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桃花开了,你陪我去折桃枝好不好?”
  “这是橼香楼新出的吃食,你若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带。”
  “太傅布置的功课,你做完了吗?”
  “她是谁,为什么缠着你?不许!我不许!我不要你纳她!”
  “我数三声,你要是还不哄我,我就当你喜欢我了!”
  琼闺绣阁,沈鸾立于一玻璃炕屏前,头上的石榴石镀金步摇随着主人的动作晃动,扰乱了地上半片残影。
  她高昂着头,遍身绫罗,金翠辉煌。
  满身的气势终在眼前人的注视中败下阵。
  沈鸾垂首低眉,嗓音带着几分哽咽:“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纳妃好不好?”
  手指紧紧拽着一小片衣袖,沈鸾眼圈发红。
  只可惜那片衣袖最后还是从指尖滑落。
  沈鸾难以置信睁大眼,抬脚追了出去。
  “阿……”
  “——阿衡!”
  一声惊呼过后,沈鸾猛地睁开眼,满碧辉煌闯入视野。
  她终从梦境跌回现实。
  耳旁隐隐有啜泣声响起,随后是茯苓喜出望外的声音:“郡主、郡主你终于醒啦!”
  稍稍偏头,猝不及防,沈鸾倏地和裴衡撞上眼,女孩一双秋波杏眸懵懂茫然。
  眼皮眨动,余光眼角瞥见自己手指紧拽的衣袖,沈鸾忽然闹了个大红脸。
  那是……太子裴衡的衣袖。
  沈鸾讪讪:“阿衡、阿衡哥哥……”
  抬眸,望见裴衡身后的皇帝和皇后,以及自己的父亲母亲,沈鸾更觉双颊滚烫。
  满屋子乌泱泱的,都在盯着自己看。
  沈鸾:“……”
  她慢慢、慢慢松开了指尖的衣袖。
  不动声色别过脸。
  幸而她和裴衡自幼一起长大,只简单一个眼神,裴衡立刻了然。
  轮椅往后挪动半步,裴衡轻声:“父皇,您和母后这几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这里有儿臣陪着就好。”
  皇帝皱眉:“长安真没事?”
  “没事。”
  太羞耻了,沈鸾以手帕遮脸,闷闷发出一声。
  皇后挽唇轻笑:“陛下,这里有阿衡和太医守着,肯定不会出事。”
  皇帝沉吟片刻,终肯答应,又吩咐御膳房准备膳食。
  三日未进食,沈鸾胃口全无,只让绿萼服侍自己用了一碗米汤,复重新躺下。
  先前睡多了,她此时困意全无,拽着裴衡陪自己说话。
  “阿衡哥哥。”沈鸾拽住裴衡衣袖,不让人走。
  裴衡挪动轮椅,笑着揶揄:“现在知道喊哥哥了?”
  他视线一如既往的温柔:“之前做什么梦了?”
  沈鸾动作稍怔,梦里的一却过于荒谬羞耻,她眼神飘忽,声音瓮翁:“没有什么。”
  裴衡漫不经心嗯一声:“我还以为你梦见我纳妃了。”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
  眼睛一点点变圆,沈鸾不可置信瞪圆了眼珠子,“你怎么……怎么知道的?你听见了?”
  “不止殿下听见。”茯苓掐着手指头算数,“当时陛下娘娘也在,还有夫人老爷……都听见了郡主说的话。”
  一屋子的人,都听见了沈鸾梦中的呓语——不许裴衡纳妃。
  沈鸾:“……”
  以头抢床,沈鸾缩在锦衾下,任凭裴衡怎么说都不肯露脸,他无奈。
  “卿卿这是想闷死自己?”
  “……嗯。”
  终究力量悬殊,沈鸾不敌裴衡。
  锦衾被拽下,沈鸾一张素净小脸露于人前。
  和裴衡对视片刻。
  她又一点点、一点点往上拽回锦衾,直至将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秋水眸子。
  “阿衡哥哥会纳妃吗?”
  “卿卿不想?”
  兴许是一起长大的缘故,沈鸾下意识将裴衡当自己家人看待,梦里的一切如走马观花,似在现实中也真实上演过。
  有好几幕,沈鸾甚至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裴衡也陪她折过桃枝,她也曾给裴衡带过吃食……
  梦境与现实交织,沈鸾忽的记起梦中最后一幕。
  她皱眉。
  心口酸胀,闷闷的。
  沈鸾垂眼,似是和梦中的自己感同身受。
  裴衡低头,为她扶正簪子:“卿卿不想的话,哥哥便不会。”
  ……
  蓬莱殿虽是有裴衡守着,然而太医院还是不敢有任何疏忽,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
  所幸沈鸾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
  皇帝紧绷好几日的眉头终于有所舒展。
  与此同时,澜庭轩浮尸一事也有了进展。
  有人撞见,王公公生前曾和一个小太监有过争执。而那个小太监,正是五皇子宫中服侍的。
  负责查案的臣子将明蕊殿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然而却只找到一包药渣。
  还是先前被王公公踩碎的那一包。
  堂堂一个皇子,整个宫殿家徒四壁,除了一桌一榻,再无其他。
  皇帝不悦:“吴才人呢?”
  皇后福身,低声回话:“陛下,吴才人已于去年病逝了。”
  皇帝不解:“病逝了?怎么没人和朕提过?”
  后宫之事皆由皇后掌管,闻言,她连忙补充:“那几日恰好是长安生辰。”
  长安郡主每年生辰,都由内务府亲自操办。皇帝曾下过旨,凡家中那几日有丧事者,一律jsg从简,不可大操大办,免得冲撞了郡主。
  所以那会吴才人病逝,也只是草草一张席子掩埋了事,无人在意。
  只是自那之后,明蕊殿便只剩下五皇子孤零零一人。官差带人搜宫时,五皇子裴晏还缠绵病榻,奄奄一息。身边唯一一个端茶倒水的,也被带走问话。
  皇帝凝眉,低声呢喃:“明蕊殿……”
  满殿无声,只殿外一声莺啼掠过,簌簌惊起一地残影。
  底下回话的臣子太监皆伏跪在地,不敢多言。
  明蕊殿那位是皇帝的逆鳞,众人虽同情五皇子处境,然谁也不想沾一身腥。
  何况皇帝对五皇子态度并不明确。
  “陛下。”
  满堂寂静中,皇后忽的出声,“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抬眉:“说。”
  皇后斟酌着言语:“太医刚刚说,长安还需静养一段时日,不可再受到惊吓。她年纪小,底下问话的人若是没个轻重……”
  浮尸是沈鸾发现的,若是查案,肯定得找她问询。
  皇帝双眉皱得更深:“那依皇后的意思……”
  “长安毕竟和阿衡一起长大,臣妾想着要不将此事交给阿衡,他们从小要好,阿衡说话做事也有分寸。”
  皇后说的滴水不漏,不消片刻,皇帝便点头应允:“就依皇后说的办。”
  澜庭轩一事全权交给裴衡负责,先前负责这烫手山芋的臣子也稍松口气,准备将目前所找到的线索呈给东宫。
  兴许是刚提到了明蕊殿,加之沈鸾还病着,皇帝心情不佳。
  皇后瞧见,笑着宽慰:“长安是个福泽深厚的,定不会有事,何况还有阿衡陪着。”
  忆起先前沈鸾攥着裴衡的呓语,帝后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
  皇后感慨:“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和旁人不同。”
  皇帝转动手上的迦南念珠,半晌,方缓缓道:“阿衡也差不多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皇后眉眼欢喜:“陛下是想……”
  皇帝却不想继续,他挥挥手:“朕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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