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谢衍伫立在原地,看着曲筝纤薄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廊檐的拐角处,疑惑:她到底是负气,还是真的不想要?
  *
  曲筝一回到听雪堂,花妈妈的脸就黑成了锅底,“老爷当初不同意姑娘嫁过来,就是担心这里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没想到还真被他猜中了,那谢二爷,可真是无耻,明里暗里竟算计了曲家这么多银子。”
  曲筝淡笑,这点钱算什么,狮子大开口还在后面呢,只是他们暂时没找到机会要罢了。
  花妈妈却还是气不过,叫绣杏去问问姑爷怎么发落谢二爷。
  绣杏去了一会就打探到消息,脸上忍不住幸灾乐祸,“姑爷把谢二爷赶到谢家祖茔所在的庄子了,还下令终生不能回府。”
  谢衍是国公爷,对谢家族人有绝对的处置权,这命令一下,谢二爷只能老死在乡下庄子。
  这惩罚算很重了。
  花妈妈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一些,“还好姑爷没包庇他。”
  “还有呢。”绣杏喘了口气继续说,“姑爷命二房尽快归还曲家的银子,可那些钱全被谢二爷败了呀,他们哪里拿得出?听说,现在二房鸡飞狗跳,到处筹银子呢。”
  “还有二房的媳妇方佩凤,被收回了协理管家权,当下就抹眼泪了。”
  花妈妈听院里的丫头谈论过这人,问,“是不是那个一心想主持中馈的?”
  绣杏一脸鄙夷,“主持中馈哪里轮得到她,咱们姑娘才是正经的国公夫人。”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花妈妈,转过脸问曲筝,“姑娘进门也有半月了,老太太有没有跟你提主持中馈之事?”
  曲筝摇头,轻轻一笑,“主持中馈有什么好,把女人一辈子绑在后院,哪里也去不了。”
  花妈妈瞪眼,“都嫁人了,你还想去哪?”
  曲筝没有接话,目光淡淡的投到窗外。
  花妈妈心里一跳,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家姑娘的心好像不在这镇国公府。
  谢衍当天就让人把谢二爷送到乡下的庄子,二夫人哭的几乎晕厥过去。
  沈老夫人没有为儿子求一句情,但一回到寿禧堂就卧床不起,曲筝派人送了一根老山参过去。
  五日后,约摸着谢二爷情绪该稳定了,曲筝让吴常去乡下庄子找他,看能不能问出陆秋云的下落。
  三日后,吴常无功而返,“一说到陆秋云,二爷就闭口不言,给多少银子都不行。”
  吴常在公主府受过训,问话有技巧,他若问不出来,看来谢二爷铁了心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这点其实很反常,他是赌徒,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把这个秘密留到最后。
  按他的性子,这时候就该主动找曲家要钱了。
  这里面一定有比金钱对他更重要的东西。
  想了想,曲筝让吴常继续派人盯着谢二爷,但重点不必放在这边,而是换个思路,从西北沿线的商旅驿站入手,查查最近半年从京城去边关的汉人女子。
  吴常领命走出听雪堂,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少夫人为何要找陆秋云,但做事的过程中,她的冷静和从容非一般女子可能比。
  他就喜欢跟随睿智的女子,比如以前的长公主,现在的少夫人。
  *
  御史台官署,谢衍虽只是五品侍御史,却拥有一套三间屋子的独门小院,天色渐晚,桌上的蜡烛燃烧了一半,火光越来越暗。
  “文童,剪灯芯。”谢衍目不转睛盯着手中的文书。
  文童剪完灯芯,还拿着剪刀站在桌边,好像有话要说。
  谢衍抬头,问,“怎么了?”
  文童连忙道,“明日休沐,公爷今晚不回府么?”
  谢衍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案牍,刚想说不回了,又听文童道,“公爷不是说这次休沐要亲手把黄金腰带和金丝软甲拿给少夫人么?”
  谢衍这才想起,两日前文情从赌坊赎回了这两样东西,他原本想让文情直接送去听雪堂,又怕她不收,倒不如他亲自送去,免得来回推诿,浪费时间。
  他收拾未看完的文书,对文童道,“去备马。”
  回府后谢衍直接去了听雪堂,进屋的时候,看到里面正用晚膳。
  餐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十几碟精致的菜肴,大多是海货,正中间摞了三屉大螃蟹,旁边摆着各式蘸料和一个乌银酒壶。
  桌子旁主仆几人原本正和和乐乐的用膳,谢衍的出现让这份融乐戛然而止。
  花妈妈拍了一把僵住的绣杏,二人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花妈妈尴尬一笑,“姑爷回来了,少夫人正说捡好的给您留几碟呢。”
  谢衍移眼,看到曲筝也跟着站起身,方才溢满眼角眉梢的笑意已消失不见,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无动于衷的平静。
  冷淡的表情让花妈妈那番话根本站不住脚。
  谢衍却还是礼貌的承了这份情,拱手道一声,“谢夫人。”
  曲筝眸光轻轻的闪了闪,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垂下来,回道,“公爷客气了。”
  花妈妈慌忙让到后面,拉开曲筝身边的椅子,“姑爷和夫人一起用膳吧。”
  谢衍看了一眼桌上烹饪精致的菜色,本能的拒绝,“不必,我在官署用过了。”
  说完离开去了旁边的西书房。
  谢衍走后,花妈妈看一眼气定神闲继续用膳的曲筝,忍不住嗔道,“您也不让一下公爷,就叫他这么走了。”
  曲筝给自己倒了一杯木樨青梅酒,随口道,“他不吃咱们的食物。”
  谢衍在吃食上自律到苛刻的地步,只吃性温的食物,且几乎不怎么加工,上一世为了和丈夫同吃同食,她改变多年的饮食习惯,关掉小厨房,同他一样吃的清汤寡水。
  可惜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日子屈指可数,她苦苦的坚持简直像个笑话。
  这一世,他们各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不过的。
  用完膳,曲筝正准备去院子里遛个弯消食,文童走过来,道,“少夫人,公爷在西书房等您。”
  走到书房前,她刚要敲门,却听里面先传来一声,“进来。”
  推门而入,正正方方的一间屋子,四面全是书,正中一方书桌,桌上点着油灯,暖黄的光晕打在男人的脸上,那冷峻的眉眼仿佛染了一层金色。
  曲筝来到桌前,“您找我。”
  声音客客气气的。
  谢衍点头,用目光示意了椅子的方向,“先坐。”
  曲筝坐到椅子一角,腰直,腿收,大家闺秀般正襟危坐,只是脸颊上的两坨浅红让这份端庄平添了几分娇俏。
  “喝了木樨青梅酒?”谢衍想到一进门看到桌上的那盏乌银酒壶。
  “嗯。”曲筝轻轻点头,“喝了一点点。”
  前两日她派人到曲府拿了两坛木樨青梅酒,今日正好配着吃螃蟹,螃蟹吃的就是热闹,她让花妈妈、绣杏、织桃像往年在江南一样,陪她一起围坐在桌前,哪想到谢衍这个时间会出现在听雪堂。
  吓的花妈妈她们现在还惶惶不安。
  她虽不怕谢衍,可也不情愿喝点小酒就像回门那日被管教。
  早知就改日再喝了。
  小娘子微垂着脑袋,脸红扑扑的,垂眼望地,声音乖乖的带点鼻音,像犯错的孩子默默讨饶。
  心里仿佛被一片轻羽划过,谢衍伸手从抽屉拿出两个锦盒,缓缓推到她的面前,道,“这是母亲生前为儿媳选的礼物,因为我的疏忽现在才送到你的手中,希望你不要嫌晚。”
  他刻意避开“彩礼”之说,换成婆婆送给儿媳的礼物,如此她就不好推拒了。
  曲筝掀起长睫,目光在两个锦盒上一掠而过,温声道,“替我谢谢二位先辈,不过这礼物我不能收。”
  谢衍眼尾一抬,“为何?”
  曲筝道,“长辈给儿媳妇礼物是因着她在以后的日子里能膝前尽孝,而我不能,所以不能要。”
  谢衍恍惚,总觉得她这个不能有别的意思。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说话间,她身子已经离开椅子,仿佛一刻都不想多停留。
  “等等。”谢衍胸口一沉,声音里带了点严肃,“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京城多少商人的人求而不得?”
  顺安帝是长公主扶上皇位的,为报皇姐大恩,她出降镇国公府时,仪式比封后大典还隆重,陪嫁都是皇帝精挑细选的御用之物。
  拥有其中一件,就可直接面圣。
  这可是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够不着的,尤其是商贾,他们地位本来就低,若能进宫给皇帝磕个头,就等于镶了金边,以后在京城的生意必然一路畅通。
  曲家在京城也有营生,有了这御用之物,就算不用它进宫攀关系,就挂在府里,也有震慑官吏和竞争对手的作用。
  谢衍又把锦盒朝她面前推了推,“嗯?拿着。”
  话音刚落,却听那姑娘脆生生道,“公爷的东西再好,曲家都用不上,我会劝父亲尽快出手京城所有的置业,彻底离开京城,曲家人将全部返回江南。”
  说完她从椅子上站起,福身,走了出去。
  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谢衍心中突然有种错觉,她那句曲家人将全都返回江南——也包括她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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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管我?◎翌日,曲筝醒来的时候,谢衍已经回了御史台,花妈妈进来,看眼一夜过后仍整整齐齐的床面,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瞧着姑爷昨日对姑娘有所不同,以为会水到渠成呢。”
  绣杏端着铜盆走进来,闻言撇撇嘴道,“那还不是因为他们谢家亏心。”
  花妈妈扶着曲筝下床,又忙拧了温热的面巾递过去,柔声道,“男人愧疚的时候,心肠就会变软,他软你也软,这事情不就成了么?”
  来谢府这么久,花妈妈也看出来了,这二人迟迟没有动静,可不怨一方,俩个都站在原地不肯朝对方挪。
  曲筝含含糊糊嗯了一声,算是应付花妈妈的热心,但她心里知道,谢衍的心比谁都硬,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心软,昨日一时放低身段,不过因着谢二爷太过分,而他本性善恶分明。
  御史台向来秉承“以卑察尊”,官职设置极低,且非常难晋升,上一世短短五年时间,谢衍能从一个小御史升至辅国公,靠的并不是他的皇帝舅舅,而是亲手把一个个贪官污吏送进诏狱。
  连岳父大人都不放过。
  上一世父亲入狱,曲家清缴,这里面纵然有谢衍的主导,但以他的性子,抓父亲必定师出有名,曲家应该有什么把柄落到朝廷手中。
  京城风谲云诡,暗流涌动,曲家没有根基,不知道就会卷入哪股纷争,引来祸端。
  以谢衍嫉恶如仇的性子,就算她想办法寻回陆秋云,帮父亲洗脱罪名,如果曲家在京出事,他也会袖手旁观。
  她昨日同谢衍说要劝父亲离开京城,不是一时的气话,而是认真考虑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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