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陈石头!”梁四子喊道,“你现在不能走,很多防护都损坏了,你,你不能不管啊。”
  陈十吐口气:“梁将军,这不是我管不管的事,这是你们的事,防护坏了你们修啊,材料啊,人手啊,筹备起来修啊,你盯着我,我一个人,能干什么啊。”
  他又滴咕一声。
  “还有啊,别喊我小名了,我师父死之前给我起了名号,我有大名。”
  梁四子看着他,狰狞的伤疤都变得颓然。
  “那你……”他哑声说,“也别走。”
  这声别走不是威胁,是哀求,三十左右的汉子,面对一个比自己小的年轻人,宛如一个无助的孩童。
  陈十有些无奈。
  “四将军。”他说,“我还会回来的。”
  梁四子笑了,狰狞的伤疤扭曲:“回来给我们收尸吗?”
  “尸体有什么好收的,死在哪里烂在哪里就好。”陈十说,又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你们做你们该做的事,我……”
  他停顿一刻。
  “我去找人。”
  梁四子神情狐疑:“还有人吗?”
  陈十的脸上浮现一丝悲愤,旋即深吸一口气:“墨门永不会断绝。”他看着梁四子,“我不是要逃走,我是接到消息,墨门要重选掌门了。”
  梁四子哦了声,看着他没说话。
  “所以,我陈十要去当选个掌门。”陈十接着说。
  梁四子打量他一眼。
  陈十恼火说:“你看什么看?瞧不起我陈十吗?”说到这里握着扁担的手暴起青筋,“你以为姓洛的多厉害吗?当初就不该让他当选掌门,否则墨门也不会被拖入深渊,姑姑也不会死,还有可怜的孩子……”
  梁四子倒是知道先前的掌门姓洛,但并不了解也不认识,听不太懂陈十的愤怒,他姑姑的死也跟掌门有关?还有孩子?谁的孩子?
  陈十没成亲也没有孩子啊。
  不待他问,陈十已经将扁担一顿打断了自己的话。
  “总之,我不是逃走,是去参选掌门,告辞了。”
  说罢转身大步而行。
  梁四子站起来,忍不住问:“当了掌门又怎样啊?”
  陈十回头,冷冷一笑:“当了掌门之后把人带过来送死。”
  第15章 关口外
  马蹄疾驰,荡起尘烟滚滚,荒野上又一群兵马奔来。
  为首的一人不待马停稳就跳下来。
  “四哥!”他大喊,“陈十呢?”
  站在原地出神的梁四子转过头,看着来人:“老六啊。”
  此时此刻的梁六子可没有在京城的时候光鲜,兵袍破旧,兵器上血迹凝固斑驳。
  梁六子看着梁四子肩头渗出的血迹,骂了一声脏话:“陈十跑了?”说罢转身招呼随众,”追——”
  身后涌来的兵卫们齐吼,马蹄踏踏。
  “停下停下停下!”梁四子喝道,再看梁六子,“是我让他走的。”
  梁六子瞪眼:“怎么?你打不过他,就认输了?”说着撸起袖子拔出长刀,“他还没跟我打呢!要走也得打过我这一关!”
  梁四子伸手把他的刀夺下来:“发什么癫,我都说了,是我让他走的。”
  梁六子神情愁苦:“四哥,你心软放走他,这边就真的没人管了。”
  梁四子说:“他一个人在这里其实也没用,要钱没钱,要东西没有东西,要人也没人……”
  梁六子急急说:“我和五哥进京,真的跟兵部催促了,兵部也说了,一定会报上去,尽快给我们批下来钱和人手。”
  尽快……
  梁四子看看天边,再看地上的青草,梁六子去京城报请的时候,地上草渐黄,如今黄草已经嫩绿。
  钱没有,人没有,什么都没有送来。
  “应该快了吧。”梁六子小声说。
  梁四子对他笑了笑,点点头,不管快还是慢,他们又能如何?只能等。
  “陈十说他去找人了。”他说,“等他当了掌门,有人有钱,就来帮忙修复城防。”
  墨门掌门吗?那还真是一呼百应有人有钱,如不然当初晋王也不会招揽他们。
  念头闪过,梁四子和梁六子神情复杂。
  被晋王招揽谋逆的墨门,很早以前,就在北海军这边做工了,这样说的话,朝廷和世人怀疑他们跟墨门勾结,还真是没怀疑错。
  “陈十说了,他们北堂跟掌门不一样,先前为晋王走卒,是掌门一人所为,北堂是不同意的。”梁四子低声说,“他这次去争当掌门就是为了拨乱反正。”
  梁六子看他一眼,滴咕一声:“四哥你这么信他?他要是不回来呢?他当了掌门有人有钱,还来我们这地方做苦工?再被官府认出身份,抓起来……他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梁四子握着手中的刀,看看前方又看看身后。
  “我们做我们能做的,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他说。
  梁六子要说什么,身后再次马蹄疾响。
  “四将军——”来人大声喊,“急报——急报——荒夷人出现在北寨口外——”
  梁六子的话化作一声怒吼:“这群野人,又来了!”……
  梁四子已经翻身上马。
  “老六,你即刻领兵去援助。”他喊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能让荒夷人突破北寨口!”
  梁六子吼声应是,翻身上马,举着长刀呼喝兵卫:“跟我来——”
  嫩草在荒野上蔓延,但越往北越稀少,地面上枯草厚重,在几场春天的狂风掀翻它们之前,地下的嫩草无法冒出头。
  一群黑压压的人,骑着马匹在荒野上缓缓而行,虽然动作很慢,但马蹄所过,将枯草都掀翻了。
  他们并没有统一的铠甲,身上穿着兽皮布衣不等,似乎有什么就穿什么
  ,手里拿着的兵器也各不相同,巨大的铁锤,石斧,以及树干做的木叉。
  这是北境深处游荡的夷荒人,之所以有荒这个字,是因为他们宛如未开化的野人。
  对于野人来说,草原和山林深处是能提供生存的乐园,但这不包括冬天和开春的时候,这时候动物冬眠深藏,树木休眠未有果实,他们缺少避寒的衣物,缺少果腹的食物,野兽的本能让他们会寻找生存的机会,他们循着南方温暖的风,鲜美的食物味道出没。
  不过本能也会让他们趋吉避凶。
  当看到前方一座隐隐关口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夷荒兵士抬手示意,人马都停下来。
  虽然从关口方向传来食物诱人的气息,虽然关口外也只是一片铺盖这荒草的平地,但狩猎经验丰富的夷荒战士能察觉到危险,同时队伍里也有人喊起来,手中的木叉挥动,他在告诉大家,曾经在这里遇到过危险,那看起来普通的地面上藏着凶猛的陷阱。
  队伍因此变得躁动,有人想要后退,但有人不同意。
  食物就在眼前,难道因为危险就退走?
  在山林里打猎还有危险呢!
  如果不是能带回食物,这个春天怎么熬过去?
  最终生存的需要让大家达成一致,还是要试一试,一队最勇敢的兵士被挑选出来,举着兵器,催着自己的战马呼啸着向关卡这边冲来。
  当十几匹马蹄踏上一片荒草的时候,地面上猛地冒出一排铁钎,刺穿了马蹄,马腿,马儿嘶鸣扑倒,马背上的兵士被甩下来——
  这没有什么,没有了马匹,战士们靠着双腿也能冲杀。
  在甩下来的半途中,兵士们嘶吼着就调整了姿势,举起了兵器,但他们没能落地,就在铁钎刺穿马腿的同时,地下又是一声怪异的呼啸,一张张木架挟裹着枯草翻起来。
  跌滚的兵士下一刻撞在了木架上,发出惨叫,木架上亦是遍布铁钎,伴着巨大的起落冲击,将滚来的兵士瞬时穿透。
  一个个雄壮的兵士宛如死鼠一般钉在了木架上,血淋淋而下,染红了木架,地面。
  后方的夷荒人发出尖锐的吼叫,有愤怒有悲痛也有难掩的恐惧,有马蹄踏踏向后退去,但也有疯狂的兵士不管不顾的冲上来——……
  有兵士疯狂地去击打钉死同伴的木架,看起来简陋的木架钉人时候坚硬如铁,被拉扯的时候柔软如丝,随着拉扯变长变宽歪斜,但却始终扯不散。
  有兵士寻找另一个方向冲过去,也再次被铁钎刺穿,他机敏地控制住向前扑倒,站在了马身上,前方果然没有木架子弹出来,但当他小心翼翼试探着一脚落地,地面下瞬时冒出一排铁钎,兵士惨叫着与战马一样的下场。
  几次三番后,看着前方同伴的尸体宛如竖起一道墙,夷荒人的恐惧渐渐扩大,他们嘶吼着,但冲上前的人越来越少,还有不少人开始向后退,眼中熄灭了狩猎的欲望。
  面对这样的防护陷阱,就算冲过去,又有多少能存活?
  再看前方那关口城墙上隐隐已经兵士肃立,弓弩森森。
  冲过去的寥寥兵士又将丧生在弓弩之下。
  夷荒战士凶猛可以一抵十,但以一抵数十就完全是送死。
  首领身边围绕着兵士纷纷劝说,去寻找其他的地方,讲述着先前某个部落就是合族都葬送在这样的陷阱之下,祭祀们招魂的时候,亡灵们还在警告,遇到这种陷阱围绕之地不宜狩猎。
  首领也生了退意,但就在此时,几个拼命摇晃木架的兵士身形猛地一甩,一个木架竟然被拔了出来,伴着兵士和木架一起甩飞,一个圆滚滚的铁器跌落,砸在兵士的头上。
  兵士嚎叫一声,只是虽然疼,但
  没有再受到其他的攻击。
  与此同时,地面上响起密集的咯吱咯吱声,远处尚未踏足的地面钻出密密的铁钎,日光下闪耀着寒光。
  这突然的场面让喧嚣的夷荒兵士们一凝,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但地面上的铁钎可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如果提前看到了,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怕——
  怎么回事?
  夷荒首领一双眼眯起,耳边似乎响起了神灵的祝福,他抬手一挥,又一群兵士出列,虽然脸上带着惊恐,但嘶吼着向前冲去,避开了冒出来的铁钎,也没有木架从地上弹起来,一步两步三步——
  站在夯土城墙上,梁六子狠狠一拍,尘土飞扬。
  “又他娘的坏了!”他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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