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节
朱襄道:“嗯。”
子楚犹豫了许久,道:“你先从让君父从感情上厌恶挑起争斗的人,然后将这件事上升到六国的阴谋,君父的手段一定会更加凌厉。但朱襄,你向来厌恶兄弟阋墙之事,为何要掺和进来?而且王位争夺,如昨日那样小打小闹,都是百余条人命。你怎么会忍心?”
朱襄深深叹了口气,道:“我虽重视人命,但也有亲疏远近。你和政儿若真没当上秦王,便是死路一条。他们先动手,我便要反击。再者,夏同,在这件事初起苗头的时候便以凌厉之势按下,死的人才最少。”
子楚跟着深深叹了口气:“言之有理。”
朱襄补充:“而且他们的手伸到政儿身上,我这个当舅父的真的很生气,必须反击!”
子楚失笑:“好。”
两人不再说话,闭眼酝酿睡意。
在子楚迷迷糊糊快入睡的时候,耳边响起朱襄的声音。
“夏同,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唔……知道了,啰嗦。”
……
朱襄的到来,参加狩猎的秦国众臣脸色都很精彩。
谁不知道,很少出现在人前的长平君朱襄此次到来,是为了给他外甥撑腰?
不知道是哪个蠢货出手。即便你要争夺王位,也对着太子子楚去啊。对着一个孩童使手段,真是下作。
只看这这手段,就知道那人不堪为秦王。
朱襄到来之后没有向秦王诉苦,反倒是带着受了委屈的嬴小政与其他秦公子“和好”,此举让众人赞叹不已。
看看这心胸,高下立判啊!
别说秦王的脸色变好了,他们看着也舒服。
最后一日狩猎,包括那些秦公子在内的人都笑意盈盈,好像遇到了什么大喜事。
除了嬴小政。
他还是没能狩猎到兔子。
嬴小政郁闷极了,就算他年纪不大,但弯弓射箭也算娴熟。为了让他射到兔子,大父还特意嘱咐多放了些兔子。他看到了好几只兔子在他面前闲逛,怎么就是一只都射不到。
嬴小政都想随便捡一只别人射杀的兔子回去冒充自己的猎物,但他的舅父一直跟在他身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他,让他不能得逞。
嬴小政瘪嘴:“舅父,说不定是你把兔子吓跑了,能不能去旁边?”
朱襄叹气:“政儿,舅父担心你再遇到刺杀怎么办?我怎么能离开你?必须一直跟随你左右,舅父才放心。”
嬴小政气得磨牙。
可恶的舅父,绝对不是这么想的!
嬴小政撒气,胡乱射出一箭,然后射中了一只黄皮狐狸。
护卫都在大声恭喜,让嬴小政表情变得很窘迫。
他只是随手射出一箭,怎么能射中狐狸?
算了。
“舅父!”嬴小政得意。
朱襄挑眉:“狐狸又不是兔子。当日我们打赌,说的是兔子,不是狐狸。”
嬴小政脸色一垮:“舅父!”过分了!
朱襄哈哈大笑。
最终嬴小政拎着一只狐狸蔫哒哒地回到了起点。
秦王柱见嬴小政年纪这么小,居然亲手猎到了狡猾的狐狸,十分高兴。
但他夸了嬴小政许久,都不见嬴小政高兴,十分疑惑。
嬴小政瘪嘴:“舅父说,兔子就是兔子,狐狸不是兔子。”
秦王柱:“……”扑哧。
虽然他知道这时候不应该笑,但就是忍不住啊。
子楚也笑了起来,把嬴小政笑得脸都因为磨牙变得鼓起来了。
其他卿大夫也得知了此事,颇为哭笑不得。
他们相信这只狐狸真的是公子政亲手猎到的了。只是长平君对孩子还真是“苛刻”啊。
玩外甥有趣吗?
看长平君那灿烂的笑容,是真的有趣。
因狩猎仪式最后这一支小插曲,冲淡了第一日刺杀事件带来的阴影。
虽然秦王柱对外宣称是“冲撞”,但狩猎场就这么小,秦王孙们行事又如此高调,谁不知道真相?
嬴小政与秦王柱的那番对话也被传了出去。虽然奴仆不算人,但护卫中还是有许多贵族子弟被惩罚,嬴小政杀伐果断的模样给他们留下很深刻的影响。
现在嬴小政展现出的孩童的一面,让他们心中的怪异稍稍消失了不少。
孩童还是像个孩童更好,不然就太可怕了。
“刺杀”一事不能对外宣扬,嬴小政猎兔子一事很有趣,变成了卿大夫回咸阳后经常闲谈的事。
于是嬴小政猎兔子这件趣事很快就传遍了咸阳,又传到了六国。
只是舅甥二人的小玩笑,在其他人耳中就变成了朱襄教导外甥。
朱襄让外甥猎兔子,外甥猎到了更好的狐狸,但朱襄说狐狸不是兔子,不能算数。有人说朱襄是让外甥诚信;有人说朱襄是恪守法制条令;有人说朱襄是告诉外甥不可投机取巧……
总之,这件事成为后世著名的教育典故,成为寒暑假生活的必读阅读文章。
朱襄现在就猜到了这件事可能会被后世歪解,因为现在的人就开始歪解了。
他正准备出发南下时,韩非和李斯结伴来问他这件事背后的道理。
两人各执一词,李斯认为朱襄是教导公子政赏罚分明时不可随意改变,哪怕对方立下更大的功劳,只要不是条例上规定的,就不能赏,要赏也要另立名目;韩非虽然认为李斯说得对,但他以对朱襄的了解出发,认为朱襄只是教导公子政做人要诚信。
他们目光炯炯地问朱襄谁说得对。
朱襄无奈:“都不对。我就是逗一逗政儿,想看他笑话。”
李斯和韩非:“……”
朱襄看着他们震惊的神情,失笑道:“为什么我做的事背后一定要有深刻的含义呢?”
李斯和韩非若有所思。
嬴小政不满道:“以后你们把舅父做的事都往故意使坏方面想就对了,舅父就是坏人!”
“猎不到兔子的政儿说得对。”朱襄点头,“孺子可教也。”
嬴小政气得用脑袋去顶朱襄:“我今天要吃兔子!啃兔子脑袋!”
朱襄道:“好,五香兔头给你安排上。”
嬴小政这才气冲冲地放过朱襄,去检查自己收拾的东西是否有缺漏。
朱襄问道:“你们二人此次前来,不只是问我这件事吧?”
韩非拱手:“我想与长平君一同南下。荀子说我书本知识已经学有所成,应该多增长一下见识。”
朱襄道:“好。不过若你随我南下,我肯定会用上你的才华与楚国敌对。”
韩非道:“楚国又不是韩国,我可以为长平君所用。”
朱襄心道,但你肯定知道,此消彼长,若秦国更加强大,攻打韩国的时机就会提前。所以只要帮助秦国,就是背叛韩国。
但韩非终于走出这一步,朱襄便难得糊涂,没有揭穿他。
“李斯,你也要与我同去吗?”朱襄问道,“你不是跟在蔺礼身边?”
李斯道:“主父说让我随长平君一同南下,协助长平君。待他来吴郡后,再与他一同返回。”
李斯现在是蔺贽的家臣,所以称呼蔺贽为主父。
朱襄道:“去见识见识也好。”他知道,蔺贽可能对李斯另有安排,虽然他问蔺贽,蔺贽一定会直说,但没有必要追问。
多了两个助手,朱襄想此次南下一定会顺利许多。
出发时,最后一个大助手来了。
吕不韦因为触怒秦王,重新成为富商,现在跟随朱襄公南下,想要赚取更多的钱财重新复宠。
吕不韦虽然不如朱襄,但他毕竟是太子子楚的“恩人”。所以子楚成为秦太子之后,他也门庭若市,门客云集,一时间在咸阳城风头无两,成为秦国新贵。
当他被秦王柱训斥,外界猜测他商人性格发作,两头下注触怒秦王和秦太子,所以被免去官职后,他的门客就像是廉颇当年长平之战被解除将军职位时一样,立刻做猢狲散。
吕不韦因此心情很是不好。
他已经很富裕,所以一直追求的是一个“贵”字。子楚成为太子之后,他以为自己追求的已经成真,也以为自己的门客一定是真心跟随自己。
他认为自己不比那些战国出名的公子差,身边的门客一定像信陵君的门客一样,无论信陵君境遇如何,他们一定会跟随自己。
结果他刚刚失势,就从门庭若市变成门可罗雀,这落差让他心里十分不好受。
吕不韦与朱襄同坐一辆马车,路上自来熟地对朱襄自嘲:“富贵真是如云气,转眼间就消散了。”
朱襄以廉公当年境遇鼓励吕不韦:“门客就是如此,待你富贵时又会聚拢。你要自己放宽心,不要把这些外来之物放在心上。你对利益看得过重了。”
吕不韦叹气:“我知道。但这很难改啊。”
朱襄道:“难改也要改。这次其实是好事,让你醒醒脑子,以后少招些门客。”
吕不韦疑惑:“少招些门客,他们就不会抛弃我了吗?”
嬴小政阴阳怪气道:“不,少找些门客,将来秦王厌恶你的时候,不会有太多人为你惹事。”
吕不韦:“……”公子政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他怎么一直对自己阴阳怪气?
朱襄按了一下嬴小政的脑袋,道:“政儿倒也没说错。你以太子子楚的恩人自居,拉拢起了这么大的声势,将来难道你还要以秦王恩人自居?秦王怎么能有一个恩人排在他的上面?且低调些吧。”
吕不韦沉默。
朱襄道:“之前我就劝过你,你当时听了进去。但当夏同成了太子后,你又虚荣起来。吕不韦,你在夏同微末之时雪中送炭,是择明君而投之,而不是奇货可居,明白吗?”
嬴小政阴阳怪气道:“显然,他一点都没明白,我阿父不是货物,而是他的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