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周言安昨天打听到干校所在的位置,所处位置十分地偏远,找不到任何的顺风车,就只能靠两条腿。
  所幸这个时代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给周言安父亲带的东西,大部分被放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两人身上各背了一个小包。
  出了城以后,向着周言安打听来的方向走,越走越偏。
  西北的风丝毫不比顺城的风要小,风中还裹挟着黄沙。
  苏姚走得有些艰难,周言安提出,“我背你。”
  真不用。
  这可不是从俞淞家到家属院,那几百米的路。要走一个多小时,也不能让周言安背着她。
  而且自己有手有脚的。
  苏姚把围巾拉到头上,就只露出两只眼睛,“快走吧,别磨叽。”
  见她执意,周言安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她身前,尽量为她挡去大半的风。
  走了很久,苏姚都要怀疑是不是周言安找错方向了,毕竟现在没有导航,迷路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现在还在她还能继续走,就没有质疑周言安,来了这个时代以后,苏姚觉得可能是受周围人的影响,自己都更加的能吃苦。
  又走了一段距离,远远地看见一堵围墙,围墙很高很长,上面还写着红色的标语,这应该就是干校了。
  走进了,在大门正上方悬挂的牌子上写着某某干部学校。
  干校门外有人看守,等闲不能随便进入的。
  大门边上的门房里,有人背着木仓跑了出来,禁止两人靠近。
  “大哥,我们是过来找人的。”苏姚把周言安拉到身后,这时候她一个女的出面,会让对方放下警惕。
  果然,在听见女声的时候,对面确实稍微放松些。
  对面恶声恶气地说道,“找什么人,这里全是过来改造的学员,没有你要找的人。”
  “这是我们的介绍信。”苏姚从周言安的包里,掏出两张纸,想递给对方看。
  周言安的包里背着两人此行带着的重要证件,这趟出门带的大部分现金也都在他包里,他的反扒能力比苏姚强,重要的东西放在他包里更安全。
  有介绍信,那人才彻底地放下戒心,但对两人的态度并不算太好,“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探望吗!”
  苏姚点头说知道,随即每人递过去两包烟,“很长时间没见到,想过来见一面,我们大老远从东北那边过来,坐了三四十个小时的火车,能不能让我们见见人。”
  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接过了烟,扔给身后人两包。
  有了烟以后,那态度瞬间就不一样了,“这都里面都是要改造的对象,你们多接触也不好。”
  再打开了两人的介绍信,“呦,还是兵团的。”
  看管的是军宣队的成员,这下再看两人就比较亲切了。
  苏姚注意到他脸上神情的变化,于是就说道,“理解你们不容易,我们过来也确实不容易,能不能让见上一面。”
  只是让见上一面而已,真没多难。
  光是这些看管的就能做主,这里说是军事化管理,实际上管理十分地混乱。
  那人思考片刻就说,“你们也不容易,就让你们见上一面。”
  其中年纪稍微小些的那个,应该很听他的话,这位一发话,他那边就立马跑去叫人。
  周嘉鹤原本跟着一队的在劳作,过来一个小伙子,对着一群人大喊了一声。
  “谁是周嘉鹤?”
  他颤颤巍巍举起手,“我是。”
  那人动作很粗暴,“你过来,跟我去看干点活。”
  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谁都没有怀疑什么。
  让他们干活,与他们而言就是“改造”。
  等离着人群都远了,那小伙子才跟他说,“你家里人过来看你了。”
  家里人来看他?周嘉鹤没有立刻想到过来看望他的会是谁。
  但随即他心里想起一种可能性。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呀!
  当时已经告诉过他,以后不要再联系他们。
  他的视力比以前还差,戴上眼镜还是很模糊,隔着远也看不清脸,只能大致看到一个轮廓。
  但是哪怕只有一个轮廓,也叫他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他儿子。
  周言安看到父亲一瘸一拐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就愣住了,原本每天打理得极好的头发,此刻乱糟糟地竖在脑后,当年分开前还是乌黑的头发,此刻竟然全白了。
  不过是几年没见过面,就老相了这么多。
  越是走近,越能看清他脸上深深的皱纹。
  苏姚其实也在偷偷打量这位从李医生口中得知的周院长,很落魄,鼻子上的眼镜腿断了一边,被用线给缠住了。
  即便是如此落魄,也能看出,这位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帅哥。高眉骨高鼻梁,眼镜后的眸子狭长深邃,周言安血缘上的亲大伯,名义上的父亲,其实两人眉眼处是有些相似的。
  周言安一动不动,像是被谁定在原处,苏姚伸手推了他一把,他才像是猛然间惊醒,过去搀扶。
  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身边还有俩大哥正看着呢。
  苏姚又递过去两包烟,中间夹了两张大团结,那人接过的时候看到烟盒中间露出的一点黑蓝色,眼睛眯了眯。
  听见对面这妹子说,“能不能帮着找个没有人的空房间,让他俩也好好说说话。”
  这要求是有点多,但有钱那就不是事,咱都给你解决了。
  这人立马应下,“行。”
  然后将三人带到了一个现在空着的会议室。
  周言安扶着周嘉鹤进去,苏姚跟这人道谢,“谢谢大哥了,我们尽快出去,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对于长得漂亮,还出手大方的女同志,没有人会产生不好的印象。
  “也知道你们想说些私房话,我就不在这里杵着了,我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周嘉鹤尽管心里只有儿子,但是也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苏姚。
  虽然脸被围巾裹得很严实,但是凭借露出的皮肤和眼睛,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姑娘,再听声音,就更加确定了。
  他心里有太多的话要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他们两口子牵连,这位女同志是谁……
  问题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个?
  门被关上以后,周嘉鹤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该过来的,万一被我们牵连了,可怎么办。”
  周言安扶他坐下,神色平静说道,“父母在受苦,做儿子的不能替你们承担,难道过来看看都不行?”
  周嘉鹤也知道自己儿子性子犟,打定主意的事情,那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也就不再说让他划清界限的事情,当年出事的时候,想让他划清界限,他没有同意,现在再提也没有用。
  说着就问起周言安这些年的近况。
  这两父子的对话,苏姚没有插嘴,她就守在门口,防着有人在门外偷听。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外看,她注意到这周围很多人都在劳动。
  劳动的应该肯定是那些改造的学员,到底是有什么活需要在零下的冬天去干,这不就是磋磨人吗。
  是。进来的学员都得通过劳动来进行思想上的改造,可那又不是说,这里的学员就不是人了。
  她心里叹气,这环境是真的不行,而且周言安他爸六十多岁的人,从前没干过啥重体力工作,之前那几年身体肯定是伤到了,哪里能受得住这种折磨啊。
  知道他过得还行,没被他和孩子妈影响到,周嘉鹤才放心。
  这才有时间关心儿子带来的这位姑娘,其实身份应该没啥悬念,出现在儿子身边的,大概率就是儿媳妇或者未来儿媳妇,不过以防发生认错身份而尴尬,他问道,“言安,这位女同志是?”
  “这是我媳妇。”周言安让她过来。
  苏姚笑着跟人打招呼,没有半分的生疏,“爸爸,您好。”
  猝不及防地被叫了爸,周嘉鹤呆了一瞬。
  儿媳妇第一次叫爸,这是得给改口费的,他的手在衣兜以及裤兜都摸索了一遍,没找到一个钢镚。他这才想起,身上的所有东西在关进监狱之前,都被掏干净了,只除了脸上这副眼镜,还有身上这一身的破衣服。
  从监狱被直接送到这里,身上自然不可能有能给儿媳妇的改口费。
  这让他有些局促不安。
  苏姚又不是因为对方不搭话就冷场的性子,她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我叫苏姚,我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我跟周言安在九月份结婚领证,当时情况不方便,他就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
  周嘉鹤扶了一下眼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是个好孩子,言安也是个好孩子,是我跟他妈拖累了他,也拖累了你。”
  也没什么拖不拖累的,苏姚就说,“咱们能成为一家人,那就是缘分,既然是一家人,那怎么能叫拖累呢,咱们这是同舟共济。”
  “再说了,这又不是你们的错,要怪只能怪环境。”她最后那两个字说得很轻,身旁的两人却都听清楚了。
  周嘉鹤真是一个非常和气的长辈,他关切地询问苏姚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她的学习情况。
  如果没有这次浩劫,他该是一个好大夫、好学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魄狼狈。
  “因为我跟他妈的缘故,言安是个直脾气,还特别犟,这就需要你多包容。但他从来就没有坏心眼,你们小两口过日子,要是他哪里惹你生气,小苏你就直接说,他会改的。”
  然后他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跟以前令他怀念的二三事,难免这让他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妻子,周嘉鹤不禁红了眼圈,强忍住泪意。
  其实周言安脾气挺好的,没说过有惹苏姚不高兴的时候。
  夫妻俩之间,如果一定要说一个人包容另一个,那也是周言安包容苏姚种种小毛病。
  耳边传来熟悉的军号声,这声音不算陌生,是吃饭号的声音。
  苏姚就跟这位说,“您先去吃饭,我们俩去跟外边那两位大哥说上两句话。”
  见父亲不动,还在看着他,让周言安想起小时候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以后,第一次被带到二叔家里,他也是这样看着父母,生怕被两人抛下。
  他于是对周嘉鹤说,“我们暂时不会离开,您放心。”
  苏姚说得就更让人放心,就听她说,“我们好容易过来这一趟,肯定要多待上几天再离开。只见上一面就走,那不是亏了。”
  周嘉鹤这才放心地离开。
  他离开以后,苏姚对着周言安说,“我们把父亲接出来,一起过完这个元宵节,再把他送回来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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