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于是桓悦笑起来,他倾身去接茶水,刻意抬眼去看明湘:“皇姐不生气了吧。”
  明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生气了吗?”
  桓悦眨眨眼,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狐狸:“皇姐告诉我错在哪里了,我保证绝不再犯。”
  “没有。”明湘似笑非笑地抬手。
  菡萏粉白柔嫩的花瓣擦过桓悦的面颊,桓悦愣了愣,只听明湘笑吟吟道:“我只是欣慰。”
  桓悦下意识:“欣慰?”
  “是啊。”明湘笑道,“欣慰你明明日理万机,还有功夫体贴臣下终身大事,真是明君风范,我心甚慰。”
  第68章
  他低下头,去吻明湘。
  桓悦有一瞬间的安静, 紧接着他抬起手,手背向外,轻轻地挥了挥, 是个驱逐的姿态。
  跟随桓悦的内侍全部无声地朝殿外退去, 凝和殿的宫人则抬眼看着明湘,等待她的示意。
  明湘扬起了眉梢,却没有动作。
  桓悦笑了笑,柔声央求:“皇姐让他们都下去呀。”
  明湘侧首, 淡声道:“都下去。”
  梅酝犹豫着看向明湘,不知该不该一同退出去。
  “你也下去。”桓悦抢先道。
  明湘侧过头,半闭着眼,并未反对。于是梅酝也跟着最后退了出去,出门时将两扇殿门合上。
  “想说什么?”明湘似笑非笑地看向桓悦,“要把我的人全都赶出去?”
  桓悦笑了, 这笑容细看之下, 与方才不尽相同, 那是一种欲说还休、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温声细语道:“原来皇姐是为了一个外人,生了我的气啊。”
  话音婉转一唱三叹, 其间似有无尽未言之意。这下不像是小狐狸了,像只心思沉沉的大狐狸。
  “我没有生气。”明湘纠正他,“我是在称赞你。”
  她伸手爱抚狐狸头, 桓悦漆黑的长发流水一般滑过她的指尖, 他明明已经比明湘高出很多了,却仍然喜欢伏低身子,自下而上仰望明湘, 神情天真又无辜。
  桓悦仰头, 明湘的手仍然放在他的头顶, 袖间露出一段霜雪一般的手腕来。于是桓悦蓦然抬手,捉住了那一段雪白微凉的手腕。
  明湘下意识就要缩手。
  下一刻桓悦倾身向前,明湘下意识往后一仰。她身后就是榻上的小几,眼看要撞上去,桓悦已经一手环过明湘身侧,险而又险地揽住了明湘。
  “说谎。”桓悦撒娇一般抱怨道,“你都不理睬我,分明是生气了。”
  他仍然没有松开明湘的手腕,指尖在明湘腕间打着旋摩挲。
  少年皇帝身形颀长纤薄,但他自幼熟习弓马骑射。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有着一层薄茧,不知是经年累月的提笔,还是日复一日的挽弓所至。当他摩挲过明湘腕间时,明湘情不自禁地一缩。
  “放手。”明湘轻声道。
  桓悦确实放开了手,然而下一刻,他将明湘拥进了怀里。
  桓悦温热的吐息吹拂在明湘耳畔,声音轻如耳语:“皇姐凭什么因为外人对我生气,这不公平。”
  夏衫轻薄,明湘几乎能感受到桓悦的体温。即使她已经习惯了桓悦一而再再而三的越距之举,也深感不自在。
  但她明白,只要桓悦不松手,以自己的力气,基本上挣脱不开。
  所以明湘放弃无谓的挣扎,怒道:“我说过我没有生气!”
  “但是皇姐你不理我。”桓悦幽幽道,“皇姐疾言厉色,还说没有生气?”
  “那是被你气的。”明湘反驳。
  桓悦:“……”
  明湘乘胜追击:“朝中年少英才数不胜数,你为什么偏偏对长兴侯的终身大事热心不已——你敢说,当真没有丝毫私心吗?”
  桓悦应得倒快:“我当然有私心啊——他从前还曾经和皇姐议过婚,我看见他,心里就不舒服。”
  桓悦足够诚实,明湘反倒噎住了。
  “……”
  桓悦把脸从明湘的颈窝里抬起来,狡黠地眨眼:“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想赶紧给他许婚,然后把他遣回宣化去,而且都没跟皇姐提,自己悄悄不舒服。”
  明湘:“……”
  她抬手去推桓悦,反而被桓悦再度握住手腕。温热的指尖一点点划过明湘腕间,探向袖中。
  “皇姐这么在意长兴侯吗?”桓悦含糊不清地问。
  明湘试着挣开桓悦的手,未遂,索性放弃挣扎。
  桓悦却不依不饶地贴上去,唇贴在明湘耳边,继续追问:“皇姐这么在意他吗?”
  “没有。”明湘僵着声音道,“我只是拿他当谈得来的朋友——放手,别再借题发挥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桓悦了解明湘,明湘也同样了解桓悦。
  他分明知道明湘对宁斐仅仅是多了一点另眼相看,却偏要借题发挥在明湘面前装可怜。
  如果是其他时候,明湘不介意纵容桓悦,但现在桓悦的手已经探进了她广袖深处,正亲昵而又暧昧地抚摸着明湘的小臂,她实在忍不住:“放手。”
  桓悦依依不舍地放开手,下颌却依旧压在明湘肩头。他轻声唤了声皇姐,语调中特有的活泼甜蜜似乎瞬间消失了,反而显得有些沉郁。
  明湘一边心想他又在装可怜,一边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有点羡慕长兴侯。”桓悦轻声道。
  他贴着明湘的面颊,亲密地蹭了蹭:“皇姐很欣赏长兴侯那样的人吧,疏朗自在,琨玉秋霜,我却正好与他相反。”
  桓悦幼年丧父丧母,孤零零一个长在空荡的东宫里,唯一伴他长大的就是明湘。然而那时明湘也还单薄柔弱,挡不住东宫之外阴影里的无数双窥伺的眼睛,以及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
  于是桓悦理所应当的长成了这个模样:心思深沉、表里不一,看似秀美温柔,实际上心地比冰雪还要森冷。
  桓悦从来不为自己堪忧的品性感到后悔——如果他柔软慈悲的话,早在东宫里就化作一抔黄土了,哪里会有登临帝位的机会。
  但桓悦也会遗憾。因为他知道,明湘和他既相同,又不同。
  桓悦坦然接受自己阴影中的部分,并且为之快乐,明湘却不然,她始终向往着光明的那部分。
  桓悦遗憾地想:如果我能比皇姐大一点,能像她保护我那样保护她就好了。
  他从来不愿在明湘面前掩饰情绪,于是那点遗憾就毫无遮掩地表露出来,化作沉郁的叹息。
  明湘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她平静道:“你羡慕他做什么,我固然欣赏他,但也只是欣赏而已。”
  她喜爱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但这不意味着她排斥和自己相似的部分。
  相反,明湘一直认为,志同道合才能长久。
  “我确实欣赏宁斐那样的人。”明湘象征性地贴了贴桓悦的脸颊,“但是我还是最喜欢和你……”
  她本来想说‘和你待在一起’,然而后半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桓悦已经抬起头来望向她,眼底闪烁着欣喜的笑意。
  “我也是。”桓悦微笑道,“在我心里,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皇姐重要了。”
  他低下头,去吻明湘。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我真的写的好卡(磕头),来不及写完后面的剧情了,明天4000+,会早更。
  第69章
  明湘内心风云变幻。
  次日, 凝和殿
  明湘端坐榻上,殿内以梅酝为首的宫人们步伐匆匆。大小衣箱全部齐备,行李包裹一应俱全, 在凝和殿门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俨然一副搬家的模样。
  梅酝禀报:“一应行李全都收拾齐整,郡主可以动身了。”
  于是湘平郡主挪动尊贵的步伐,下榻朝殿外走去。侍女们浩浩荡荡将湘平郡主簇拥在正中,走向殿外阶下静静停着的步辇。
  “哎呦郡主。”喻和在一边苦着脸劝阻, “郡主何不晚点动身,等皇上下朝回来再回府也是一样的么,长安街离宫里不过几刻钟的路,郡主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明湘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喻公公也知道郡主府离宫里只有几刻钟,本郡主又不是一去不回,何必非要耽误一时半刻等他下朝回来?”
  喻和被自己的话噎了回来, 一顿, 立刻又赔笑:“郡主往日都是轻车简从, 今日这是?”
  这大包小裹一看就是把凝和殿里常用的物品全都打包走了,保不齐湘平郡主往后不回宫来住了。喻和心里暗叫不好, 生怕自己放走了湘平郡主,皇上动怒再连累到自己头上。
  明湘余光扫了一眼殿外堆积如山的行李:“原来本郡主行事,还要先向喻公公报备。”
  喻和当场腿一软差点跪下。
  湘平郡主的大驾浩浩荡荡离宫, 徒留喻和迎风哀叹。
  湘平郡主出宫走西华门, 而皇帝早朝御门听政是在奉天门前。喻和气喘吁吁赶到奉天门的时候,正逢散朝,他垂头丧气过去小声禀报:“皇上, 郡主方才离宫了。”
  桓悦动作一顿, 眼风扫向喻和:“什么时候?”
  “大概一盏茶前。”喻和老老实实交代, “奴才见郡主带了许多行李出宫,想来是打算回郡主府长住。”
  他原本以为皇上会露出不愉之色,岂料桓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居然没出声。
  喻和抬眼偷看,只见少年皇帝似乎在思考什么,顾盼之间唇角带笑眼若春水,眉间自带三分情致缠绵。
  喻和公公一个激灵,看看皇帝含笑的眉眼,再想想方才凝和殿里湘平郡主略带疲惫、提起皇帝还有些恼怒的面色,想起皇上对湘平郡主那些不同寻常的心思,心里咯噔一声。
  趁着皇帝批阅奏折的功夫,喻和把干儿子喻九叫出来悄悄问:“昨晚皇上驾临凝和殿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随侍在旁?”
  喻九不明所以:“是啊干爹。”
  喻和继续追问:“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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