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她的嫁妆,整整二百五十六抬,不似通常的被褥、布帛、碗碟充数,而是货真价实的金玉器玩、字画古董,这些东西全抵了债,曲父听了都心疼。
曲筝现在才想通,照常理来说,普通人几辈子都糟不了这么多钱,谢大爷谢二爷却白纸黑字的欠下了,贪婪是一,最重要的还是着了别人的道,欠了许多冤枉银子。
正堂这时乱成了一锅粥,大夫人病倒,谢绾在房中照顾她,方佩凤那件事后又不出门,这偌大的家族,愣是找不出一个人看看这账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混乱之时,平时低调的四房长子谢玉走到曲筝面前,拜了一个深揖,“听说三嫂精通账务,可否上前核算一下,他们的账房先生是不是信口雌黄。”
曲筝面色为难,父亲手里的商铺和庄子已经全部出手,只剩下一条航线待价而沽,不出意外,这两日吴常的人就能找到陆秋云,这两件事一交代好,她就跟谢衍提和离。
和离后,她就不是镇国公府的人了,并不想搅进这件事里。
可看看这屋内可怜的女眷,再想想在病床间伺候的谢绾,若大伯母真的有个好歹,叫她怎么参加春闱的女官考试。
她手虚扶了谢玉一把,请他起身,“四弟不必客气,我可以过去看看。”
她先看了欠据,数目是没错,只是滚利的方式太欺负人,短短几年,滚出来的利钱已是本金的十几倍之多。
她凝眉看着对方,“北鄢国律规定,私放钱债不过一本一利;以余利计赃,坐赃论罪。如果你们不想触犯国法,欠债还钱,镇国公府也不会抵赖,会以一本一利的数目足额还清。”
所谓“不过一本一利”,即利钱不能超过本金。
对方的账房先生一看来了个懂行的,诺诺不敢多言。
石安哼笑了一声,“你有没有听说过,国有国度,民有民规,余利计债是我们道上多年的规矩,天皇老子来了都得遵守,就凭你个妇人红口白牙一张,就想砸我们的饭碗?你是那根葱?”
话音刚落,谢衍从门外走进来,自带的凛厉气场让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石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挺,从椅子上站立起来。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谢衍径直来到曲筝面前,牵着她的手走到上首,让她坐到家主的位置上。
石安原本以为说话的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美人,没想到她竟是这镇国公府的女主人,他膝盖忍不住一软。
安顿好曲筝,谢衍转身,淡淡瞥了一眼石安,漫不经心道:“你是拿着一本一利离开,还是想等着我砸了你们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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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们和离吧◎石安知道谢衍所言非虚。
且不说他皇帝亲外甥的身份,单就御史台四品中丞的官职,真若追究起来,也够他们见不得光的营生喝一壶。
几乎没什么犹豫,他就选了一本一利结账走人。
结账的任务自然而然又落在曲筝头上。
曲筝和对方的账房先生一连忙了三日,才总算把两边的金额核算清楚。
所有的契约折合成现银,冲抵完债务,还有余头,两房都可以保留一处产业。
二房很快选了带二十亩水田的庄子。
谢大爷思考了很久,都无法确定保留哪一处宅子,外室春兰腰细肤白,没给他生儿子,秋荷有儿子,但皮肤黄了,腰也扭不起来。
就在他仍左右为难的时候,见对方的账房先生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
谢大爷急眼,“大房还没选呢。”
账房先生斜眼瞥了他一下,道,“二姑娘晌午就已经选走了。”
谢大爷心道不妙,忙问,“她选了什么。”
“春熙街后头的一处铺面。”账房先生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大爷傻眼,那是他妻子的嫁妆。
这边,大夫人看着二十多年再没见过的嫁妆,手都开始发抖,猛然掀开身上的被褥,就要下床,“我得去谢谢曲筝那孩子,若不是她帮忙,我有生之年哪里还能见到自己的嫁妆,这个铺面是母亲当年卖绣活,一针一针给我绣出来的。”
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二夫人赶紧拦住她,“你别急呀,先好好养身子,曲筝就是咱家的媳妇,还能跑了不成,以后再找机会感谢也不迟。”
大夫人又坐回床上,“我呢,以前被丈夫的思想荼毒,也曾埋怨过曲筝不掏银子,我这几日也想通了,难道说曲家有钱就欠着咱们啦?活该给咱们还账?没有这样的道理!”
二夫人点头,“大嫂说的在理。”
这次还债,二房虽然也元气大伤,二夫人并没有太难过,以前家里虽有产业,却都让男人霸去了,她连个铜板都摸不上,还成天担心讨债的上门。
现在二十亩水田捏在手里,再也不用逢年过节巴巴等着沈老太太打赏点零碎银子花。
至于二爷,待在乡下庄子比在京城好,否则早晚自己这个妻子也被他卖掉。
两日后,大夫人身体恢复,去给沈老太太请安时,见谢衍正好也在,于是对沈老太太道,“媳妇想把中馈之权还回去,请母亲再寻合适的人。”
沈老太太明知故问,“你觉得谁合适?”
大夫人径直,“当然是曲筝那孩子,她心正,会理账,又是府里的少夫人,她主持中馈最合适不过。”
沈老太太又问一起来的老二媳妇,“你呢?”
二夫人附和道,“我同意大嫂说的。”
沈老夫人转目看向谢衍,“你看,大家都推你媳妇主持中馈,你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谢衍颇骄矜的点点头,“那就麻烦祖母,请族里尽快准备诰命文书。”
沈老夫人斜乜一眼孙子,心里忍不住冷哼,他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原本以为他插手中公的债务,是三房来还这笔钱,没想到他是真恨这两个伯父啊,逼着他们卖宅卖地,自己还钱,而他不仅一毛未拔,还让妻子成了人心所向的当家主母。
做的滴水不漏,哪一件事谁都挑不出个错来。
沈老太太心里默默喟叹一声,道,“放心吧,你媳妇的事,我这就叫人去办。”
从寿禧堂出来,谢衍上值,在宫里和顺安帝聊完正事,垂首拱拳道,“臣有私事求陛下。”
一听私事,顺安帝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谢衍正色,“内人不才,被家人推任当家主母,微臣近日将呈上诰命诏书,还望陛下不吝盖上宝印。”
顺安帝满口答应,“这个诰命朕早就打算给她了,届时你直接把诏书拿来即可。”
谢衍谢恩。
*
帮中公对完账的第二天,曲筝跟谢衍打了个招呼,想回娘家住几天。
谢衍笑她恋家。
但她这次回去却不是因为恋家,而是想看看父亲那边的情况。
事情还算比较顺利,河上的那道航线,价格已经和买家谈拢,但航线涉及的衙务较多,待和买家签了契约,留三叔公在这边收尾。
话虽如此,曲老爷却又把回程的时间往后延,引得曲母都怀疑,江南那边催的都着火了,丈夫为何在京城留了又留。
曲筝知道父亲是在等她,歉声,“让父亲操心了。”
曲老爷慈目看着女儿,“和父亲还客气什么,等你和离了,直接回曲府,我和你母亲都在这等你。”
时下,即便是在民风开放的江南,和离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不管女儿外表装的多坚强,心里一定千疮百孔,和离后身边怎能没人安慰。
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留在京城,在府里等她回来,让她知道,离开夫家有什么关系,娘家永远都是她的靠山。
曲筝冲父亲“嗯”了一声,眼圈不觉红了。
如果人生有托底,那一定是父母,他们是世界上唯一肯承接你所有失意、痛苦、狼狈的人。
浮生短暂,此后的日子,她只爱值得爱的人。
在曲家待了三天,确定父亲这边安排无虞随时可以启程,曲筝坐车回了镇国公府。
第一件事是派人去找吴常,算着日子,边关的信昨日未到,今日也该到了,不知为何吴常那边到现在还没消息。
听雪堂的小厮在府中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他。
曲筝焦急,他不会出事了吧。
照理说,吴常忠诚,稳重,若需离府这么久,一定会和她打招呼的。
曲筝把院子的小厮都派出去找人,还是无功而返。
她担心加剧。
晚间,吴常的一个跟班偷偷递给听雪堂一个消息,说吴常今早收到边关的一封信,拿上正准备去曲府,却被文情带进望北书斋,一直没出来。
曲筝面上一惊,挑起一盏灯笼就往书斋去。
穿过院子,刚走到廊下,看见谢衍一袭石青色襕袍,手拿一个玉轴,正从门内走出来。
她止步。
谢衍看见曲筝,脚下一顿,而后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已是初冬,她穿着水蓝色夹袄,衣襟领口镶着一圈绒绒的白狐毛,衬着她的脸像雪中的一朵红蕊,美的沁人心脾。
这是她第一次来望北书斋,谢衍也知道原因,先开口承认,“吴常在我这里。”
曲筝长睫一落,掩住内里的冷光,平声静气道,“吴常是我的人,公爷不该扣下他。”
一句话挑明了泾渭分明的夫妻关系。
谢衍早就注意到吴常在驿站帮曲筝打听消息,最近才有时间过问,带吴常来后,才知道她在打探陆秋云的消息。
他尽量让自己去理解一个拈酸吃醋妻子的心理,“你其实没必要查陆秋云,我和她之间...”“公爷。”曲筝突然抬声,当谢衍惊讶的目光对过来时,才摇头道,“公爷不必给我解释你们之间的关系。”
谢衍怔了片刻,“那你为何查她?”
既然话已说开,就没必要再打太极,曲筝定了定神,缓声道,“因为我想和公爷做个了断。”
“了断?”
谢衍握了握手里的玉轴,那是谢家族人刚制好的诰命文书,只要她按上手印,明日顺安帝宝印一拓,她就是堂堂正正的镇国公夫人了。
男人一向镇定的深眸罕见闪过一瞬的恍惚,“怎么了断?”
曲筝轻垂了一下眼皮,复又抬起,眼睛直直看入他黑沉的眼中:“谢衍,我们和离吧。”
作者有话说:下章入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