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如果是冲自己,都好说,不过是坏了自己和张敬程的事罢了,小张大人心思纯良,自己又铺垫在先,就算栽赃出花来,自己也能扳回来。
但如果是冲凌霜,那三房真是要结死仇了。
凌霜如今已经毫无前途,没有婚事,没有名声,她们再在凌霜身上栽赃,就是要逼着娄老太君狠狠惩罚凌霜了,凌霜本来已经是弃子,再犯错,娄老太君把她扔去庄子,或者是逼着出了家,乃至于悄悄弄死在府里,免得连累其他女孩子的名声,都是可能的。
三房是要跟二房不死不休了。
娴月想到这里,眼内更无畏惧,而是杀气腾腾,但她知道凌霜性子比自己更急,见她要辩驳,一把按住了她,自己上前笑道:“老祖宗这话娴月听不懂。是什么人跟老祖宗进了什么谗言?老祖宗进门来,咱们说开了也就好了。
何必弄得沸沸扬扬的,传出去也让人看笑话,桃染,还不给老祖宗看茶?”
她已经是在给台阶下了,想着无论什么事,进来说也有回旋的余地,娄老太君是好强的人,怎么会在下人面前翻脸?
但她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听了她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娄老太君脸上的神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加严厉了。
“你也别逞你那口舌之利了,我也不敢进你们的门,喝你们的茶,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娄家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也养不出崔莺莺那样的女儿,你也不用拖延时间找人搬救兵,我已经让人把二门都锁起来了。早搜也是搜,晚搜也是搜,别弄得大家难看。”
娄老太君这话听得娴月脸色顿时一白。
不是为娄老太君话里暗示她们偷情的意思,而是为了她锁上二门的那句话。
娄二奶奶走的时候也好,她自己筹谋的时候也好,心里都是有底的,说是有小九在外黄娘子在内,能文能武,再不济也能跑去云姨那避一避。
但一切的打算,都有一个大前提,就是娄老太君总归是会秉公处理的,要对付的只有管家的娄三奶奶,所以不怕。
但如果娄老太君都铁了心要收拾她们,那她们是插翅难逃的。
二门一锁,内外不通消息,她们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娴月心中一沉,知道今日的事不是言语可以对付的,那边黄娘子见状不妙,上前道:“老太太,二奶奶和二爷如今不在,奴婢斗胆说一句,两位小姐都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老太太要训她们,奴婢不敢答言,但事关二房的脸面,二奶奶要是在这,也是一样的。不论是什么事,讲求一个证据……”
她抬出娄二奶奶来,是看出娄老太君已经下场,只能用二房整体来挡,就算娄老太君不顾忌娄二奶奶,也要顾忌卿云这位未来的侯府夫人。
“你还问我要证据?”娄老太君怒道:“我倒想问问你们二房,是什么规矩,干得出这样的丑事来。”
她满面怒火,把个东西往黄娘子怀里一扔,道:“人证物证都在,你倒是看看,你家金尊玉贵的小姐房里,怎么会跑出男人的东西来了。”
黄娘子大惊,原来娄老太君扔过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发冠,娴月和凌霜一见,纷纷为之一震。
凌霜在外面弄的那些把戏,别人不清楚,娴月是知道的,她时不时穿着男装出门,如果真被人捡到……
娴月立刻和凌霜对视一眼,读懂了凌霜眼里的意思。
这不是她男装用的发冠。
但凌霜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忽然一震。她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一刻也露出惧色。
娴月何等玲珑心,立刻明白了过来。
这发冠虽然不是凌霜平时男装的发冠,但她前日刚刚男装出去,住在暖阁,四处都有三房的人监视,藏衣物不便,所以她那套男装,一定此刻就藏在房中。
而娄老太君被人撺掇来搜的,就是这个。
娴月心中如同雷震,一瞬间转过千万个念头,目光看向娄老太君身边的玉珠碧珠姐妹,玉珠阴沉,碧珠骄纵,玉珠若无其事接住了她的目光,碧珠就有点躲避。娄三奶奶则是一脸残忍的笑意。
娴月顿时心中如明镜一般。
娄老太君说人证物证俱在,人证不用说,自然是玉珠碧珠两姐妹,物证就是这个发冠,她们一定是无意间窥破凌霜女扮男装的事,但没有物证,所以捏造了一个,而且今天一直有人探头探脑,就是在打探凌霜的男装在不在房内,这样娄老太君来搜时,就可以逮一个正着。
这样的心机,这样的筹谋,娴月素日也有,但万万想不到,三房竟然也有这样的手段,而且卧薪尝胆到现在,终于等到爹娘回了苏州,她们落了单,这才打上门来。
玉珠碧珠在娄老太君面前,一定是愿意用性命担保,而且捏出了十分可信的故事,这才让老太君深信不疑,授权她们来搜。
事到如今,已是死局。
但娴月仍然没有认输,而是走到娄老太君面前,跪下禀道:“老太君疑我姐妹,我不敢争辩,但我姐妹敢发誓,没有干出不顾廉耻的丑事,请老太君明鉴,还我姐妹清白。”
她从来都是狐狸般的人,第一次言辞这样恳切,又下跪陈情,娄老太君神色略有点动容,那边娄三奶奶哪里肯放过她,立刻上来搀着娄老太君的手臂笑道:“侄女儿言重了,既然清白,更不怕搜了,正该好好搜一番,还你们的清白之名啊。”
娄老太君被她这样一撺掇,神色又冷厉下来。
“不要废话了,是非自有公断。”她一挥手道:“搜!”
娄老太君一声令下,那些丫鬟媳妇顿时如同下山猛虎一般鱼贯而入,桃染阻挡不了,也无法阻挡,顿时一堆人涌入娴月房中,搜了个天翻地覆,桃染带着小丫鬟们守着她们,娄老太君也在场,其中也有一半是娄老太君房里的人,众目睽睽,倒不怕她们夹带栽赃。
但娴月知道不是夹带栽赃的问题。
娄三奶奶这次绝不会栽赃,也不会捕风捉影,因为她知道,凌霜的房内,就藏着个铁证如山。
娴月向来谨慎,房内东西虽多,却连一点有疑影的东西也没有,一番翻下来,连娄老太君都有点惊讶,看了她一眼。
娴月脸上却并无喜色,她已经看破这个局,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搜完娴月,就是凌霜,娴月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道:“老太君,我的房里已搜过,我做姐姐的人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搜过了我,就不用搜凌霜了吧……”
“姑娘这话糊涂,亲兄弟之间也有一人做贼一人做官的,你清白,与她何干?”娄三奶奶笑得快意:“要是搜完你们两人都清白,那才是好事呢,拦着不让搜,反而是害了她……”
娴月抿住了唇,眼中杀气渐生,深深地看了一眼娄三奶奶,道:“三婶教训得是,三婶的教诲,我这辈子一定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看似娇弱妩媚,实则一双眼睛狠起来如同刀锋,娄三奶奶都不由得一寒,但她铁了心要斗赢二房,也只昂着头,得意地笑着回应了。
凌霜其实也看破这个局,等到众人涌入她房中,搜捡起来,她已经往后退到角落,娴月与她对一个眼神,朝窗口示意。
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带着如意,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过二门难些,听娄老太君语气,二门不仅上锁,只怕还有家丁小厮镇守,偌大娄府,跑出去实在艰难,大门更是重重锁,娄家虽然家底不厚,但门房里还是有些城门守卫里退下来的。
今日不知她能不能跑掉。
但三房甚至都没给她跑的机会。
眼看着媳妇丫鬟们已经把显眼的箱笼都翻了一遍,只怕马上就要翻到凌霜藏衣物的地方时,娄三奶奶和她那个最得力的管家媳妇冯娘子,一左一右过来,直接夹住了娴月,娄三奶奶故作亲昵地拉住娴月的手,道:“咱们娴月今日也是辛苦了,怪可怜见的,这么晚还陪着熬夜,手都是冰凉的……”
娴月想抽出手来,但几个人都围了过来,虽然桃染和黄娘子把她们隔开,但终究是大家一起被围住了。
娴月一看凌霜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不会扔下自己和黄娘子跑的。
“我怕什么熬夜,不过是陪着看看罢了,怕什么,三婶还能吃了我不成?”她也勉强笑着回道,朝凌霜做了个“别犯傻”的口型。
但凌霜这傻子,哪里会听得进去,果然她就一动不动,娴月心急如焚,道:“我听外面是下雨了,凌霜你还不出去看看你晒的书收了没有……”
她话音刚落,只听见娄老太君的大丫鬟锦绣道:“找到了。”
人群顿时都聚集了过去,只见几部厚书下一个装书的锦匣子被打开,里面装的原不是书,而是一个包裹,锦绣打开来,将里面裹着的锦缎展开,顿时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件男装,冠带齐全,甚至连男鞋也有一双。
娄老太君顿时大怒。
“好你个凌霜!”
她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最讲究的就是体面和规矩,见到男装,自然往偷情的方向想,又是恼,又是怒,脸上杀气腾腾,指着凌霜骂道:“别人和我说,我只不信,原来你真干下这种丑事,你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就是你们二房的教养?”
娴月连忙道:“老祖宗,千万听凌霜解释,她绝不是会干丑事的人,这事有内情……”
凌霜叫了句“娴月”,阻止了她。
娴月一看她眼神,再看她身边瑟瑟发抖的如意,顿时明白了过来。
凌霜男装也好,出门游逛也好,如意是全程陪同的,如果说破,凌霜会如何不说,如意性命难保,娄老太君不会管是不是如意撺掇的,身为丫鬟,小姐干出男装出游的荒唐事,不加阻挡,还一起游逛,就是死罪难逃。
何况如意是府里的家生奴才,算起来是卖在娄家名下的,只要娴月道出实情,娄三奶奶再在老太君耳边吹点风,如意多半是死路一条。
她们这番对答,看在娄老太君眼里,更是罪状。
“还愣着干什么。”娄老太君怒道:“还不把这无法无天的小贱人给我拿下!”
几个媳妇都涌上来,抓住凌霜和如意,黄娘子连忙劝道:“老祖宗听我一句,三小姐绝不会是干出偷情丑事的人,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什么隐情,你实说便罢!否则家法难逃!”娄老太君道。
“小姐。”
如意也会过意来,哭着劝凌霜,见凌霜只是寒着一张脸,不肯说话,知道她是顾忌自己,顿时哭着跪在娄老太君脚下,道:“老祖宗,我如实招了吧。
小姐不说,是怕你们打死我,我也不怕死了,小姐真是清白的,这些衣服是……”
“你住嘴!”凌霜喝止了她,瞪她道:“你敢说,你敢说我这辈子不原谅你!”
如意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回头看一眼凌霜,又看一眼怒不可遏的娄老太君,左右为难,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
娄三奶奶怕她说出实情,虽然那实情也是胆大包天的事,但比偷情还是罪过轻一些,所以冲上去就是一脚,踹倒了如意,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小贱人,你撺掇了小姐,干出这种丑事,还敢和老祖宗求情。还不滚到一边去!”她志得意满,抖起当家人的威风,喊道:“来人,还不把这小贱人给我捆起来,堵住嘴,别让她嚷出不好听的话来了。”
“你敢打人!”
凌霜顿时冲了过来,几个媳妇把她死死按住,她一手推开一个,另外的都冲过来拉住她,娄老太君见她这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来人,把这无法无天的疯子给我捆了!”
娄三奶奶也趁机嚷道:“还不快把小姐们都看好了,别让她们冲撞了老太君。”
她这话一说,冯娘子立刻就要来抓娴月,桃染和黄娘子挡在前面,黄娘子吓得脸色都变了,娴月可是小绢人,稍微经点风雨都要大病一场的,哪里碰得。立刻叫道:“干什么,你们敢动二小姐,伤了二小姐的身子,二奶奶回来不跟你们拼命才怪!”
桃染也机灵,嚷道:“小姐今天吃了张大人送的药,才好些,你们干什么!
后天就是牡丹宴,二小姐去不了牡丹宴,你们谁来负责!”
屋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娴月趁乱给凌霜递眼色,让她先走,凌霜只不肯走,其实娴月也看出来了,今天娄三奶奶是下了大本钱的,七八个管家媳妇里还混了两个身材胖大的嬷嬷,外面只怕还埋伏了家丁,要是凌霜敢跑,跑不掉不说,这罪名只怕是坐实了。
屋内抓的抓,挡的挡,玉珠碧珠向来恨娴月恨得如同眼中钉肉中刺,顿时也努上前来,只想趁乱抓花她的脸,哪怕掐她两下也好,正往前冲,被凌霜一把抓住了玉珠的手,推得她一个趔趄,又掐住了碧珠的脖子,把她甩去一边。
“好了!都别忙了!”凌霜吼道。
她这一吼,吼得室内一静,众人都看向她。
她昂着头,神色冷得如冰,毫不辟易地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娄老太君。
“老太太,你也不用忙,我也不会跑,我知道也跑不掉,三婶今天一定是布好了天罗地网的。
你既然搜到这衣服,我就跟你们走,该怎么打,怎么罚,我领。”
她明明是被问罪的人,却平静得如同她才是那个主审官:“老太太,实话跟你说了,我没有偷情,也不是什么崔莺莺。
但这衣服的来历,我不能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审我也审不出结果来,你直接罚我好了。我认罚,但有三件事,我说在前头。”
她甚至和娄老太君讲起条件来。
“第一件,这事不关娴月的事,这衣服的事她全然不知道,你要罚罚我,别拉扯旁人,三婶你也用不着打娴月的主意,赵修和张敬程都已经提婚提到面前来了,你动不了她。要怎么对待娴月,我想老太太你也心里有数。
第二件,老太太你要罚我,不用让三婶参与其中,免得我娘回来,不好交代。
第三件,这事不关如意的事,我知道老太太你放不过她,怎么罚我,就怎么罚她,我们主仆一起对待就行。”她看着娄老太君平静道:“做到这三样,我就认罚,大家不必动手动脚,我也不用打个头破血流,大家难看。老太君一诺千金,你答应,我就信。”
娄老太君被她这冥顽不灵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