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缓缓走过去,跽坐在他的面前,声音颤巍巍仿佛要哭了,“是我,曲筝。”
谢衍面上一惊,倏然抬头看向门外谢玉的方向。
谢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即便隔着薄纱,他仍感觉到谢衍那想要杀人的目光,慌忙解释,“曲姑娘认出是你救了她,非要来见你不可。”
谢衍面色一恸,转回了脸。
曲筝忍住眼眶的热意,仰脸看着谢衍,问,“公爷,你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碎。
谢衍面色已经回归沉静,回道,“正若你所看到的,头发变白,眼睛也出了大问题。”
语气平淡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
曲筝还是不敢相信,紧咬着下唇,声音已经微微哽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身体明明比平常人好很多。”
上一世那个龙精虎壮的谢衍去了哪里?
那姑娘拼命忍住抽泣的声音让谢衍心疼,只能反过来安慰她,“不用担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一句话,让曲筝拼命忍住的泪落了下来,无声的流。
谢衍见她半晌没有动静,曲指碰了碰她的脸颊,感受到一片凉意。
知道面前的姑娘在默默流眼泪,他那颗故作平静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使劲的拧。
“曲筝筝。”他一把拉下眼上的薄纱,着急的向她解释,“不要哭,你看,我的眼睛还能看见,之后好好调理,很快就能恢复。”
“真的么?”曲筝半信半疑的抬起头,泪水慢慢止住,如果眼睛能恢复就太好了。
谢衍点点头,炯黑的双眸和以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分别,他眉毛皱紧,眼眶用力在她身上睃巡一遍后,温声道,“我能看的见,你今天穿了烟罗纱上襦,洒金百褶长裙,头上梳着一对飞天髻,翠玉步摇,青玉单簪。”
而后他目光柔柔落在她的脸上,颇骄矜的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曲筝含泪轻轻一笑,“全对了。”
谢衍透过模模糊糊的视线,看那点笑意在她唇边漾开,她那张好看的脸,变得像初绽的花儿一样娇艳。
仿佛怕以后看不着了似得,他撑着眼眶,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眼尾慢慢变红,他才猛然抬手,重新又把那条薄纱覆在眼上,并找了个借口,“阳光太刺眼。”
只是他系带的手微微慌乱,背到脑后系了几下都又散开。
曲筝看了看夕阳刚落山的窗外,默然站起,走到他的身后,轻轻跪下,从他手中接过系带,三两下系好。
女子的手又软又柔,男人后脑一阵酥酥痒痒的麻。
正在这时,一个太医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草草的叩拜后就弓着身子跑过来,急声道,“谢大人的眼睛不能见强光,怎么又不听劝出门了?现在老夫要速速为您施几针。”
曲筝闻言,赶紧退了出来。
出了屋门,她走到廊檐下站着的吴常身边,问,“公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吴常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公爷自第一次吐血开始,身体就越来越差,百姓围城的时候,太医就警告过他,不可太过操劳,不可动大情绪,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哪一件不需要他操心的,得知你走后,公爷心痛到昏迷过去,当时的情况太吓人了,太医在他腕上找了半天才找到微弱的一息脉搏,太医当时就摇头,说公爷正值壮年,本应是脉搏最强劲的时候,却弱的连百岁老人都不如,后来京中的大事一件连着一件,公爷宵衣旰食,几乎没有什么时间睡觉,身体苦苦支撑,头发慢慢变白,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后来京中的情况尽在掌握,本以为他可以停下来好好养病了,他却惦念着扬州这边的海寇和萧家余党,于是星夜兼程的赶了过来,听说曲家的商船被海寇拦截,他又一刻没得休息,带着精卫去了海陵,直接剿了海寇的大本营,他这样连轴转身体怎么好得了,可关乎江山社稷的事,离了他谁都做不好,时至今日就成这样了。”
曲筝听完,慢慢垂下了头,“我走的时候并不知道他身体已经这么脆弱了,还给了他一个重击。”
吴常怕她太过愧疚,劝道,“大小姐也别太自责,虽说你对他有影响,可是公爷的身子也太脆弱了,不过——”他想到一个说法,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不过什么?”曲筝接着他的话问。
吴常回忆道,“凌霄道人临死前在天牢里胡言乱语说,公爷的脉象生来就细如发丝,因为他前世作孽太多,遭受过天劫,灵脉被毁,轮回转世后只余弱弱的一息维系生命,所以他的阳寿比常人脆弱。”
吴常说完见曲筝脸色惨白,慌忙劝慰道,“我就随便说说,大小姐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些乱神怪力之说应该都是那些道士们编出来骗人的。”
曲筝是重生之人,对这天地间的神灵保持敬畏,她觉得凌霄道人大部分的说法都能和谢衍对上,除了天劫。
谢衍上一世的确比这一世冷血,和她之间也有颇多误会,但远远够不上作孽,他上一世和这一世一样,都是曾救北鄢百姓于水火之中的,不飞升当神仙就算了,怎么会遭受天劫?
无稽之谈。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太医施完针离开,曲筝走到厢房门边,朝里看了一眼,目光微微凝住。
屋内,谢衍坐在地台上,宽松的道袍半批在一只肩膀上,另一只肩膀裸露在暖黄色的烛光下,硕大的臂肌闪着古铜色的光泽,胸前的鼓包,块垒分明,沟壑明显,无一不彰显着男性的力量。
他身体还是和上一世一样,遒劲康健,只是不知脉搏为何那么弱。
如今他一头白发披下来,如雪般堆在身后,趁上白的肌肤,俊美如谪仙下凡。
仿佛感受到有人在看他,谢衍伸手将道袍拉严整,盖住了一身的好肌肉。
曲筝讪讪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太心急了,太医前脚刚施完针,她后脚就进来了,根本没给谢衍留穿衣服的时间。
现在退出去好像又显得有点刻意,她迟疑的问道,“那个...针灸完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谢衍听到曲筝的声音,面色变得有点不自然,他微转了身子,侧对着她道,“天色已晚,让吴常送你回府。”
曲筝却还不想离开,声音略带不满的问,“你就那么想让我走?”
谢衍整个人僵了片刻,才轻声道,“我没束发,不雅观,也不好看,最后这点时间,不想让你看到我是这样子。”
曲筝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努力不去想他口中所谓的“最后”指什么,悠悠问道,“这样怎么了?”
谢衍缓缓沉一口气,略抬了头,半晌才道,“曲筝筝,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之前他束发戴冠,掩住大半的头发,还能自欺欺人的忘记这满头白发,如今他头发披了满身,像个无所遁形的白头老叟,和她青春正盛的娇颜十分不配。
曲筝没想到骄傲如谢衍会说出这种话,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被烛火照亮的半边脸,平静中带着一点刻意的释然,而那隐匿在阴翳里的另一边脸,则沉重的令人心跟着下坠。
曲筝垂下眼睑,细细的调整了一下心绪,才慢声问道,“公爷此话怎讲?”
谢衍瞥了一眼坠到胸前的几缕白发,眉心微蹙,“我这满头白发的样子,不吓人么?”
他心里无奈苦笑,活了两世才发现,他竟然在乎自己这身皮囊。
曲筝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起身,走到他的背后,轻轻揽起他散到前面的白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篦,慢慢的梳着,声音舒舒缓缓的,竟聊起了家常。
“小的时候,我和几个小堂妹最喜欢听花妈妈讲故事,她讲故事很有一套,常常将我们唬的一愣一愣的,但唯有一个故事,我们听了都不信。”曲筝边说边在他的白发上编起了小辫。
谢衍身子不动如山,静静感受她柔软的手指在头发间穿梭,并配合的问了一句,“什么故事?”
曲筝抿唇淡笑,继续道,“她说从前有一个富家小姐,貌美如花,知书达理,原本安安生生在后宅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家人却找不见她了。”
谢衍情不自禁的问,“她去哪了?”
曲筝满意的看了看左边刚编好的两条骨辫,转身又挪到右边继续辫,“后来她的家人不惜人力物力才在深山里找到她,原来有一天夜里她睡不着,去花园散心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狐狸精,被迷得三魂五道,连家都不要了。其实那时候像这样小姐和书生、小姐和精怪私奔的故事很多,我们都听的津津有味,偏这个我们都不信富家小姐会这么傻,能被那样的狐狸精拐走。”
谢衍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种哗众取宠的故事吸引,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狐狸精?”
转眼右边的两条小辫也编完,曲筝这才撩起谢衍倾泻在后背的银丝,往颅顶梳,“花妈妈说那男狐狸精明媚皓齿,美如冠玉,一头如瀑长发,披到腰身,可是我们都觉得不是花妈妈夸大其词,就是富家小姐没眼光,那男狐狸精长得根本就不好看。”
谢衍迟疑了一下,“听描述是个美男子啊?”
说话间,曲筝已经在他头顶挽好发髻,四条束至颅顶的小辫在雪白的发间显得利落而干练。
她又从自己头上抽出一根青玉单簪,缓缓插入他的发髻中间,“可是花妈妈说那男狐狸精头发是白色的,我们几个当时怎么都想象不出,一头及腰白发的男人怎么会好看呀。”
谢衍身子微僵,无语凝噎。
曲筝固定好发髻,这才转到他的面前,认认真真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慢慢俯身到他的眼前,水眸亮晶晶的看着他,“但是——”她脸微微一红,声音低了下来,“我现在相信那富家小姐的眼光了,一头白发真的是美若冠玉。”
谢衍幽隧的眸子猛然一缩,在四目相对的凝视中又一点一点扩大。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呼吸萦萦绕绕交缠,他目光直直看进她的眼中,余光却被那两片红润的唇瓣占满。
暖黄色的烛火在两人眼中跳动,周遭的空气仿佛也被点燃,炽热到呼吸困难。
曲筝先烫红了脸,眸光一晃,想转身逃跑。
她念想刚起,就被窥破,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双大手勾住了她的细腰,下一刻,她被按进男人滚烫的胸膛,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身子一转,将她押在地台上,高大的身子毫不怜香惜玉的叠下来。
曲筝背抵着台面,清晰感受着男人大山一样沉重的倾轧。
谢衍呼吸加重,五官下逼,狠狠抵住了她的额头,一脸燥气的磨了磨后槽牙,气急败坏的问,“曲筝筝,你讲故事前,有没有想过这个后果?”
重生之后,在他们的关系中,他一直是进击的那一个,如今他好不容易退了一步,她竟又来招惹他?
他脖颈两侧的青筋暴起,俊美的脸被激成绯红,在一头银发的映衬下,好看到妖艳。
“谢衍。”曲筝双手慢慢箍住他的脖颈,抿了抿唇,忽而在他唇上一嘬,声音却颤着问道,“若是这样呢?会有什么后果?”
吴常和谢玉站在屋门外,忽听屋内哐啷一声门板震动声,两人同时回头。
只见方才还大敞的东厢房,两扇门已经被关的密不透风。
第77章
◎失控◎暑热尚未席卷大地,屋里却已成蒸笼。
曲筝的身体仿佛被一团阳刚炙热的火球包裹,辗转几许就已经香汗淋漓。
她背抵着地台上的蒲垫,像饥饿猛兽蹄下的一只绵羊,在力量对比悬殊的侵占中,慢慢失去挣扎的力气,软成一团等着被吞吃。
在京城,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后来只手遮天的谢大人,一贯是疏冷矜贵的禁欲典范,但只有曲筝知道,在男女亲密关系上,他比谁都狠,比谁都会折腾人。
此刻,她整个唇壁都像被石磙碾过,火辣辣的麻着,两片唇瓣好像肿了,没有知觉,小舌则早已不是自己的。
她现在知道惹祸上身的后果了。
烛火在热流涌动的室内潺潺跳动,蜡油淌至桌面,慢慢集聚成堆。
熬了不知多久,被堵了呼吸的曲筝才猛然获得一丝新鲜空气。
她虚弱的张开被汗水打湿的睫毛,对上一双晶亮深炯的桃花眼。
谢衍脸仿佛被洗过,汗水沿着脖颈一路流进衣领,胸脯微微起伏。
他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凝视几许,忽而伸手,用指腹按住慢慢摩挲。
曲筝累的不想动,小口小口的喘气,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的手指。
“曲筝筝。”他宽阔的胸腹又压下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吮,薄唇划过脸颊贴近她的耳垂,哑着嗓问,“你是不是出门前就想好了,要勾引我?”
曲筝耳朵被男人重粗的气息吹的痒痒的,愤怒一出口居然变得像娇嗔,“谢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说话不讲逻辑?我今日出门前,就没想过会遇见你,再说...再说...”她软绵无力的推了他一把,“谁勾引你了!”
说完又有点心虚,耳垂红的仿佛滴了血。
谢衍止不住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耳垂,挑眉又问,“那你今日为何涂了我最喜欢的榴花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