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林瑜边上的那位仁兄似乎已经放弃关注他这边了,即便被林瑜的动静给闹得顿了一下,接着就笔耕不缀地埋头继续写下去。
  而林瑜后面就是辛宗平,他知道他的水平,估摸着也快答完了。
  所以,为什么殿试就没有提前交卷一说呢?
  坐在整个帝国地权利正中心,还是在殿试的途中,就算觉得太浪费时间,林瑜也不好直接把思绪沉进空间里头看书去。
  要真这样的话,就太过放松警惕了一些。
  所以,当皇帝用过午膳过来看一眼的时候,就发现林瑜闭目养神的样子。面前的案几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已经整理好的答卷草稿纸之类的。
  因着科举考试的时候为了防止作弊,连草稿纸也是要一齐收上去的,所以,林瑜就将这些纸齐了一齐,就搁在答卷的边上。
  皇帝看看下面那张古井无波,再瞅瞅边上几个老家伙不知为何满意的眼神,悄悄地走下来,转悠了两圈还是走到林瑜的边上。
  轻手轻脚地挪开镇纸,抽出他的答卷看起来。
  头一眼,皇帝先就叫这一手漂亮地馆阁体给亮了眼睛。少有人能将正经死板的馆阁体写出秀雅之意来,又不失馆阁体本身的方正光绍。
  再看文章,便是看习惯了古今优美文章的皇帝也经不住想要击节叫好。怪道敢写完就闭目养神,换了一个考生还真不一定敢。
  感受到身边有人站住了脚的林瑜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一角月白色的常服。在场的几位老大人都穿着或红或紫的官袍,并没有月白这个色的,看来必是皇帝本人了。
  他微微抬头,按着规矩没有直视皇帝的脸,顿了一下,想自己是不是要起身行礼。就被察觉出他意思的皇帝按住了肩膀:“无需多礼。”
  林瑜微低了头,亦轻声回道:“谢皇上。”
  怎么看怎么满意的皇帝越发觉得眼前的小少年知礼又有真才实学。他也不是第一次看殿试了,像林瑜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别的就算写好了,哪个不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看,生怕漏了点什么。
  不过,叫皇帝说,这样的文字点做状元已经尽够了。他越看越喜欢,干脆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拿着林瑜的考卷走了。
  林瑜目送皇帝拿走了自己的考卷,再看看自己面前仅剩的一叠草稿纸,默然无语。
  有已经做完答卷的,瞧见了前面的动静,难免用艳羡的目光看了看端坐入场的林瑜,暗叹一声同人不同命,接着埋下头盯起了自己的考卷。
  殿试一向不刷人,但也要考卷不污、没有撞了避讳字等,如果可以的话,前三甲不敢想,最少也不要落进同进士里头去。
  同进士,如夫人,好听不成?
  除了林瑜这个变数,殿试还是很顺利的完成了。
  略提一句,在考试结束之前要收卷的时候,皇帝身边的戴权特地按着吩咐走到林瑜身边安慰一声道:“只管有什么交什么,好事呢!”说完,就笑眯眯的走了。
  这要是换了个人,都觉得是好事。只可惜,林瑜还真是打心底里的不这么想。只是面上少不得要含笑着道谢了。
  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六元之才,可不是一件大好事么,林瑜可把自己给整成了活得祥瑞了。只要不作死,这辈子都能顺顺当当的,现成的阁老料子。
  感受一下身后灼灼羡慕嫉妒的目光,林瑜就知道了。
  出了保和殿的大门,井然有序地被送出了宫门,林瑜是真的很有叹一口气的欲望。但是面对着百十来个上千道喜的同科贡生,他只好打点气宠辱不惊的气度来,谦虚几句,对着他们话语中恭喜一句也不接茬。
  正式的名次没出来之前,就敢承认自己已经是状元,又不是傻子。林瑜记住了那几个约莫是欺负他年纪小,给他挖坑跳的贡生。方在辛宗平和张生的维护之下先告辞了。
  留在保和殿中,面对着已经糊名的卷子,几个考官面面相觑。按理来说,他们要从中挑出最好的十张卷子,再呈交御览。只是,现在卷子少了一张,这可怎么说?
  最终还是文渊阁大学士拍板道:“先阅卷,最后只选出前九名就行了。”看皇帝那样怎么看到是特别满意的样子,那少年又已经连中五元,只怕是已经钦定了状元,他们也不必现在去搅了皇帝的好兴。
  那不叫谨慎,叫做没眼色。
  幸好,皇帝还没有那般完全不顾规矩。
  第二日,等考官们选好前九名呈交御览的时候,皇帝还是将林瑜的卷子拿了出来,交与考官们传阅。
  “朕欲点林瑜为状元,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那些考官读过文章,又与林瑜交上来的草稿纸上的文字对上了号,自然毫无反对之意。
  至此,林瑜的六元及第算是真正的定了下来。
  第48章
  太和殿上唱金榜, 鳌头独占却是谁。
  殿试之后,次日阅卷, 又次日放榜。这一回放榜是在紫禁城太和殿上,先取前三状元、榜眼、探花,再点二甲第一传胪,高唱二、三甲进士、同进士之名。
  本该是万众瞩目紧张十分的时刻, 然而林瑜的内心毫无波动。
  就在昨日一早, 戴权再一次出现在林府之上, 这一回他身后的不是内监, 而是一色的内宫绣娘, 看这品级服色还是执一役使的女官。
  那女官上下打量了林瑜一眼, 然后笑眯眯地礼过之后就亲自拿了尺与他量体。那眼神,和这府上的绣房管事一模一样。一季一次的量体裁衣之时,他就无比怀念自家老实无比的管事。她们可没那么大的胆子盯着自家大爷瞧。
  面对林瑜疑问的眼神, 戴权只含笑说了一句明日用得上, 就又带了人匆匆的走了。原本这一趟就是紫禁城里头的皇帝爱惜林瑜人品, 悄悄地吩咐了下去的。
  这么个俊秀少年, 穿了不那么合体的衣服,便是当皇帝的想想,都觉得不忍心。本朝第一个、没准还是最后一个连中六元的少年英才, 合该有一些不一般的待遇, 任谁都说不出不是来。
  金榜逐一从殿内唱传至太和殿外贡士们排班恭候的地方。
  状元林瑜林怀瑾, 榜眼辛实辛宗平, 探花倒是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邹云邹溪云, 年纪虽大了一些却也面白微须,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个斯文美男子。
  三人上殿一同朝拜。
  林瑜得赐正六品翰林院修撰、状元袍服、玉冠玉带。拜谢之后他站在一边沉默,状元服也就算了,比之宫廷绣房里原本按着成年男子尺寸,他本就身量不足,也不乐意穿不得体的衣物叫人嘲笑。可是,这冠带,明明应该是乌纱帽、绣锦带吧,偷眼看看宗平手上的服饰,果真如此,怎么到他这里却又不一样了。
  这一次科考真是要叹走他一年的气,古人颜控起来,可真是疯狂地多了,连规矩都能这般改。
  三人再拜,就有小宦官领了他们下去更衣。
  大殿旁侧耳房,三人面面相觑。宗平和那个邹溪云都忍不住用戏谑的眼神看向林瑜手中的袍服,只是前头殿上还在早朝,不好打趣。
  林瑜只做不见,在一边小宦官的带领下率先转到已经拉起来的屏风后面由着人帮着更衣。辛邹二人相识一笑,也去了。
  卸下了乌木冠,重新梳笼了长发,碎发编起来归总至头顶心,小心地带上玉冠,用长簪固定住。换上绯红色锦绣状元袍服,束玉带,踏皂靴。
  回到大殿之上,一殿的人都叫前头那个被绯色衣袍衬得君子如玉的少年给看住了眼睛。
  少年人身量未足,绯袍贴身,腰间用宽版玉带束着,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文渊阁大学士站在文官里头,悄悄与身边的人笑道:“天下风流十分,此子独占八分了去。”
  一旁听到的文人们不由得都点点头。
  上头的皇帝看了,不禁满意,很是赞叹了一回自己的眼光。待戴权捧上金玉打制的花来时,他亲自拿了与林瑜簪在鬓边,勉励了几句。方回转殿上,赐新科进士游街。
  三人方被簇拥着去了。
  见人都走了,三王爷、不忠顺王爷涎着脸笑道:“父皇,儿臣与小四就先告退了。”被无辜带上的四王爷即忠仁王爷当即怒视自己这个不着调的亲哥哥。
  当皇帝的还能不知道自己儿子打着去凑新科进士游街热闹的小心思呢,慈爱道:“怪道今儿竟然来上朝来了。”一挥手道,“去吧。”
  忠顺王爷犹如得了宝一般,忙拉着不情不愿的忠仁王爷跑了。
  满朝大臣看见这不符合规矩的一幕,也就当没看见一般,当个聋子瞎子。和一个不着调的王爷有什么好理论的呢,就算是上本弹劾,要是没惹恼他,一切太平。要是惹恼了他,哪天被套了麻袋打一顿也不知道,就算告状告到皇帝那边去,那也不中用。已经有一个御史台的先例用自己的贬谪出外给大家上了十分生动现实的一课。
  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朝臣对这个不大正经的王爷指手画脚了。再者这个忠顺王爷镇日里斗鸡走狗、养小戏子、游玩享乐,毫无进取之心,反倒叫做皇帝的格外偏爱一些。久而久之,看明白了的满朝文武就再也不揪着这个王爷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跨马游街,本是十分荣耀的一幕。前呼后拥、鸣锣开道,前三甲自正阳门御道出发,其余二甲、三甲自东华、西华门出宫,算得上是这时代绝大多数的读书人这辈子最大的光宗耀祖之事。
  林瑜面无表情地让开一个扔过来的香包,听到那不知装了什么的香包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着身后的辛宗平道:“就不能扔一些无害的轻飘飘的比如帕子这种东西吗?”
  辛宗平不由轻笑,结果又引来一阵香雨。他尽量小幅度地闪开,一些瞧着扔在身上也不痛的就随之去了,马上动作太大要是掉了下去那才叫笑话呢!正左支右绌呢,就见邹溪云已经不自觉地落后了他们整整一个马身的距离,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赏他们的疲态。
  不禁招呼道:“邹兄怎的落了这般远,快快上前来。”
  邹探花特别认真地拒绝道:“家中已有糟糠之妻,这般好事,某心领了!”
  林瑜折身看一眼,然后悄悄地牵着马缰绳,稍稍放缓了一点步子,没道理只他一人在前头包圆了八成的香包儿、钗环珠串,对吧?
  辛宗平见他面色沉静、古井无波却努力地躲避香风花雨的样子,抿了抿嘴角然后咧出一个笑来,意有所指道:“我现在相信卫玠是被看死的了,真真是看杀卫玠。”
  “看还是看不死我的。”林瑜想起了几年前的玩笑话,叹道,“所以说,我为什么没有在朝上问圣上要个恩典,比如找一个帕子覆面再出门。”
  说好的古人都很含蓄呢,读书人也就罢了,他们惯常爱用夸张的手法,肉麻一些是有的。只是,林瑜又一闪身,避开了砸过来的一只香囊,这种明显是闺阁女儿的身上之物吧,就这么扔出来好吗?
  不成想,边上的酒楼之中也有人正拿着这个说笑呢!
  “瑜哥儿此时想必很后悔,没有真的求个恩典再出门。”三王爷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远远行来的一行人。见冯紫英来了,忙招手道,“快快快,东西带来了不曾?”
  冯紫英并着身后的几个公侯子弟与三、四二位王爷一一见礼过,方直起腰笑道:“带来了。”说着一指身后小幺们端在手里的几簸箕花瓣,水灵灵地显见着是刚摘下来不久,又笑问,“什么恩典?”
  三王爷就将几年前林瑜打趣自己,说真有跨马游街的这一天就求个恩典,要一块帕子把脸遮起来这一节给说了,又笑了一回,然后道:“父皇都特地嘱咐了把乌纱帽换成了玉冠,哪里会让他带这个面纱出门呢!”这可是本朝的第一个祥瑞,连中六元自古以来也就前朝出了一个。如今正好撞在父皇的手里,又是这般的品貌,他恨不能拿出去昭告天下,一日能在大安宫皇祖父面前宣讲个几遍。
  冯紫英并身后的公府子弟们都笑了,他们原与这种读书人的活动没什么兴趣,只是前几日恰见了林瑜马上十中九箭的英姿,冯紫英一叫便都来掺和了一脚。
  他又拉着身后的贾宝玉与两位王爷见过,宝玉年纪小,他本没有叫他。只是今日正好遇上了,冯紫英便带了他来。
  原本三王爷对这个传说中衔玉而诞的贾宝玉很感兴趣,只是眼看着游街的三人慢慢走近了,他就随便挥挥手,然后拉了冯紫英,摸了摸这些花瓣,问道:“都干净的吧?”
  冯紫英笑道:“三王爷只管放心,我眼不错地盯着人采摘、清洗过的。”
  一边安坐的四王爷无奈地摇摇头,不过目光忍不住往下落。两年前一面,他原本只以为是个有一副好皮囊,没想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可见是他以貌取人了。
  这边厢,冯紫英伸出一根手指来试了试风向,赶忙从身后小幺儿的手里接过簸箕。边上石光珠、陈也俊各拿了一簸箕,三王爷因着好玩也拿了一簸箕。
  冯紫英盯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三人,沉声道:“听我号令……放!”
  在街上走着,总算行过一段两边没有酒楼从而清净一些的路段的林瑜才放松了一会子,就见迎面扑来一阵粉白交织的花瓣雨,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凤眼。
  见少年瞪圆了眼睛往上看来,一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三王爷并冯紫英他们俱各舒心的大笑。
  这一回谁都没有逃过,底下牵绳、打鼓鸣锣、执牌的人还好些。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三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上了一些花瓣。这花瓣雨一时还没有停歇,冯紫英他们前头的四簸箕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纷纷扬扬的落花之下,林瑜微抿了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浅笑来,对着这群摆明了来看他笑话的纨绔们拱了拱手。
  这极美的一幕正好落在了一个来这个古老大陆寻金的落魄法兰西画家的眼中,只见他的眼睛瞪得比林瑜还要圆一些,嘴里不由得蹦出字正腔圆的两个字来:“美人!”
  回去就迫不及待地调了珍藏的颜色,历时三年,终于成画,并耿直地取名为璧人游街。
  后来这幅画被那个画家的后人拿出来后,画面上的美丽少年被鉴定为靖朝第一任首辅、虚君权第一人的林瑜,画得更是他连中六元、跨马游街的实景。作为难得的史料,这幅画被后来的林氏家族以三亿七千万华元的天价拍了下来,转而赠送给了故宫博物馆。
  后世之人对这个第一任首辅外貌的影响终于不再停留在文字以及想象之中。
  而这个作为画家并不出名的法兰西人,就是后来闻名后世的大商人、资本家,将东方之风刮进了法兰西王的宫殿,然后席卷了整个西方世界的爱德华·菲洛斯特。
  心心念念着自己不成功的绘画事业的菲洛斯特,终于在死了数百年之后,又因着林瑜而终于以画家的身份成名了。
  终于完成了跨马游街、琼林赐宴这一系列的以新科进士为主角的活动,相比于他人的喜气洋洋,林瑜只觉得心累。例如琼林寻花本是探花郎的差使。结果,这奸猾的邹溪云有理有据地说了古时,探花原是新科进士中年轻貌美者的事,他一个中年去了反倒不美。这么洋洋洒洒一长段的话,上至皇帝王爷,下至其他进士俱各同意。这种麻烦事,最后依旧落在了林瑜身上,幸好还有个宗平陪着他,也算是聊以安慰。
  在正式走马上任之前,朝堂上给了三个月的假,给这些新科进士们一个回家光宗耀祖的机会。林瑜念着家里早就安排妥当,冯紫英这里一时还需稍微提点几句,就没有回乡,借着假期先缓一口气。
  不过这喜报倒是早早地向着姑苏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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