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卫邵看回她,怡声笑说:“我确实大有福命在的。”
  沈云西乐得也笑。
  两人正说着,荷珠在外间叩门,说是宫里皇后娘娘传消息来了。
  沈云西应了一声,荷珠急步进门来,她沉沉的压住嗓子:“娘娘说宫里出乱子了,承熙宫被封,陛下欲要赐死秦贵妃。”
  赐死?这是大事儿啊。
  沈云西立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
  “有说为什么没有?”她问道。
  荷珠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回了话:“说是秦贵妃欲毒杀陛下,被逮了个正着!”她这胆子也太大了!
  沈云西也不免吃惊,秦兰月这行动力也太强了,说动手就动手,闷不吭声的这就干了?
  不过,秦兰月行事失败了的话,那……和她同盟的沈万川呢,不会也败了吧?
  蛰伏谋算许久,在庆明帝跟前做牛做马,不会就这吧?
  瓜吃得不清不楚的,还是与自家息息相关的瓜,沈云西晚上想着这个,睡觉都睡得不香了。
  第二天一早,早早的就起床来,进宫去向她母后请安了。
  宫里的氛围很压抑,沈云西穿过石砖甬道,一路所见的宫人,无不是深埋头颅,脚步匆匆,战战兢兢的,琉璃瓦与太阳的光彩落下,都不能驱散笼罩的阴霾。
  来接她的正阳宫宫女悄声说道:“前日夜里,陛下盛怒,阖宫都惊动了,昨日一天宫门大闭,打承熙宫始,抄检六宫,凡有搜出出格之物的,尽受刑责,发作了不少人,宫正司门前都淌血了。”
  沈云西皱眉:“六宫?母后那里也……”
  宫女脸色不好看的颔首,又庆幸的说:“还好紧要关头太后娘娘赶来了。”若不然,堂堂皇后就真的被一群人堂而皇之的搜宫了。
  “他就是想趁机下我的脸。”到了正阳宫里,殷皇后冷笑说道。
  因近日不出门,殷皇后不佩钗环,不施妆粉,素面朝天,越显出眉眼间的飞扬凌厉来,挑眉一动:“若能搜出东西来,就正好如他的意,将我的军了。”还能顺道把他们殷家也一并拉下水。
  殷皇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下,是帝后争锋的暗流汹涌。
  她说得轻松,但沈云西却能猜到,若是当晚真叫庆明帝的人进殿搜查,以庆明帝的人品,能搜出什么东西,那可真不好说。
  庆明帝现在对殷皇后忌惮非常,这一出分明是想先下手为强,借机按死殷皇后这个不定因素。
  沈云西吃着白姑姑端送过来的茶水,好奇道:“那承熙宫现在怎么样了?”
  “废位,打入冷宫。一开始说是要赐死的,但临到头又说不忍了。”
  殷皇后嗤笑不屑,又冷然厌恶的说道:“对着正主下得了狠手,对着假的,倒是扮起心软情深来了。”
  恶心得她差点没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内殿没有外人,殷皇后毫不遮掩对庆明帝的烦厌,对秦兰月母女倒没怎么多提。
  沈云西陪殷皇后又说了会儿话,了解了一些宫里的情况,才告辞离去了。
  回去路上,正好碰见承熙宫封宫,宫人搬运走承熙宫中的一系列华贵物件儿,或抬或抱的,准备收归库房,连灯架子都没留下。
  曾经盛宠的承熙宫,自此以后不过是内廷另一处冷宫了。
  趁这队宫人俯身问安的时候,沈云西一面道免礼,一面不经意的碰了碰近处的掐丝珐琅描金山水楼阁图灯,和一个宫女手拎在身侧的提炉。
  涌来的画面,还来不及消化完全,沈云西出神的走了不远,又隐约听见方才那队宫人发出了一阵略显热切的问好声。
  沈云西下意识转身一看,甬道那头,老太监沈万川春风得意的身影跃入眼帘。
  见她一直盯看着,送她出宫的白姑姑意味深长的解释道:“仇公公护驾有功,据闻今次若非仇公公机敏,恐怕还真就叫秦贵妃得手了。圣上因此很是看重信任仇公公,他今已是除了田大监外,头名的御前红人了。”
  从只能近身行走,一跃成为贴身伺候的了。
  沈云西听着白姑姑的话,脑子里不断的涌现出承熙宫那天夜里秦兰月不敢相信的崩溃画面。
  她沉默良久,一脑袋问号,深感不解。
  这么好的屠龙计划,眼见都要成功了,这沈万川为什么反水啊?
  难不成是在宫里干活儿干上瘾了?
  还是说他另有收拾庆明帝的大计划?
  沈云西满腹疑问。
  这同样也是秦兰月和沈姑母的疑问。
  昔日富丽堂皇的承熙宫,而今只余一地冷清。宫室空空,宫人尽散。
  秦兰月早被除了华服,身上只有单薄的素衣。
  她坐在殿前的石阶上,右侧脸惨白如雪,左侧脸上却是青红紫涨地残留着清晰的巴掌印,那印子两日未消,可见下手之人的愤怒和力道之重。
  秦兰月两眼红肿无神地虚望着前方。
  她的身后,沈姑母趴在殿中榻上低泣呼疼,哭声中夹杂着埋怨。
  秦兰月只是挨了个巴掌,尚且还好,但她却被怒极的庆明帝一脚踹了个心窝,腹前后背也没逃过,连挨了好几脚。
  她自小娇生惯养,就是秦兰月进宫后被庆明帝遗忘,那些宫人再过分也没敢对她拳打脚踢的下狠手,沈姑母从未受过这种罪,说是生生去了半天命也不为过。
  “我早都劝你了,你非不听。安生的日子不过,偏要去闹这一回,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今可好了,这一切是真完了。”
  要在宫外头,对象要不是皇帝,她还能想法子钻营钻营,反正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这个男人不好,总能找到下一个。
  可偏这是在宫里!那个男人偏就是皇帝!
  她们还能有什么想头?从此就要冷宫之中了却残生了!
  她在冷宫旁住过,虽未亲眼见过里面的光景,但却没少听宫人说谈废妃们过的日子。
  那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沈姑母悲泣道:“虽保下一条命,但这以后也是生不如死了。”
  沈传茵无比后悔,亦无比气恨:“那姓仇的不是个东西,害苦我们!”
  说曹操,曹操到,承熙宫宫门打开,沈万川拎着拂尘走进门来,高声道:“奉陛下之命,遣罪妇秦氏沈氏二人幽禁冷宫。”
  他皮笑肉不笑的悠然迈步进来,几个小太监登时一拥而上,钳制住秦兰月和沈姑母,押拽了往冷宫走。毫不拖泥带水。
  沈姑母一听到沈万川的声音,眼里就迸射出愤然的怒火来。
  一想到以后在冷宫暗无天日的日子,沈姑母就绝望不已。对着老太监这个祸首如何忍得住?
  被送往冷宫的路上,沈姑母恨声骂叫个不停,叫忍无可忍的小太监随手塞了块烂布堵住了嘴。
  秦兰月反而冷静得很,自打沈云西从京郊庄子里回来,她受过很多回刺激,心理应对可以说是很有经验了。
  她已经一败涂地了,再无能狂怒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白费力气,还不如镇定点儿,在冷宫里还能多喘口气。
  短短两天秦兰月梳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在安侯府成为秦老夫人的日子里,她想了很多。
  她重生一回,从开头选上卫智春就错了,但她总不能一直这么错下去。她总该得到点儿什么,才不辜负她多活的这一辈子!
  秦兰月进宫就是奔着太后的位置来的。
  一进宫就再出不来了,宫里想要什么东西也不如宫外方便。
  她在宫外,在卫智春的帮助下做足了准备,早就弄好了毒药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为的就是在必要时候,趁其不备,搞死庆明帝推儿子上位。
  她不是走正经路线进宫来的,又有和岁夫人长得相似的白月光光环在,进宫搜查只走了个过场,大大的方便了她。
  这个药很特别,是卫智春花大价钱从江湖客手里买回来的,共有三种成分,这三种成分分开都是无害的,混合在一起却有意想不到的致命效果。
  她自己留一份,给了娘一份,给了老太监一份,他们分开下药,只要让庆明帝在一个时辰内全吃到肚子里,必定是万无一失!
  就算过后失败了,庆明帝命大没死了,也决计查不到他们身上来!
  进可攻,退可守,大好的局面,但没想到老仇这狗东西转头就把她卖了,踩着她上位在庆明帝跟前得脸!
  秦兰月正眼紧抓着面前这个老太监,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如果不多事,他死了,我也不会亏待你,你照样可以像如今这般风光。”
  沈万川没有回答她,翻了翻白眼,慢步的在宫中穿行。
  及至到了冷宫,秦兰月被趔趄的推进了破旧的门槛里,沈万川挥了挥尘灰,又挥退了小太监到远处等候,见四下无人了,他才逆光站在布满蛛网的门框下,讥笑的哈了声:“风光?”
  他蓦的冷下眼来:“我可不稀罕那玩意儿!”
  一个内宫里卑躬屈膝的太监,再怎么风光,能有他以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的身份,在前朝挥斥方遒来的体面光彩吗?
  “你问为什么?那就得问你娘了!”
  娘?
  这和她娘有什么关联?
  在秦兰月虚茫的不解中,沈万川呵呵的笑,他忽地弯下身来,古怪的低语道:“月姐儿,你竟然到现在都还没认出我来,你可太让舅舅我失望了,白叫我疼你这么多年了呐!”
  他哼道:“真是和你娘一样,养不熟的狼!”在行宫时,他女儿可是一眼就看出他眼熟来。
  沈万川的话就像水滚进油锅里,炸得砰咚响。
  舅舅?
  秦兰月瞳孔一缩,舅舅!这怎么可能舅舅?他怎么可能在宫里做太监呢!
  沈传茵也是震然地看向面前这个老太监,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兄、兄长,你、你……”
  沈万川万分畅快舒坦的对上沈传茵的视线,洋洋自得的咧嘴一笑:“好妹妹,没想到吧,为了攀上皇帝的高枝儿,弃我如敝屣,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了,没想到还能栽在我手里吧!”
  沈传茵何止是没想到,她三魂六魄都快被震出窍了。
  “兄、兄长,你就因为这事恨我,所以费心设计这么一出?你恨我就是了,何苦把月姐儿扯进来!”
  沈传茵泪滚了下来,她身上又痛,心里也正绝望,面对变得一脸褶子的老兄长,也做不出从前的柔情来,怒道:“我是伤你心了,可你的命根子又不是我割的,伤你身的是皇帝,你就是有恨,也不该单恨我一个吧!”
  下令废了你的庆明帝,他才是罪魁祸首,你居然还护上了,把他命给救下了!
  你脑子有坑吧你?
  怎么的,在庆明帝身边呆久,你还待出感情来了,原谅他了是吧!
  面对沈传茵愤怒的指责,沈万川冷啧了啧:“就你那脑子,你懂什么?”
  就这么毒死庆明帝,悄无声息的死了一了百了,那是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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