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叶峥一抬头就见到满脸担忧的云清。
云清问他:“受得住吗,实在不行去树荫下歇歇吧。”
是男人就接受不了被人小瞧,何况还是被自己的夫郎小瞧。
叶峥当即把胸膛拍得啪啪响:“放心云清,你夫君有劲着呢,割完这垄也不累!”
云清看着叶峥的小胳膊小腿,觉得看着就不咋有劲,但他也没反驳,而是拿出水喂叶峥喝了两口,等他低头又去割刀,云清就想着下午要更加卖力,毕竟他多割几垄,他的小夫君就能少受点累。
这也算某种程度上夫夫二人想到一块去了吧。
毒日头最高的时候,割稻的人陆陆续续就躲到树荫下了,收割不是一天完成的,要是为着多割一垄中暑了,那得凭白耽误多少工夫啊,这点取舍还是想得通的。
一家人在溪水里洗了手脸,围坐在树荫下歇歇脚,耳边是山溪叮咚,爽朗的秋风阵阵吹拂,稻田被漾出水波一样的穗浪,满心里都是丰收的喜悦。
叶峥从驴背上取出泡了一上午的酸梅汤,先给每人倒了一大碗,这酸梅汤色泽红亮汤汁清澈,喝到嘴里酸中带甜,一大碗下肚,胸中哽了一上午的暑气登时消散,云爹不由道了一声:“爽快啊!再来一碗!”
云清则接茬取出凉拌黄瓜,韭菜虾仁和冒着油的咸鸭蛋,都是开胃解腻好消化的,尤其是那盘凉拌黄瓜,香油小醋和蒜泥混合的香味一冒出来,大家伙不由咽了咽喉咙,干了一上午活,早起那点饼子早就消化掉,肚子正咕咕叫呢。
吃饭不用招呼,利落拿出饼子分了,一口小菜一口饼,噎了就饮一碗酸梅汤,吃得那叫一个美啊。
隔壁老李头也在吃饭,带了一个饭缸子,里头照旧是二儿媳从镇上馆子里带来的大肥肉,吃得满嘴流油。
自从他在云家人跟前二度受挫后就特别在意云家的伙食,此刻便捧着饭缸溜溜达达走过来。
老李头:“哟,正吃着呢?我看看吃啥好的。”
见云家人只顾吃饭没搭理,老李头夸张地往地上伸了伸脑袋:“云老弟啊,不是我说你,平时不管怎么节省着,也不能省在秋收里头啊,这饭里半点肉星子不见,吃了哪能有力气收粮,身子也得亏着啊。”
边说边炫耀着自己的饭缸,把里头几片油花四溅的大肥肉晃来晃去,谁知一不留神动作大了,一片肥肉直接掉出来,把那老李头心疼得,哎哟一声从田埂上捡起来就往嘴里塞,他那手也不知洗没洗过,指甲盖里全是黑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不知是不是打小练过,看得叶峥直犯恶心,赶紧喝口酸梅汤压一压。
云清好心劝了句:“李叔,掉地上的肉还是洗一洗再吃吧,万一闹肚子。”
其实云清真正想说的是,掉地上就别吃了吧,但村里人难得吃回肉,哪可能放弃,说了也白说。
那老李头吸溜一下就把大肥肉嗦嘴里了,边嚼边道香啊真香。
得,大家本就被这天热得没啥食欲,这下更加了。
幸亏叶峥有先见之明,做的菜还算清爽,不然被老李头这么一套操作下来,他们就别吃了。
等最热那个钟点过去,几人照旧散进田里,争分夺秒割稻子。
那老李头自觉中午扬眉吐气,用一碗肥肉把云家的饭食比了下去,心里不知多得意呢。
谁知下午收割的时候就出了事。
先是胸闷气短,午间那几块叫他出了风头的大肥肉腻在胃里,化作强烈的呕吐欲,接着四肢酸软,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翻江倒海。
老李头先时还强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张嘴哇地就吐了出来,随着这一吐,身体里的精气神全喷了出去,脚底一空就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里。
还是隔壁人家割完一垄高粱回去喝水,这才眼尖瞧见了倒在田间抽搐的老李头。
“呀!李阿叔,你怎么了这是?”
这一嚷,附近几块田的人全聚拢过来。
“怕不是中暑了。”
“快,抬去阴凉地方。”
云爹赶紧和几个小伙子把老李头抬头抬脚搬去树荫下。
有个好心的媳妇捐出抹布在溪水里打湿,擦掉了李老头脸上的呕吐物。
村里的赤脚大夫正好这在这一片劳作,赶来观察了老李头的脸色,又一诊脉,说可能是暑气太热中午又吃得油腻之故。
这时才有人一拍掌:“不错,李阿叔中午是吃了好几块大肥肉。”
“我也瞧见了,说是他二儿媳从镇上饭馆带来的,几块肉吃了三天,怕不是馊了都。”
那老李头可不止在云家人跟前炫,这一圈地头都叫他端着饭缸奚落了个遍。
这时难免就有人心里嘀咕:该。
赤脚医生点点头,委婉对村民道:“虽要保证营养,但这么热的天,食物难免容易变质,还是要吃点新鲜的才好。”
村民纷纷点头:“我家都一大早起来做饭,就怕吃了那不干净的闹肚子,多耽误工夫啊。”
“放心吧,俺们家虽没好的,保管新鲜,毕竟俺们也没那个命,有个二媳妇给带剩饭剩菜不是?”
众人听了都促狭大笑起来。。
因着他二媳妇有个在城里做工的娘家兄弟,这老李头不知炫耀了多少回,或嫉妒或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话语里难免落井下石,解解气。
第24章
叶峥没过去凑热闹,但村民嗓门大,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老李头可能是中暑,那肉放了三天肯定变质,外加中午捡了掉地上的肉吃,这三者不管哪一样吧,总之就导致了现在的后果。
叶峥虽不是什么圣母,但他至少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酸梅汤有止吐消暑的功效,想了想就倒出一碗端着递过去。
赤脚大夫闻了汤的颜色,又尝了一口,连连说好,对症,几个人把老李头嘴巴抻开,捏着鼻子把一碗汤给他喂了进去。
喝过酸梅汤片刻后,老李头胸口一阵松快,终于咳嗽了几声睁开眼。
“好了好了,睁眼了!”
这时候,老李头的几个儿子也赶了过来,把老父亲背上肩头,带回家去了。
却说那老李头回家后,几个儿子问他怎么样,老李头先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他当时虽然说不出话,但村民的奚落可是一句都没漏听,话里话外都是挤兑,把他气个好歹。
几个大儿子见老父亲不说话,但看着人已经清醒了,就打声招呼出去忙了,地里还一大堆麦子没收呢。
只有老李头的小儿子没走,他见几个哥哥出去了,忙快手把门拴上,也不问老爹身体,开口就是:“爹,咋样,那饭菜方子问到了没有?”
原来上回老李头偶然间看到了叶峥做的鳌虾,想着若是问来了方子就可以把儿子送去镇上的大酒楼做学徒,在家的时候就随口说了几句,后来叶峥他们家办酒,那桌席面村里也是人人都夸。
其他几个儿子听了都没当回事,一是不觉得村里人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二来就算人家有那做菜的法子,自己不赚钱,凭啥给俺们家啊?
只有李老头的四儿子小名李狗,一贯游手好闲,常结交些个狐朋狗友,老李头说了句,他一下子就听进去了。
李狗是这样想的,若真能有个方子能送到那酒楼去,他也不做什么后厨学徒,卖几个钱他和兄弟几个吃喝玩乐多美呢,于是就时常催促着老李头去云家打听。
老李头自觉说的实话,然而其他几个儿子儿媳都当他放屁,只有李狗把他的话当回事,老李头就觉得儿子里只有李狗贴心,且李狗生就一张花言巧语的嘴,为了哄着老李头讨方子常肯在他身边歪缠,老李头便一门心思想为李狗讨得这方子。
但云家人嘴紧,老李头试探了几次都没问出一个字。
“爹你咋不中用呢?连个方子都问不出来!”
李狗早就觉得那卖方子的银子是他囊中物了,因此着急上火。
老李头此刻也没力气和儿子吵架,吩咐李狗:“给你老子倒碗水喝。”
李狗本来不想,但眼珠一转,还是起身倒了一碗:“爹,不是我要发火,你想想看,若是我能上镇里酒楼学徒,那好菜好饭还不全弄回来孝敬您老人家,再不用看二嫂脸色,不就是弄了点剩菜回来,瞧把爹您都给吃吐了,哼,还狂得没边了还。”
说起吐,李狗又问:“爹我瞧你好像也不吐啊,咋这么快就好了。”
李狗也吃过变质的食物,翻来覆去闹了好几天恶心呢,他老爹倒是硬朗,吐一场就好了。
老李头就把喝了叶峥端来的一碗汤的事情说了。
李狗其实是儿子里最早到的那个,但他不想抬老爹,刻意捂着脸在人堆里混了一阵,等几个哥哥到了把老爹抬起来,李狗才钻出来做个孝子状,装模作样拉着一点老爹的裤边,实际一点力都没出。
因他到的早,老李头喝那碗汤的时候他也见着了,的确是一碗汤灌下去,老李头很快就清醒了,村里的赤脚大夫还不住口地称赞呢,说是药也没那么快起效的。
“爹,那汤啥味儿啊?”李狗眼珠子转啊转。
“甜津津,甜中带酸,又不是糖水味儿,”老李头也舔着唇回忆:“一碗喝下去那个美啊,胃里舒畅了,气儿也顺了,人也有劲了,比那王母娘娘的仙汤还美咧。”
一说起这汤,老李头口中唾液分泌,神情也向往起来。
李狗都被他说馋了:“真那么好喝?没有药味儿吗?”
“没有,哪有药味儿啊,这汤是人家带来自己喝的,谁下地干活一家子喝药呢?”老李头都被儿子弄笑了。
李狗又问:“爹,你觉得这汤比起鲜满楼的栀子饮怎么样?”
那仙满楼的栀子饮,也算是一道当地特色甜汤了,厨子别出心裁把那栀子花的香味和饴糖的甜融合起来,做成了一碗又甜又香的汤,在镇里十分出名,连那有钱大户人家的娘子和老夫人都爱喝。
老李头和李狗有一回在镇上做工,主家仁慈赏了栀子饮给工人们喝,不少工人自己不舍得喝,带回去给婆娘和娃子尝个鲜,只有老李头和李狗接到手就喝了,毫无心理负担,喝完一抹嘴,还嫌主家小气,只赏了一碗没喝够。
但那又甜又香的滋味,到底给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刻见老李头夸那仙汤,李狗当即就拿它和栀子饮做比,在他心里,栀子饮恐怕是最好喝的甜汤了。
“嗨,比不得比不得。”
老李头连连摆手:“那栀子饮是镇上的凡汤,那云家的汤我不是说了吗,和王母娘娘的仙汤差不多。”
说得跟自己喝过王母娘娘的仙汤似的。
李狗听他说得如此笃定,马上就起了心思:“爹,你说如果我们把那仙汤也弄到手,岂不是发财了,到时候还去什么酒楼里当学徒,我们自己开个卖汤的酒楼,我当掌柜,爹你就当老太爷,天天躺着吃喝,顿顿有酒肉,我买十个仆人来伺候您,伺候的不顺心您只要一句话,我就拿皮鞭把人抽出去……”
“哎,那可美喽——”老李头被李狗的画饼弄得心向往之。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翻了个白眼:“别做梦了,连问个做虾的方子都那么费劲,人家有仙汤,能教给你?”
李狗三角小眼里精光直冒:“爹你就瞧着吧,对了,你把那汤的样子,气味,还有云家人怎么带来的仔细给我说说……”
这倒不难,老李头对云家人吃食留心着呢,就把当时的场景说了一遍又一遍。
李狗重点留心了那汤的色泽,大瓦罐,还有里头的布包。
那布包里,准和药包似的,装着那汤的材料配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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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地不多,就这也忙了五六天才把所有稻子黄豆和苞米收了个齐,今年开春时云爹本来还想种点麦子,奈何没地了,但今年叶峥带了两亩地来,明年开春就可以把麦子种在叶峥的地上了。
收完粮食事儿还远远没完,紧接着还有脱粒、晒粮、扬谷、舂米等等。
交税的粮食可以不用舂,带谷就行,但舂干净的米送去镇上,却能比没舂的一斤多卖三个铜板,村里人一年累死累活也就图多几个钱,故没有在这上头省力气的。
村里有个大晒谷场,是一片用石碾子压得很平很紧实的土地,村里人收了粮食就铺在晒谷场晒干,一家占一块地,留个人守着自家粮食,互不干扰。
云家今年粮食收得快,云清和云爹云娘就加班加点赶着编了几张大大的竹席,铺在那晒谷场的泥地上,再把粮食倒在竹席上摊平晾晒,既干净,收拾起来也方便,
村里有那比较讲究的人家看了好,也有样学样铺了席,那等人手不够的或者懒一点的,就直接倒在泥巴地上晒,也不差什么,反正往年也这样。
叶峥坐在自家的粮食旁,看着小孩子们在粮场里跑来跑去,简单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