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就如同此番要送一个赘婿去?县里读书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气不到一处来?,那?还算是板正的国字脸上,几搓胡须随着他激动的表情而跳动起?来?,“我不来?,你还不得翻了天去??”愤愤地坐下,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继续怒道:“一个两个的,实在叫人不省心,我周火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周梨见此光景,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都快速捋了一遍,一下就有了数,周老?头这是不愿意叫自己送白亦初去?县里读书?
毕竟近来?村里好几个同族长辈,就已经明里暗里劝过了。
至于周老?头后?面话里抱怨的另外一个人,大约是杜仪。
“爷,您冷静些?,我正琢磨着去?找您拿主意呢!”她将眉头往下敛了敛,倒了茶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上前去?,温声说着。
周老?头见她瘦瘦小小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怕是自己错怪了她,接了茶到手里,“你果?然是想找我拿主意的?”
“那?是自然,这家里头除了爷,我是谁也信不过的。”周梨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是她怎么可能就听周老?头的?只不过是清楚地晓得这人在暴怒之?下是不大可能被劝和的,而是需要被认同。
所以她想都没想,立马就顺着周老?头的意思。
果?不其然,周老?头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些?,那?几搓胡须也柔软地垂了下来?,“我就晓得你这个孩子是聪明的,不犯糊涂。不过外面传言怎么起?的?”
当然,周老?头也不是那?样容易糊弄的。
所以周梨也不打算同他耍心思,只垂着头叹气道:“我的确是打这个主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周老?头捧着茶才抿了一口,心里对她的怒火算是消了去?,毕竟这个小孙女治家有一套,元氏那?个继室安安分分的,小孙女婿也算是勤快老?实。她若是没有半点本事?,这两人不得早翻了天去??所以有时?候周老?头都在想,若这周梨是个男娃儿,那?周家怕是真要出人物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免是有些?惋惜。
可当下又听到周梨的确打算送白亦初去?县里读书,胡子又重新抖动起?来?,“你糊涂了?”
周梨没抬头,捏着小手在他对面坐下身来?,“我是糊涂,可是爷啊,我眼见着玉宝哥他们三兄弟是一点读书的心思都没有,咱周家要指望他们出头,怕是得祖坟冒烟才是。三叔家那?边的文才哥虽也念了好些?年的书,可如今也没听说半点好消息,我想来?实在是不甘心,咱们周家那?往上细数,也是出过人物的。”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全都是一副要让周家光耀明楣的信念,“若阿初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那?也罢了,可他偏又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你说他虽不是周家血脉,可终究是入了我周氏宗族的女婿,也算得上是半个儿子。我指望不是哥哥们,就只能求他出人头地,也好让咱们周家在这十里八乡立起?来?。”
周老?头眼见着小孙女这满心的远大志向,有那?么一瞬间作为这个家里的一家之?主,他稍微是有些?自责愧疚的。
他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叫儿子们出人头地,叫祖宗脸上有光。
所以这一时?间看着周梨,竟是有些?愣住,说不上话来?。
不过热血鸡汤虽是叫人上头,周老?头终究是吃过了那?许多盐,哪里这样好哄的?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口回绝:“那?也不可,爷知道你是为了周家好,可咱不能冒这险,白瞎把银子花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觉得,周梨完全可以再等个五六年,自己生个孩子来?供读书比较实在。
第32章
不过这话他还没说出口, 周梨早就已经猜了个七八,便趁先开口道:“大家的顾虑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晓得大家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能等, 大不了以后好好供孩子罢了,左右那做父亲的能读书?,想?来小的也不会查到哪里去。只是……”
她说到这里, 竟已经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老头:“只是我心里难过,我爹走了后,就爷您真心?待我好,可偏我是一个姑娘家,又做不出什?么大作为,如今只想?着唯一能报答爷您的,就是叫您有生之年, 能叫人见了磕头叫您一声老太爷。”
而这前提, 也只能是晚辈做官,家?中长辈才会有这份殊荣。
一声老太爷,果然叫周老头有些沉沦了去。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震惊,忙要给周梨擦眼泪,“好孩子,是爷错怪你的好心了。只不过你的心意爷晓得了,咱不能拿钱去赌, 若是打了水漂, 你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周梨没再说什?么了,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再说就会令人?生厌。更何况话说满了, 都没能给人?想?象空间。
所以她如今给周老头画了个做老太爷的大饼,回头叫他自己想?去。
因此也不提, 擦了眼泪后,便转而提起过年事宜。
不过周老头却提起了杜仪的事情?。自打去年将人?接来后,因那时候潘氏娘家?人?住在那边,所以周老头让杜仪兄妹歇在周梨家?这头。
没想?到隔天他们去了镇子上,就在周秀珠那里安顿下来,便不再怎么来往了。周老头一直觉得,多半是因为那老太婆管杜仪要银子的事情?,为此也是没少和周老太争执吵闹过。
如此叫杜仪心?生了隔阂,如今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同自己这个做外祖父的说。因此晓得周梨常去镇子上,和他也算是相熟,便问?道:“他老大不小,到底怎样?打算的?有好姑娘可不能就此耽搁了。还有我听人?说他在堤坝上认识了几个县里的人?物,可是什?么人?,行的是不是正道?”
“都是好人?家?的子弟,因见着表兄有一门雕花刻朵的好手艺,方?一并玩耍。”周梨简单回着。
周老头听罢放心?了些?,但仍旧对杜仪婚事不放心?,只要周梨让周秀珠好生劝着。
这一说杜仪的事情?,白亦初读书?的事儿自然也就揭了过去。转眼快到晌午,周梨要去做午饭,留他用饭。
周老头却是个避嫌的人?,见着寡妇儿媳元氏回来了,便起身走,“不了,我回去吃。”然后便告辞走了。
周梨送他到门口,这折回身来,想?着一个早上不见白亦初,便同元氏问?:“还在鱼塘边上?”
元氏正是从那头过来,“是呢!”想?着白亦初的确一副不愿意继续读书?的样?子,很?是不解,“他既不愿意,你这又何苦来哉?”
“现?在不愿意,总好过将来后悔,如今就辛苦个十年八载的,可若这十年八载不辛苦,往后一辈子都要吃苦受累。”他们这样?的出身,除了读书?哪里还有什?么捷径可走?读了书?就不用每件事情?都亲自去实践了,节约了许多时间,还能从那书?中总结出别人?的经验和避免教训。
因此,这书?要读。还是那句话,不为了考功名,就为了将来他活得轻松些?,也要读。
元氏本想?劝的,可听得周梨这话,又觉得是有着十二分道理的。于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回头我也好好劝一劝。”
可怜白亦初还在想?着,怎么让元氏和自己统一战线,毕竟他也看出来了,元氏是不想?去县城里的。
然这才回来,就叫元氏一把逮住,“阿初,我有话同你讲。”
白亦初心?说正好我也有话说,只赶紧跟她一起避开厨房,绕到后院去。
此刻周梨正在
厨房里忙,自打她身体好起来,厨房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在张罗。无他,只因这食材什?么样?样?不缺,但是元氏缺乏一双制作美食的手。
又说白亦初和元氏到了后院,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碎玉米粒喂鸡,一面?问?着,“元姨你也不想?去县里吧?”
元氏倒没有骗他,只点了点头。但还没等白亦初笑出声,她又继续说道:“但我觉得阿梨说的对,男孩子就是要读书?,难道你这一辈子就想?做个庄稼汉子不是?”
白亦初的欢喜当即就咔在喉咙里了,怎么也想?不通元氏怎么还没拉拢就开始叛变。直愣愣地看了元氏好一会儿,确定她果然再劝自己后,这才道:“那又不只是读书?一条路。”
“是不止读书?一条路,我晓得你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枪,我和阿梨也不拦你,可你若想?上战场,这心?思起都不要起,人?就一条性命,你要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你叫阿梨怎么活?同我一般做个寡妇么?”元氏向来温和,一句重话都不会同他俩说。
不过如今这口气,却比往日里要严峻了几分。
叫白亦初也不敢继续跟她反驳。本来还想?说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的,一定会出人?头地。但转头一想?,这样?的话拿什?么来保证呢?但他也不愿意读书?,读书?之后他就不能跟着干活,还要让家?里的两个女人?来养他。
再有,周梨有多少银子他心?里有数,如果自己出了头尚且还好,可若运气不佳呢?这些?个银子岂不是都打了水漂,周梨和元氏往后可怎么过?
反正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也感?恩周梨愿意花钱供他读书?,可问?题在于这恩情?太大了。别说他是买来的赘婿,就是这村里有几户人?家?,愿意供亲儿子上学的?
但他又十分了解周梨的脾气,若这话他给说出来,不晓得又要被周梨怎么说了。
于是也只能叹气。把希望放在周老头那,反正听周铁胆他们说周老头来过,必然是为了自己读书?的事情?。
周老头怎么可能让自己读书?呢?想?到这里,倒也没多担心?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猝不防及,让周梨也一直没得空去镇子上找杜仪帮忙凭房子一事。
因为隔天在半坡庙里的花慧被她爹和后娘给接了回来。
她爹在堤坝上干活的时候,受了伤往后做不得重活,如今家?里也就少了一个大劳力,弟弟妹妹一串年纪又还小,她奶今年开春在田埂上踩滑掉了田里,叫人?发现?救出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瘫了,一直都卧病在床。
这一年来,花慧家?里厄运连三。
所以觉得她在庙里也没什?么用了,整日烧香也没见菩萨保佑家?里,倒不如将她接回来嫁人?换彩礼缓解家?中艰难。
这事儿瞒得很?好,人?家?她爹和后娘都相看好了,八字也都订下了,才去将花慧接回来。
近来周梨心?思都在白亦初读书?之上,也是好几日没过去看瘫痪在床的花慧奶了。
今儿一早听着花慧家?那边热闹,元氏去探了一头,才得了风声,忙同周梨来讲。
花慧和周梨一般年纪,也是要过了年才满十一。
这样?的小小年纪,若是嫁过去做个童养媳倒也使?得,可偏偏她嫁的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
“真真是作孽啊!听说那男人?大的儿子就比花慧小个两岁,小女儿还在襁褓里,女人?是死?在难产里。”所以男人?带不来小儿,便花了钱托媒人?找个可靠的帮带孩子。
周梨一听,顿时头皮发麻,“真是作孽?可订下了?那男人?不知道花慧今年多大么?”
元氏回着,“晓得,听说早前媒人?给相过寡妇或是黄花闺女,但他嫌人?大有心?思,生怕对他娃儿不好,所以这最?后就挑中了花慧。一来觉得她在庙里待过,必然有一副慈善心?肠,二来她年纪还小,心?思少。”
周梨心?想?,既然怕这怕那的,他雇一房奶娘不就是万事大吉了么?却又听元氏解释,“那鳏夫有些?家?底的,家?里还有个老太太,今年身上也不大好,指望着冲喜能叫她好起来。”
这下换周梨没得话说了,白亦初被买回来和自己拜堂,可不就是冲喜用的么?
但是她一想?到那鳏夫做得花慧的爹了,这跟自己和白亦初是不一样?的。因此也是如何也坐不住,忙去了花慧家?里。
远远还没进门,就见花慧家?如今大门开敞,里头宾客声尤为热闹。
花慧爹娘都忙着招呼亲家?,所以也没空管她一个小丫头,她直径摸到了花慧奶的屋子里,果然见花慧坐在里头。
花慧见了周梨,眼里闪过一丝欢喜,“我本想?去寻你,可我爹不叫我出门,我琢磨着今儿你必然会听到消息过来的。”
周梨见她穿着一身红花打底的新衣裳,盘腿坐在她奶的床边上,一副老实模样?,“他不叫你出门,你就不去了?”方?才似乎听说,今儿就要把花慧接走,怕那边的老太太等不及了。
花慧听出周梨口中的怨气,心?中倒也不怒,反而露出一抹笑容来,拉紧了周梨的手,“不枉我们俩从小要好,人?人?都欢喜我这桩婚事,觉得我去那庙里果然修了好福气,嫁过去给人?做太太,就你一个人?忧心?我。”
周梨知道花慧不糊涂,可却也不解她为何不反抗,听得这话一时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你既也晓得往后过的日子不是那般好,怎如此老实坐在这里?你晓不晓得,他们一会儿就要将你给带走的。”
花慧苦笑,一面?垂下头,“我自然晓得的,我若是真不愿意,我师父肯定也会替我想?法子。”可她说到这里,口气却生出一股子的悲凉,目光瞥向了瘫痪在一旁的奶奶,“可是,我不能不管我奶,我娘走后就我奶拉扯我长大,若不是她将我送去庙里得了这几年清闲日子,只怕我早早就被我爹他们给卖了去。”
所以花慧也想?,自己若真嫁了,既给那头冲喜,也能替奶奶这里冲喜。就算没什?么用,但自己嫁过去了,这里收了彩礼银子,多少是能匀一些?出来给奶奶抓药吃。
这些?话她是没说出来,可周梨那样?聪明,哪里还能看不出她如何打算的。但正是因为猜到了花慧的想?法,周梨才会觉得更难过,明明是要好的朋友,可自己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那样?一个做得爹的男人?续弦。
这会儿反而要花慧伸手给她抹去眼泪安慰,“阿梨,你也别难过,也许我和你元姨命一样?好呢!你看你爹待你元姨好,你也敬爱她,没准我的继子继女也这样?对我呢!”
可这话不但没有半点安慰到周梨,反而让周梨哭得更难过了。
她对于花慧嫁人?一事,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抱上了扎着红绸花的毛驴,叫那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着走了。
周梨还是一路追到了村口,瞧着坐在毛驴上的花慧身影越来越模糊,她眼泪也流得越来越凶了。
白亦初不知几时跟来的,拿了手绢给她擦眼泪,“你别太难过了,我听说了,她若是不嫁过去,她后娘原来是要将她卖到那种?地方?的。”
所以,这样?一对比,花慧这个结果还是好的?恰恰是这样?,才叫周梨觉得悲凉。
姑娘家?,要活着实在是太难了,要活得好更是难上更难。
她终于是没有忍住,转身扑在白亦初的肩膀上哭起来,“凭什?么啊?”
周梨病了,那天哭了不知道多久,叫白亦初给背回家?后开始发烧。
她自打白亦初到周家?后,还是第一次生病,可将元氏给急得不行,又是请了郎中找了神婆,就怕她忽然引发旧症。
好在烧了两日,那体温终于是退了下去,只是身体虚弱得很?,每日只能勉强吃上一小碗白粥。
这可把白亦初给吓着了,端着小瓷碗一点点耐心?喂她,一面?劝着:“你可快些?好起来,我再也不同你对着干,你想?叫我读书?,我就好好读,往后给你挣诰命。”
周梨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处于什?么状态,反正现?在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便是听到白亦初给自己挣诰命的话,情?绪也没有半分起伏,只想?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
也是她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