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明朗是我姨母的孩子。”
林娇快速把自己知道的情报汇总了一遍,好像是听说,裴景当年跟家里断绝关系后,唯一联系的亲人就只剩下一位姨母。
在他那位姨母的夫君战场捐躯后,裴景更是担了赡养她的责任。
她还在思考间,裴景又走近了,林娇嗅觉向来敏锐,闻到了他身上冷冽清爽的竹香气。
他在距离自己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凤目微微眯起,看向不远处还坐在桌旁的痴儿。
“明朗,过来。”他开口,不怒却威。
哪怕是个痴傻孩子,也是知道怕他的。靠近的时候还带着小心谨慎,小心地叫了一声:“哥哥。”
林娇视线微斜,看着裴景摸了摸他的头:“又乱跑了。”
他这么说着,但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一屋子的人,都因为裴景的到来忐忑不安,只有他自己神色自若,还重新看向林娇。
“七姑娘要不要再续杯茶?”
林娇本想说不必了,可是看着裴景都已经抱着明朗入座,她只能改了说辞。
“那就打扰了。”
她浑身不自在地坐回了原位,听到裴景给她点了一壶云顶。林娇看过去,这茶她都没听说过,该不是什么上等的茶才是。
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裴景开口。
“这茶虽然喝起来一般,但闻起来香。”
这话让林娇笑了出来:“不打紧,我就喜欢香的!”一时间又没克制住嗓音里自带的娇俏。
裴景身旁的陈迟因林娇的笑容微微晃神,真是不得了,这林七姑娘的笑,可真是太勾人了。明明是最纯真无邪的笑容,偏生上扬的眼尾就像是在含情魅惑。
他又看了一眼自家大人,眼眸微敛看不清表情,但桌上的小指,却微微一动。
明朗还是喜欢把手指放进嘴里,被裴景看到了,将他的手指拿出来,眉头微皱:“我说过了,不可以这样。”
这次,他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严厉。明明不是训斥自己,林娇却不自觉收敛了笑意,坐得端端正正。这可真是她见过最可怕的人了。
裴景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又继续转回去,用手帕擦拭着明朗的手。
这样伺候人的动作,他也做得优雅而矜贵,林娇多瞟了两眼他的手,陆思明的手就已经是修长匀称了,但裴景的手却更胜一筹,在墨蓝色手帕的映衬下,还多了几分力量感,像是什么东西在那手里都会被捏碎一般。
被训斥的明朗委委屈屈,含着泪又不敢哭,最后看向林娇:“美人姐姐。”
像是在求助。
林娇面色僵了僵,你跟我求助什么?我也怕啊!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得惯了的,如今这环境只觉着压抑。不等茶上来,就已经坐不住得起身了。
“既然小公子已经交给裴大人了,我出府已有些时候,就先行告辞了。怕是回晚了姨娘会责怪。”
国公府的姨娘哪有那个胆子责怪她?别说裴景,便是陈迟也看出了七姑娘这是找的说辞。
开口挽留的竟是明朗,见林娇起身,小家伙儿往外探着身子就要拉她,嘴里还叫着:“美人姐姐……”
那模样要多不舍有多不舍,看得人心也融化了些。
裴景一只手就把他按住了,沉声开口。
“既是如此,七姑娘早些回去吧。今日之事,改日再登门道谢。”
“还请裴大人不用放在心上。”林娇又福了福身,裴景坐在那里没有动,是陈迟送她出去的,但她却觉着直到自己出门前,男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朗哥儿的父亲,当年是死在了云关之战。”送她出去的居然,陈迟突然开口,“朗哥儿三岁的时候不小心头撞到了假山上,便变得痴傻了。”
“明夫人一直自责,觉着是因为自己没能走出丧夫之痛,才疏忽了朗哥儿,酿成大祸。这次他又差点走丢,还好有林七姑娘。不然明夫人只怕会真的承受不住。”
林娇觉着哪怕自己没有遇到,依着裴景的权势,找到明朗也是晚一会儿的问题。
她只是有些感慨,原来这小公子的父亲是死在云关之战。
当年各地藩王叛乱,大梁大乱。北域的安南国趁机来犯,驻关将军连失两城后,死守云关,才算是守住了大梁的边境,只是也死伤无数。
一时间,林娇想着明朗,又多了几分同情。
陈迟回来的时候,裴景给林娇点的茶已经上了,满屋飘着茶香,失去了主人的茶水,如今在裴景手里,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缓缓摩擦着杯口。
陈迟如往常一样汇报着:“林七姑娘今日是去了陆府。大约是想同陆老夫人请罪的,只是被拒之门外了。”
裴景的手顿了顿。
陈迟也没想到林七姑娘对那陆思明这么执着,想来够大人头疼了。
“手镯。”裴景突然开口。
陈迟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继续说起:“七姑娘的手镯,是被陆思明的妹妹要了去。”他以为是小事,才没特意汇报的,只是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想想,这位七姑娘,什么时候出门会不把首饰带齐。
他能明显感觉到,裴景的脸色沉了沉。
也是,这陆家,除了陆思明,竟是没一个正常的。
第6章 梦境
等离了茶楼远远的了,林娇这才又神采飞扬起来。
方才她一直说着“不用放在心上”“不打紧”“没关系”,可是如今一想,这可是帮了裴景啊!对爹爹来说,有这么个人情,肯定是只有好处的事情。
是以,她回了家中,一见着林锦正,就说了此事。
见她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小得意和求夸赞,林锦正忍不住露出笑意。
“我们夭夭果然是爹爹的小福星。”
那可不!不过……
“若他真是登门拜谢了,爹爹你得帮我挡着挡,我可不想再见他了,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她一想到裴景的眼神,总觉得心有余悸。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便都归结于害怕。
林锦正笑了笑:“其实裴大人虽然行事狠辣了些,却也不是个是非不分之人。”
林娇想着他对明朗时耐心十足的模样,确实也不像是外面传得那么可怕。
“不说这个了,”林锦正突然声音一沉,“你今天出去做什么了?”
“我……”说到这个,林娇倒是心虚了,眼神不住地四处瞥,“我就是出去散散心。”
“夭夭,”林锦正语重心长,“其实淮之这个孩子,爹爹不讨厌。他对你怎么样,爹爹也看在眼里。但他那个母亲和妹妹,没一个省心的,你嫁进去,迟早会受委屈的。”
林娇一撇嘴:“谁能给我委屈受?”
林锦正知道自家女儿心思有多单纯。她也不想想,等她嫁进去了,那老太太有的是手段磋磨她,自己如何时时刻刻护着她?
那陆思明还是个大孝子,又能如何?
最后委屈都得夭夭来受。
“反正,除非他同意入赘,不然这门亲事你不用想了。”
只可惜被宠大的林娇完全不觉得谁能欺负了自己,她也没把林锦正的话放在心上,别人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家是她说了算。
眼尖看到回府的林书南,她忙辞了爹爹就跑过去了。
“哥哥,你送了吗?”
“送了送了。”林书南说得面不改色。
“那……”林娇拽着他的袖子一角,想问陆思明是什么反应,又问不出口,她想得入神,手上不自觉用力着,林书南就算是迁就她的步伐了,被她扯着的那边衣角也直往肩下滑。
他哭笑不得地把衣服往肩上拉回来。又觉着妹妹纠结的模样甚是可爱,不过这人逗狠了会急的,于是自己问了:“是不是想问陆侍郎什么反应?”
林娇忙不迭地点头。
“他说……”林书南故意停顿了一会儿,“那不像是你亲手做的。”
其实这是林书南自己的想法,放在陆思明身上,他还有点小愧疚,不过,为了斩断这段孽缘,只能用点小手段了。
林娇一听就恼得很,比今天被陆思瑜要走了手镯还恼。
她一抬手就打在了林书南身上:“他就说了这个吗?”
“嗯。”林书南撒谎得面不改色。
气得林娇又是咚咚地锤了他两下:“他就只关心那个吗?呆子!笨死了!”气恼之时还委屈得很。
“就是说啊。”被打疼了的林书南默默当了被发火的替身。
但是看着林娇咬唇委屈得欲哭不哭的时候,他心里也不好受。
“夭夭……”
林娇不等他说完人已经跑开了,林书南只能叹了口气。
回了房,林娇也还是觉得又恼又委屈,鼻子一酸就想落泪,她今日被陆思瑜那般为难都没这么委屈的,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只要服了软,陆郎定然会马上回头。
可如今倒像是自己的死缠烂打了。
自己都这样了,他若还是不领情,那自己也不要他了!
林娇愤愤地想着,她是躺在床上的,这么想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
像是进入了梦境,但她又觉着自己是清醒着的。因为她能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象。
她看到了自己只穿着就寝的里衣,披着一层被子,站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
林娇有些发愣。
若不是这人长着跟自己一样的脸庞,她是绝不肯相信这是自己的。她的皮肤遇着棉麻会起疹子,所以从不会穿这种材质的衣物,遑论是里衣。再者锦衣玉食的林七姑娘,什么时候会裹着这么一床看起来虽然干净但破旧的被褥。
这可真是噩梦。
“哎!”她听到梦里的自己在局促不安地说话,“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林娇顺着她说话的方向看向了床上坐着的人,竟然是……裴景?
是裴景,但又不像是裴景。
明明是一样的脸,他看起来更加清瘦一些,身形没有那么高大,整个人透露着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