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盖子就算捂住了。
  可尽管他是这般想的,但却不能说出这种话……
  一说出,显得他无耻,面上也没光彩。
  “陛下,这……”
  “微臣愚钝。”
  韩遂也是精明至极的人物。
  这口锅,他不敢背。
  倘若官兵战败,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到时候他只有一死谢罪了。
  刚才说的那番话,他也心存一丝尽忠的念想,意在让崇明帝担责。毕竟这口锅,不管是他,还是旁人,都担不起。
  崇明帝的信誉……委实不敢让人奢望。
  假使崇明帝能担起这份责任,朝廷还有一些希望。
  能让朝臣看到一丝曙光。
  “陛下……”
  “韩贵妃在宫里给皇爷煮了鸡蛋羹呢,刚才来信,让皇爷您一下朝,就去她的宣华宫……”
  见此,掌印太监李恩露替韩遂解了一围。
  听到韩贵妃这三个字,崇明帝面色缓和了一些,他看向刘指挥使,“快马加鞭,赶在欧阳爱卿出门之前,堵住他,让欧阳爱卿上书国策。”
  “朝廷艰难……”
  “死后,给他上文忠谥号。”
  既然欧阳宰执享受国禄这么多年,是时候,也轮到其奉献了。
  见此。
  韩遂等人虽如释重负,但在心底里却暗鄙崇明帝。
  ……
  神京外,照马驿。
  照马驿在神京南面,距离神京约莫二十公里。
  是下江南的第一个驿站。
  欧阳宰执骑着一头老牛,身后跟着一个老仆。
  再其后,则是一辆马车。马车装扮并不简陋,却也不见奢华。
  “爹爹,咱们为什么要离京?”
  “怎么突然辞官了?”
  马车苇帘被一只白皙的素手揭开,十六岁的少女梳着双平髻,探出头来,“女儿时常听爹爹说,要力挽狂澜,不负先帝恩德,正当危世,才应挺身而出,怎么……爹爹可是遇到了不平事?”
  她容貌只算中等,并不秀美。
  只不过养出了书卷气,看着让人颇为养眼。
  ……
  ……
  第71章、谁是贪官
  “盼安,你一个女孩家,想这么多干什么。”
  “你爹自有考虑,轮不到你操心。”
  马车内,又传出了一个软糯的女声。
  透过揭开的苇帘缝隙一瞧,可以看到,在马车里面,除了刚才开口的欧阳盼安外,还另有一个三十来许岁的中年美妇。
  欧阳宰执已经年近七十。
  但他人老心不老,五十岁亡妻逝后,又续弦了一任妻子。
  “娘,你这话就说错了。”
  “倘若不明世事,盛世嫁了武将,一辈子也难出头。不若嫁给书生,既风流又懂诗书。但若逢了乱世,就应该嫁武将了,至少能保一时安泰……”
  欧阳盼安辩了一句。
  然而——
  她话音还未落下,身后就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队巡夜司的缇骑就围了上来。
  “欧阳大人……”
  “皇爷让您上书国策后,再离开。”
  面对前宰辅,哪怕是巡夜司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故此,此次来照马驿的缇骑首领,不是百户、千户,而是堂堂的巡夜司指挥使。
  “国策?”
  欧阳宰执先是一愣,然后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他做到了文官的顶点。
  论心机,天下之人难以与他比肩者。
  因此,在刘指挥使只说出这只言片语后,他就猜到了崇明帝所要的国策究竟是什么。
  不外乎是让他这个弃官而走的前宰辅担责!
  “陛下说了……”
  “您走后,谥号文忠。国朝三百年来,也只有寥寥几人获得如此殊荣。”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说罢,刘指挥使扫了一眼马车上的女眷,淡声道:“欧阳大人可不要自误……”
  “我记得……”
  “皇帝为太子时,我担任过太子少傅,为其讲过经史……”
  欧阳宰执从老牛背上,缓缓走了下来,并说了这一句没由来的话。
  成为内阁大学士后,他亦兼任过太子少傅这从一品官。
  先帝属意他成为未来的宰执,所以让他入东宫,辅佐太子,以期日后成为从龙之臣。
  二十多年过去。
  太子继位,成为崇明帝,江河却日下。
  “我也听过欧阳大人讲的经学……”
  刘指挥使微微颔首,下马执弟子礼,立侍左右,伺候欧阳宰执。
  两人像极了一对师徒。
  二月春雨,细如牛毛,不知何时而下。
  前面二百步,有歇脚亭。
  二人一前一后朝歇脚亭走去。
  欧阳宰执负手在前,刘指挥使执伞在后。
  “当年,苏学士离京的时候……”
  “也是在这里。”
  “我劝过他。”
  “他手里持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首反诗,拿给我看。这首诗我看了,看完后,我决意要杀了写这反诗的人,苏学士劝住了我……”
  “这首反诗,应该很应景。”
  坐在石凳上,欧阳宰执握笔,但许久未下笔,他看了眼亭角飞流而下的雨瀑,这才下了笔。一边写,一边念道:“看天下,尽盗夫。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杀尽百官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儿汉,何以入狱作囚徒?”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字罢,笔停。
  他闭上了眼眸,几滴老泪洇湿了刚刚干涸的墨迹。
  刘指挥使保持了沉默。
  良久,他才开了口,“这首诗,是徐行作的反诗,弟子见过,也读过。只不过,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囚徒,出不了狱,也化不了龙,只是一个困兽犹斗的可怜人……”
  “可他现在却打了你的脸!”
  欧阳宰执睁开了眼,他笑了笑,“出了狱,他就成了堂堂的刑天王。他走的路子很对,关西道民怨朝廷已久,他入了关西道,如鱼得水,士绅们很快就拥护了他,站稳了脚跟……”
  “此刻,他也逼得老夫,不得不给陛下写国策了。”
  他似是嘲讽,似是欣慰。
  刑天王的反诗,和他也有些关系。当初,若不是他应了苏学士的恳求,给了徐行在天牢用笔墨的特权,恐怕这反诗,亦不会应运而出。
  “欧阳大人……”
  “陛下还在宫里候着呢。”
  见时间已不久,刘指挥使也没等待的耐心了,提醒了一句。
  这口黑锅,也唯有欧阳宰执这等社稷重臣才接得起。
  “不急,不急。”
  “老夫这就磨墨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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