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节

  他说着说着,便要下拜。
  孟松云眨了眨眼睛,他表情不变,但那高大如山的老虎眼中却似是要垂淌出眼泪。
  他虚空一扶,孟老汉欲下拜的身影僵在了半空。
  “不敢受这一拜,怕遭天打雷劈。”
  孟松云淡淡的道。
  老汉不明就里,听闻他这样说,觉得其中必有深意,又觉得悟不透‘仙人’所言,而感到惶恐无比。
  “……”
  孟松云扯了扯嘴角。
  他伪装了七百年,嗔笑怒骂皆随心所欲,可此时他却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浅笑,甚至不敢与孟老汉的双眼对视。
  ‘这样的场景兴许是应该哭的吧?’姚守宁的脑海之中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这声音年轻而困惑,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孟松云。
  他的目光落到了孟老汉的身上,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姚守宁的盯视,少女随即反应过来,这也许是孟松云的心声。
  这位本该七百年前死去,且狡猾非凡、心狠手辣的道士好似第一次打开了心防,让她可以在这瞬间窃取到他内心的真实。
  ‘可我还是哭不出来。’
  他‘说完’,长长的叹了一声:“唉——”
  声音之中带着淡然,又隐隐有些惆怅。
  姚守宁听到那一声叹息,见这两人相见不相识,心中也觉得有些酸楚。
  就在这时,‘呜呜——’
  一道细微的抽泣声响起,惊动了在场三人。
  第415章 逆天命
  孟老汉初时还以为出现了幻听,惊得混身一震。
  稻草丛中,‘悉索’的声音响起,他顾不得正与‘仙人’说话,本能转身。
  只见脑袋迸裂气绝的狼妖尸体倒在碎屋之中,在它身旁的女人尸身却动了动,那翻动稻草的声音就是从女人身下传来的。
  “是人是鬼?!”孟老汉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忙颤抖着要去摸那被他扔在地上的扁担,心中懊悔自己大意。
  妖邪毕竟只是畜类修行,与人不同,大多都有领地。
  一般一个领域只能有一只妖邪的存在,若多了便必会相争,他见这妖怪凶狠,又独自在此,以为情况也是如此。
  再一细想,这是狼妖,狼族偏偏是族群,兴许此地还有其他妖怪的存在。
  “给我滚出来!”
  孟老汉身手灵敏,反应也快,他初时的惊惶之后很快捡起了扁担,对准了女尸的方向,并用力剁击地面的稻草,发出‘呯呯’的警告声。
  那‘悉索’的声音一顿,接着妇人尸体下方的稻草发出‘索索’声响。
  姚守宁已经猜到了一些情况,脑海里浮现出长公主曾说过的话:
  皇室秘史记载之中,七百年前,孟松云家乡遭了妖祸,他的母亲为了救他,死于妖邪之手。
  而正是因为他的母亲死前牢牢护持着他,才为他争取到了一线生机,等到了明阳子的到来,年幼的孟松云才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她看向孟松云。
  虽然知道此人心冷如铁,可女性丰沛的情感及强烈的共情心理,却使得她对这个道士生出了无止境的同情,哪怕她知道孟松云并不需要怜悯,哪怕她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可能完不成任务,解不了因果,死于七百年时空中的‘旅人’。
  “五哥……”
  她乖乖的喊了一声,伸手去拉孟松云的衣袖。
  “啊?”他下意识的答应,接着本能举手,作出掐指一算的手势。
  这是他这些年形成的条件反射,躲藏于黑暗之中,以强大的占卜之术,算清谁在‘召唤’自己。
  她眨了眨眼,孟松云转头看她,两人目光相对。
  少女的眼神温柔且真诚,而年轻的道士则平静如古井,两相对望,孟松云率先别开了脸。
  不知为何,他无法直视姚守宁的眼睛。
  她的眼睛太明亮,仿佛能看穿每一个人的秘密,令他不安、恐惧。
  姚守宁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五哥,你想哭吗?”
  她说中了他的心声。
  他有些不大习惯被人看透,可是他又知道姚守宁觉醒了辩机一族的力量,她本来就拥有看穿人心的能力。
  “我哭不出来。”他摇了摇头,微笑着叹息了一声:
  “守宁,我哭不出来,我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他说话之时,孟老汉神情专注,注意力全集中于女尸身下:
  “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匍匐在地的尸身张开双臂,死后仍维持着护持着身前的动作。
  随着孟老汉一声厉喝,她身下的稻草动了动,一只乌漆抹黑的小手从草丛之中钻了出来,接着摇了摇压在‘他’身上的女尸,带着哭音,奶声奶气喊了一声:
  “娘?娘——”
  孟老汉紧绷的神情一滞,几乎是刹时之间,他忙不迭的将手里的扁担一扔,蹲下身来,搬开了压在稻草之上的女尸。
  他双手扒拉着将草堆拉开,一个年约四岁的孩子趴在草堆之中,后背心全是血,一张脸也布满了血污,仅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大眼睛。
  “守宁,我哭不出来,我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孟松云说着。
  而七百年前,年幼的孩子被孟老汉从稻草之中挖出,重见光明,看到了死不瞑目的母亲,见到了面前蹲着的陌生老者。
  屋里狼尸横陈,还有半截被啃咬的尸身。
  “哇——”年幼的孩子放声大哭,声音尖利,打破了满村庄的沉静:
  “娘,娘,爹——”
  孟松云脸上的笑意一滞,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嘴唇紧抿。
  孟老汉怜爱的将孩子从草丛之中挖出,欢天喜地:
  “没想到,这个村子中竟然还有存活的人,这真是幸运,幸运——”他激动得手足无措,接着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那女人被翻转过来,她的心口被掏穿一个碗口大的洞,死前瞪大了眼睛,可以从她失去光泽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她的焦虑。
  她担忧她的孩子无法逃脱危险,死于妖邪嘴里。
  “娘——呜,呜呜,要爹——要娘——”
  “好孩子、好孩子,莫哭,莫哭。”
  孟老汉手忙脚乱的哄着,原本死寂的村庄之中逐渐多出了其他的声音。
  遭受妖邪肆虐之后的村子并没有全员死绝,只是之前大家不敢发出响动,害怕丢了性命。
  此时危机已除,有孩子哭泣,村中似是来了强人,大家暂时得以安全,才有人陆续出村,不安的往这边靠近。
  “好、好、好。”孟老汉见陆续有人出来,不由大喜:
  “看来老汉来得不晚,黄土坝村仍有幸存者呢。”
  姚守宁也受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不由面露笑意。
  人的本性都是趋吉避难,向往欢乐,伤感于悲剧,她也不例外。
  黄土坝村出了事,村里大部分的人都死于妖邪之口,小孩一家也遭了灾厄,父母惨死。
  可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妖邪此时已死,这一家没有灭门,死亡之下有孩子存活,便如老树枯腐,却有嫩芽新生,总归是希望未绝。
  对于姚守宁来说,这也是一桩好事。
  孩子活了下来,正与历史记载相应对,历史没有被改变,她便多一分存活的机会。
  她受到现场气氛影响,双眼微湿,轻轻抽了两下鼻子,却察觉到身侧异常的安静。
  姚守宁转头去看孟松云,只见他站得笔挺,如松竹一般,一张俊美的面容全是淡漠,仿佛在看别人的悲欢离合。
  她这个外人倒是眼圈红红,鼻尖酸楚,她抹了下眼睛,小声的问:
  “五哥,你怎么不说两句呢?”
  “说什么?”
  孟松云淡淡的问了一声。
  “……”姚守宁被他问得一滞。
  “你——他,他活了下来,难道不是好事吗?”
  “天真。”孟松云微微一笑。
  “此时活着,难道你就以为他真的活着吗?”
  “什么意思?”姚守宁的泪珠含在眼眶,吸着鼻子问了一句。
  她不知道事情哪里出了意外,孟松云这个当事人表现平静,情绪稳定,反倒是她这个外人看得眼泪滚滚,喜极而泣。
  “‘他’身上有妖气。”他低声的道:
  “就是活下来,父母俱亡,本身就是个不详之人——”
  “你胡说些什么!”姚守宁皱眉喝斥,打断了他的话。
  好端端满腔感动,被他三言两语及冷淡的态度打得稀碎。
  孟松云冷笑:
  “难道不是吗?为了救‘他’,父母惨死,父亲甚至死无全尸,这个世道之中,‘他’只是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两个成年人有气有力,相互扶持存活机率不是比‘他’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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