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他以为父母的关系终于开始缓和,自己也得到了可以历练的机会。
  母后亲自送他出了长安城,却在临别前斥责他不该如此心肠狠毒,暴虐成性。直到那时,卫时舟才知道,母后要他徒步走去黔州。
  那不是历练,而是惩罚。
  “若你能活着回来,我便不会再每夜掐你的脖颈了。”母后对他说这句话时,笑得很温柔。
  原来她每晚动手时都知道,他其实醒着。
  卫时舟就这样被母后逐出了长安。
  那些精挑细选而来,原本应保护卫时舟前往黔州的人,却在将他带离长安后收走了他身上的所有钱财,像押解流放的犯人般押着他往黔州走去。
  没人给卫时舟水和食物。
  那些武艺高强的人分明带了干粮,却只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捡,去讨,去打猎,吃草根树皮都可以。
  一路上走的都是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卫时舟没有工具,也无法向任何人求助,勉强果腹都很难。
  快到黔州时,那几人便消失了,不再跟在他身旁押解。
  可到了当天夜里,突然便有人开始追杀他。
  卫时舟虽曾和容先生学过武艺,可他只有十一岁,且一路走来已经体力不支,身体虚弱,他如何能抵挡那几人的同时进攻?
  是以他只能伪造自己坠崖的痕迹,连日藏身在一片密林中,像深山中的野人一般昼伏夜出,以求自保。
  终于走到黔州时,卫时舟已经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太子了,他身上的衣衫已看不出原貌,又脏又黑,他自己也瘦了许多,混在难民堆里也毫不违和。
  但他活了下来。
  卫时舟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和城外的难民们一起排队,想要领一碗可以让他填一填肚子的粥。
  而终于轮到他时,卫时舟才看见队伍的尽头原来站着一个应还不满十岁的小姑娘。
  她白白净净的,看着乖巧可人,正像个小大人似的站在一个妇人身旁。妇人每盛好一碗粥,那个小姑娘便会同时拿起一个馒头递给排到了眼前的难民。
  卫时舟伸出手去接她递过来的馒头时,看见自己脏得不成样子的手和她纤细白净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有些赧然,下意识想将手收回,那个小姑娘却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软声道:“没事的,不脏。”
  “快吃吧,哥哥肯定饿坏了。”
  卫时舟不想耽误身后排队的人,匆匆接过粥和馒头便走远了。
  他不愿占了难民们的口粮,饥饿感没那么难以忍受后,卫时舟便没再去继续领晚上的粥和馒头。
  但黄昏时分,卫时舟正倚靠在树下沉思着自己该如何证明身份,参与赈灾一事时,那个小姑娘端着粥和馒头朝他走了过来。
  “漂亮哥哥,你不吃晚饭吗?”她走近后这样问道。
  卫时舟:“我不饿。”
  小姑娘却皱起了秀气漂亮的眉毛,故意学着大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不能撒谎的。”
  “饿了就得吃东西,”她又认真地说,“这几日我们都能有馒头和粥,再过几天,我爹爹说朝廷就快有人来帮我们了。”
  “你爹爹有朝廷的消息?”卫时舟忽然问。
  “那当然,我爹爹是很厉害的人。他以前也是做大官的呢。”小姑娘有些自豪道。
  卫时舟问:“你爹爹,姓什么?”
  “我爹爹姓容。”
  “我也姓容,我叫容清棠。”
  “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可以告诉我吗?”容清棠把馒头递给卫时舟,偷偷看了他一眼,轻声问。
  卫时舟曾听容先生说起过很多和容清棠有关的事,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先生的女儿。
  他的手紧了紧,说:“我叫卫时舟。”
  “我记住了,”容清棠声音温软道,“漂亮哥哥,快吃馒头吧,我刚才也吃的这个,挺好吃的。”
  “这是我刚找爹爹要的金疮药,你吃完馒头也擦一擦吧。”她指了指他双手上错落的伤口。
  “擦了药就不疼了。”
  “每个人你都会亲自送药和馒头来吗?”鬼使神差地,十一岁的卫时舟忽然问,
  卫时舟还记得,那时的容清棠对他说:“不是,那边有伯伯和婶婶在给大家发馒头和治伤,但你好看,所以我想给你送过来。”
  “哥哥的手也很好看,如果留了疤,就太可惜了。”
  “很脏,不好看。”卫时舟说。
  容清棠却摇了摇头,小脸上写满了认真道:“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谁都比不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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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婚前礼节
  ◎他不像是会索求无度的人。◎
  思及这些数年前的事, 卫时舟发现自己像犯人一样被押解去黔州的那些时日并未在他脑海中留下多么深的印象,但遇见儿时的容清棠后,他们之间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都还清楚地记得。
  梦回那片危险丛林时,卫时舟也曾被魇住,深陷于狰狞暗夜中无法脱身。
  可每回的噩梦都会在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现时,变成温柔而明媚的美梦。
  卫时舟下意识抬起左手,长指探进右手腕间一处常年被衣料遮挡的地方, 轻轻摩挲着那里留下的一道疤。
  当年抵达黔州后的第二日清晨, 卫时舟看见容先生带着容清棠一同来了城门外, 又像昨日那样开始给难民们发放粥和馒头。
  卫时舟本想等容先生忙完后再去找他, 可他在排队的难民之外顿了顿足, 发现其中有几人的神色十分阴狠。
  他们正目的明确地穿过人群, 隐约中似乎是在朝容清棠靠近。
  卫时舟当即抬步朝容清棠所在的位置走去, 可几息之后难民中便爆发了混乱——
  有人忽然开始哄抢吃食。
  尖叫声, 怒骂声, 啼哭声, 不绝于耳。
  那几个神色有异的人见容清棠的父亲被人群推远了, 则趁乱继续迅速向容清棠靠近。
  容清棠被眼前的混乱场面吓住时,那几人朝她冲过去, 嘴上还喊着:
  “那个丫头看着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抓了她威胁她爹, 我们就不需要喝这劳什子的稀粥了!”
  “那些当官的不拿我们当人看, 凭什么她还能穿得这么好!”
  “就是!凭什么!”
  ……
  有两个瘦骨嶙峋的少年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却是拼死挡在了容清棠身前, 哑声喊道:“你们冷静些!”
  “别被人利用了!”
  另一个没比容清棠高多少的姑娘也艰难地将她护在身后, 还不忘回身温声劝哄道:“别怕, 不会有事的。”
  “你和你父亲都是好人,我们的命都是你们救的,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
  容清棠从未被人吼过凶过,看见周围那些眼熟的面孔此时狰狞凶狠地朝她叫喊着,容清棠只能不停后退,眼眶也不自觉泛红。
  容清棠的父亲很快便带着人控制了局面,但还没能穿过拥挤的人群靠过来。
  那几个带头挑起事端的人仍对护着容清棠的那两个少年拳打脚踢。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随即拔出匕首朝着容清棠而去。
  眼看着他即将在人群的掩盖下绕过那两个少年走到容清棠身后,卫时舟及时出手拦住了他,却在搏斗时不慎被他割伤了手腕。
  年仅十一岁的卫时舟使出浑身解数,才得以夺过那把匕首将他反制。
  容先生命人将那几人擒住带走时,卫时舟的右手正不断流着血,渗透进已经久未见雨的干涸地底。
  怕那些血会吓着容清棠,卫时舟将受伤的右手负于身后,没有走近她。
  但他却发现容清棠正神情怔愣地看着某处,眸中不自觉淌下清泪,似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卫时舟立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拥挤的人群被疏散后,地上还躺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
  他面色痛苦地阖着眸,满是补丁的麻布旧衣上有数不清的足印。一个妇人正跪在他身旁失声痛哭。
  那个孩子昨日领了馒头后还开心地围着容清棠,唱歌给她听,今日却被疯狂而混乱的人群踩死了。
  那之后,容清棠大病了一场,昏迷数日,再醒来后便忘记了自己那几日在城门外的所有经历。
  包括与卫时舟的初见。
  但卫时舟却刻意让那道疤在自己的手腕上留了下来。
  包括那个曾软声唤他“漂亮哥哥”的姑娘,也一直留在了他心底。
  幸好,几日之后,他便能娶她为妻。
  翌日清晨。
  德高望重的老太傅在宫里领命,作为行纳采礼的正使,与另两名副使一道出发,手捧诏书,随仪仗队在长安城中的长街上走过。
  沿路的行人无不伏地叩首,恭送着皇帝的立后诏书去往状元府。
  待老太傅到了状元府,怀荆与温兰便暂代容清棠父母的身份,将已写好的容清棠的姓名、生辰八字等内容交给老太傅。
  老太傅及一应使臣在状元府用过宴席后,便回宫复命。
  第二日。
  老太傅再次与其他使臣一道去往状元府,将卜婚的吉兆告知容清棠的师父与师娘后,随行的人又将皇帝大婚的纳征礼一一抬进状元府中。
  纳征礼分为给皇后的礼物和给皇后家人的赐物,礼的分量皆不轻。黄金、白银自不必说,绫罗绸缎与各式珍宝也都遵循礼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旁观者好奇,有意数了数,竟没能数清到底有多少抬纳征礼被送入状元府中。
  纳采礼与大征礼这两道流程下来,长安城中无人不知,这桩亲事已是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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