糍也没有送出去,万不能再被林海逮到,又挑她错处来怪责。
  林温温今日是头一个离开扶云堂的,所以并未听到林海望着她仓皇而去的身影时,当着众人训责出的那句话。
  “跑那么快,生怕别人不知她不喜读书,这个三娘真是……”
  顾诚因的急咳声打断了林海的话,他一面掩唇咳着,一面提着食盒朝外走。
  等他出来,林温温还未走远。
  他今日的确是要道谢的,只是不能在此处,毕竟身后还有那么多眼睛看着。
  回凌云院的路上,林温温瞧着廊道幽静无人,终是忍不住,委屈巴巴道:“宁轩阿兄肯定很喜欢二姊做的毕罗,不然为何还要同旁人分享?”
  也不等珍珠回话,林温温自己便开始发起牢骚。
  “我就不明白了,那个羊肉毕罗,有什么好吃的,一股羊膻味儿,闻得我头都要晕了,怪不得先生今日讲的东西,我一个字都没记住,想来就是被那膻味熏的!”
  其实这等勋贵人家,对仪容尤为注意,平日只要进过食,都会清口洁齿,便是羊肉有膻味,也不会真的沾染到能将人熏晕的地步。
  林温温的这番话明显就是带了情绪,趁周围无人便故意乱诌。
  “那毕罗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有什么好炫耀的,我……”
  一道忽然闯入视线的身影,让林温温的话音戛然而止,脚步也即刻顿住。
  来人上前一步,朝她行了一个平礼,道:“今日在此特地等候,是想对三娘子道一声谢。”
  廊上莫名其妙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林温温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
  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个顾家表兄,的确生得极为俊朗,那年轻儿郎们皆不喜的苍色长衫,穿在他的身上,倒显出了清风明月之感。
  可即便如此,林温温还是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她不敢多瞧,便连忙垂眸,心道应是昨日给他送药的缘故,干笑道:“不必谢,表兄身子早些好才是要事,若那些药喝完,还没有好利索,不用和我客气,我再给你买,总之,你那咳疾,得赶紧治好了。”
  提起他的病,林温温就开始忧心,生怕和顾诚因面对面而站,被传了病气。
  说完话,她便垂下头,便暗暗憋住气。
  以为顾诚因说完话就该走了,可他不仅没走,还又开了口,“不只赠药一事,还有今晨的透……”
  顾诚因还未说完,喉中又开始发痒,林温温小脸已经憋得通红,她实在要憋不住,一听到顾诚因咳嗽起来,彻底害怕了,什么也没说,直接拉珍珠快步朝廊下跑去jsg。
  顾诚因不明所以,一面掩唇轻咳,一面还想挽留她,试图将话说完,“是那,咳、透……咳咳,透花……”
  然而青才却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语气中隐含激动地对他道:“郎君莫要说了,那三娘子好像是……是羞了!”
  “羞?”顾诚因讶然。
  青才眉眼含笑,在自己的脸颊上敲了一下,“不然三娘子的脸为何会那般红?”
  作者有话说:
  林温温:你不要过来啊!
  第7章 第七章
  ◎怪怪的◎
  顾诚因原本只想按照应有的礼数,对林温温表达谢意,并未想旁的事情。
  经青才这样一说,他才意识到三娘子方才当真是脸红了,且还一直垂着眼睫不敢看他。
  这样的情景顾诚因是经历过的,只因他的这张脸的确生得好看,光是西市几家铺子里帮活的小女娘,每次看到他都挪不开步,有胆大的,甚至直接拦了他的路,做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她们的脸颊,无一例外,通红无比。
  方才的三娘子……似乎也是如此啊。
  顾诚因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微眯着眼,又朝那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看。
  一回到流景院,青才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我就说三娘子平白无故为何要对郎君这般好,敢情是对郎君动了心,这可怎么办啊?”
  刚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青才很是兴奋的,三娘子的美貌可是名动上京的,他家郎君自也不用说,两人往那里一站,实实在在一对儿璧人,看着万分养眼。
  可回来这一路,他越琢磨越觉得害怕。
  “三娘子可是二房独女,冯娘子将她看得那般贵重,断然不会应允的啊!”
  青才走进屋,将书袋挂好,一边打水洗手,一边忧心忡忡地摇起头。
  “我记得话本里就有这样的事,小娘子爱慕郎君,可家里不允,两人情比金坚,最后只能约定好一道私……”
  “青才。”顾诚因幽冷的声音将那“逃”字给堵了回去。
  青才有时便会这样,想起某些事情,就会自己碎碎念,也是这院里太过冷清的缘故,顾诚因也不会阻他,偶尔也会挑一两句回应。
  只他今日,越说越过分了。
  顾诚因面容沉冷,一字一句对他道:“这些话,日后不可再提。”
  林府的规矩青才是知道的,不得妄议主子,方才他那些话,若是让旁人听去,轻则一顿板子,重则被人牙子发卖。
  到底是圈在小院里太久了,有时候脑子一热,便没有反应过来。
  意识到自己失言,青才连连保证,日后不会再提。
  可当他目光扫过食盒时,还是心里憋得痒痒,他想问里面的糕点吃完,要不要将食盒送回去。
  他看看顾诚因,又看看食盒,最后干脆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扭头就跑了出去。
  眼不见,心为净。
  顾诚因也是如此,从这日之后,他晨起都是踩着点去扶云堂,散堂后便头一个收拾东西离开,除了偶尔还会听到卢家兄妹嬉他两句以外,基本上和任何人都没有往来。
  至于那盘透花糍,青才也没见到顾诚因是何时吃的,只知道大约过了五六日,食盒被放入了柜中,里面已被擦洗的干干净净。
  月底,林温温赠他的那些药也已经喝完,结果第二日,珍珠又送了新的过来。
  这一次顾诚因规矩的谢过礼,却没将药留下。
  听多了那些流言蜚语,珍珠也莫名怵他,磕磕绊绊说了好些话,也没能改变他的心意,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将药又提了回去。
  “什么?”林温温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将手中冰酪搁下,蹙眉道,“他为何不收?他若是不好好喝药,便会在我身后咳个不停,烦都烦死了!”
  这些日子她日日都在听天书,强撑着不敢犯困,一坐就是一个晌午,腰也酸,背也疼,腿也抽筋。
  再加上林海时不时的训斥,还有卢芸的讥讽嘲笑,让她越来越烦躁。
  也不知是天气干热的缘故,还是心火太旺,林温温这几日嗓子也开始难受。
  她又端起冰酪开始吃,冰冰甜甜流进喉中,实在舒服极了。
  林温温身子骨打小就弱,所以平日里衣食住行上,冯氏都对她看管得紧,今日冯氏有事与几个娘子外出,这才让林温温钻了空子,一口气就吃了三碗。
  珍珠和翡翠劝不住她,只能求老天保佑她身体莫要有事,林温温倒是想得开,直接道:“我还不够辛苦吗?多吃两碗又能怎么样?顶多就是肚子疼两天,那我刚好在屋休息,这样就不用去听天书了!”
  吃完冰酪,她捏起帕子心满意足地擦拭着唇角,又吩咐珍珠去送药,结果顾诚因还是不收。
  林温温这次彻底恼了,怎么会有人这般不识好歹,她要亲自去一趟。
  然而刚一站起身,眼前瞬间一黑,整个人差点栽了下去,还好翡翠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托住。
  林温温如愿不用再去听天书了,她高热了。
  一碗苦涩的汤药灌下,一个时辰后,慢慢开始退热,她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外间天色已暗,林信就坐在床头。
  “爹爹。”小女娘鼻子轻轻抽了抽,眼角滚出一滴泪珠。
  林信心疼不已,忙温声哄道:“乖女不哭,有爹爹陪着呢。”
  林信今日从御史台回来,听到林温温病了,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就来看她,一守就是一个多时辰。
  冯氏也守在屋中,她正在桌旁喝水,见林温温醒了,她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忍不住扬起调门,“你怎地胆子这样大,竟瞒着我去贪凉!”
  林温温轻轻拉了拉林信的衣角,心虚道:“爹爹,我没有……”
  “还说没有?”冯氏直接起身朝床边走来,“你吃了三碗冰酪!”
  “哎呀——”林信回过头来,朝冯氏压了压手,慢悠悠道:“小点声啊,温温这才刚醒,别吓到她了。”
  林家二房子膝下无子,只林温温一个女儿,林信对林温温几乎是有求必应,嫌弹琴手疼,那就不弹了,嫌练字费眼,那就不练了,嫌学棋伤身,那就不学了……
  冯氏每次都被气得跺脚,林信却是慢吞吞地哎呀一声,“一样米养百样人,她不愿意学,你逼她也没用。”
  因商贾人家出身的原因,冯氏打从进门老夫人就没给过她好脸色,长房的卢氏也瞧不起她,自己比不过就罢了,夫君也比不过。
  长房的林修乃是三品太府卿,林信只一个从六品的侍御史。
  结果夫君比不过,女儿也不争气。
  来到床前,看到病恹恹的林温温,冯氏到底也是心软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用手背贴在林温温额头试温。
  额头是不烫了,嗓子却愈发难受,林温温咳了一阵,被冯氏扶起来喝水。
  冯氏忍不住又念叨起来,“厨房我都问过了,今日明明白白给你这屋里送了三碗冰酪,你就嘴硬,我看那冰酪你日后就不要再吃了。”
  一听这话,林温温连忙辩解道:“我就只吃了一碗,剩下两碗分给了珍珠和翡翠。”
  “哦?”冯氏挑眉,明显不信,她朝珍珠和翡翠看去,一副要审那二人的模样。
  这二人慌忙垂下头,心虚到林温温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她一着急,脱口而出,“我这不是贪凉所致,是被旁人染了病气。”
  “是谁?”冯氏觉得奇怪,好端端没听说身边有人生病啊。
  林温温将顾诚因坐在她身后,这一月以来几乎日日都在咳嗽的事说了出来。
  冯氏气道:“你怎不早说,那孩子也是的,得了病还到处乱跑,真真是害人,我明日就去寻管家,让那孩子在屋里好生歇着,别去扶云堂了。”
  林温温觉得就应该这样,既然他不肯收她送去的药,那干脆别听课了,好好在屋里待着。
  可莫名的,她并没有觉得心中爽快,反而还有种怪怪的感觉。
  宋先生夸过顾城因字写得好,又说他文采好,思想也通透,若是当真不能去扶云堂,会不会可惜呀……
  不过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林温温否定了。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是他不识好歹,还愿意好好喝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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