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节

  其实自打第一条混凝土路修好,就有不少朝臣到吏部以及城建署打听过,想要出钱让城建署为自家门口也修一修路。
  一来为了出行方便,二来更是为了颜面。
  长安城中富户甚多,好颜面爱斗富的人也多,有的为了宴席上一道珍肴,都不惜耗费百金。
  而菜肴还得进门上桌的客人才能吃到,但这样一条路修在门口,可是人人都能看见的!
  姜沃来自于信息爆炸时代,见多了为展示自己‘与众不同’,尤其是‘高人一等’付出极高的溢价的人与事。
  因而,在她的授意下,城建署至今未松口给任何勋贵世家私人修路,哪怕是王公贵族也皆不允。
  毕竟,姜沃的‘哄抬物价以牟取暴利’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混凝土路本身的好处,确实足以让城建署报出一个远高于成本的高价,但还不够。
  “臣请帝后之尊,为此路再加贵重!”
  在皇权社会,还有什么比镀上一层帝王光晕,更能‘哄抬物价’的呢?
  若是帝后先为此‘混凝土’正式御赐名称,再将此路作为一种‘特殊赏赐’,赐予寥寥数人,后加以舆论指引,估计不用一年半载,这种混凝土路的身价,就会再增十倍甚至百倍。
  官方技术垄断以及极度的需求,就能决定市场定价。
  待混凝土路变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那么一旦城建署放开口子,可以为私家限量修路,想必愿意高价修混凝土路的人,会多如过江之鲫。
  姜沃的初步打算是,城建署为‘豪富’之家每修一米混凝土路,至少能挣出来为大唐修百米路的银钱才行。
  毕竟,看辛尚书的态度,她要是想从国库里拿到修路预算,估计得像王神玉一样天天去户部静坐。
  还是自己搞钱自己花更痛快些。
  因而她此时望着帝后,简直像是守财奴望着金元宝,松鼠望着坚果山,眼巴巴问道帝后什么时候肯给‘混凝土路’一个正式的皇家名分。
  见姜沃如此神态,皇帝方才的文艺伤感尽数被驱散,他笑道:“姜卿这样好生眼熟,简直是户部辛尚书每年年初,在朕跟前算账目哭穷的样子。”
  “哪有半分当年初见,仙师高徒飘然出尘的样子?”皇帝想起来还打趣了一句:“姜卿如今自己也是师父了,将来就这样带弟子吗?”
  姜沃也笑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臣是理解辛尚书的。”
  皇帝收了打趣之色,正色颔首:“这话是。”
  显庆年间,朝中对外多有征战。凡用兵,便是花钱如流水,烧钱如烧柴。
  哪怕此时国库支撑得住,但想到国土辽阔,将来为平边事,还不知又要起何刀兵,皇帝心里也要虚上那么一虚。
  这混凝土路的好处,皇帝也见到了。但让他下旨大规模修路,却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儿,毕竟帝王大兴土木是忌讳。
  要依着国库拨钱,估计修个十几年,能把长安城主干道修了就不错了。
  如今姜沃想出城建署靠着‘高价限量售卖皇家同款混凝土路’,来自筹款项修路,皇帝如何不欢喜?
  媚娘是早知姜沃想法的,今日与皇帝一起过来,也是为了与姜沃一起催一催皇帝。
  皇帝颔首道:“下回大朝会,朕便当百官面赐名。”
  “至于赐路于重臣……”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媚娘道:“自然是以太子太师、尚书左仆射、英国公为首。”
  *
  三人商议完毕,转头见崔朝正望着路面出神。
  皇帝唤了一声:“子梧,怎么了?”
  崔朝之所以过来,是为了一并商讨定价细节等事——姜沃的想法是一份总纲策划书,但她也好帝后也好,这些年一直在朝堂,经商上没什么实践经验。
  崔朝望着混凝土路道:“臣在想,这路面上能否镂以纹路甚至是文字:许多世家是有各自家训和传世图纹的。”
  他笑意如春风,说出来的话却带着银子的温度:“自然,若要镂以纹饰,这造价可又跟寻常路面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只要有一家开始刻字,开始镂纹,很快就会有人跟上的。
  皇帝闻言感慨:原来朕的吏部尚书,朕的伴读,都是黑心商人……
  还未想完,就见身旁媚娘也加入了讨论道:“我到城建署看过,这混凝土凝固前是灰浆,那能否调加不同色?若所有混凝土路都是灰色,只怕显不出有些名门的‘尊贵独特’——若是异色之路,这报价再翻出十倍去,只怕也有人愿意买这独一份的脸面。”
  崔朝闻言双眸一亮:“皇后之言甚是。”简直是为他打开了新思路。
  既然花纹可以加,颜色可以改,那怎么不能再上面加一些‘饰品’呢?比如鹅卵石,比如碎珠子……总之,能让一条路显得与众不同,能让人掏银子的,都是好法子!
  皇帝看着:嗯,还有朕的皇后也是黑心商人。
  真是,甚好!
  *
  帝后起驾回紫宸宫前,皇帝忽然道:“后日,朕在紫宸宫设私宴,单独请一请两位爱卿如何?说来,这些年都是两位爱卿置席请朕与皇后。”
  确实。
  因而姜沃便与崔朝道:“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这属于有钱能使皇帝请客。”
  而席上,皇帝提起一事。
  “姜卿的同中书门下官职,还是显庆二年封的,算来已然七年了。”
  “如今,这个‘同’字,也该去掉了。”!
  第152章 尚书右仆射
  紫宸殿中,炭火哔剥作响,烤炉上的羊肉散发出焦香之气。
  而姜沃在听清皇帝那句“姜卿的同中书门下品的‘同’字也该去掉了”后,脑中一下子有些翁然,神情怔住——
  倒不是为了皇帝露出的要拜相之意,而是为了脑海里系统中,小爱同学的惊喜尖叫声,着实给姜沃惊了一下。
  毕竟系统的声音就在脑仁中直接传出来,实在是震撼。
  姜沃只觉得脑子嗡嗡的,甚至得抽空安抚下系统客服道:“小爱啊你知道的,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孤魂野鬼,你这一声差点把我人震没。”
  小爱同学的声音甚至带了点哽咽:“姜老板,你马上达成【黄金成就】了!谢谢姜老板,我原本只是实习客服,但姜老板一旦达成‘黄金成就’,我就是星客服了。这么多年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
  小爱同学大概怕再打扰她,主动静音了系统。
  姜沃脑海中恢复了一片寂静。
  而她在这片寂静无声中,终于慨然而笑。
  如此一来,姜沃的神色变化落在帝后和崔朝眼里,则像是起初被皇帝有意封相之事惊住了几息,之后才凝出几分悠长欢喜来。
  这漫然一笑之间,竟似让人望见这数十年的烧灯续昼,烟火年年。
  而炭火热气熏蒸中,媚娘望着姜沃这一笑,蓦地眼底一湿。
  媚娘想起了贞观十七年,宫正司的正堂里,姜沃对着一面等身铜镜整理衣冠,而自己递给她一枚竹制笏板,对她道:“去上朝吧。”
  那是她第一次上朝,至今一十一年矣。
  媚娘举杯饮尽杯中酒。
  她会在朝上站的更稳。
  她们会在朝上走的更远。
  **
  “朕欲于今岁冬至日大朝会,册姜卿尚书右仆射之位。”
  姜沃起身谢恩。
  她早也想过,若皇帝封相,应当便是此位了——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两位宰辅都已然满额,唯有尚书右仆射之位,多年空缺。
  那么……从此后,她便是尚书左仆射李勣大将军的副手了。
  皇帝忽然摇头叹道:“其实姜卿之前,两任吏部尚书都是升任中书令。”都快形成旧例了,结果到姜沃这儿还是改了。
  皇帝喝的是孙神医调制的药酒,用以舒筋活血的,但也颇有酒力,此时带着几分酒意笑道:“中书令旨草诏书,需得词彩瑰丽。姜卿之才朕深知,然姜卿之文采,实不大适宜为中书令。”
  姜沃:……陛下,其实也不用说的这么直白哈。
  然而皇帝不但直白,还发问道:“今岁麟德元年元宵灯节,朕令百官为祥瑞作诗。旁人都是锦绣文章,亦或是四平八稳的官体诗。”
  “姜卿写的是什么,自己记得吗?”
  姜沃低头做虔诚认错状:“臣当日不胜酒力,实在做不出来诗。”
  每年灯会,帝后都会命百官作诗。姜沃其实早提前写了两首元宵诗,准备交上去凑数。
  结果皇帝现场命题,得以麒麟祥瑞为主题作诗。
  姜沃当时已经饮过酒了,思绪混沌,完全写不出来。
  彼时她望向灯烛璀璨中的媚娘,心中倒是冒出来一句“愿岁并谢,与长友之。”
  岁月骛过,誓同生死,长做挚友。
  到了宦官下来收卷的时候,姜沃还是没做出两句祥瑞诗来,索性写了这句封了上交——横竖百官诗词只有帝后会看。
  而皇帝看到的时候,感想就是:原来姜卿起码还诌一篇官体诗文糊弄下,现在直接不装了,干脆默写一句屈原的诗词就对付过去了是吧?
  想到此事,皇帝还不由转头对媚娘抱怨了一句:“媚娘为皇后,评点百官诗文,竟然偏心至此——还以姜卿诗词出众,给她赏了宫灯。”
  这简直就是闭眼硬赏啊!
  媚娘莞尔:“屈原的《橘颂》难道不出众?”她看到那句‘愿岁并谢,与长友之。’,便觉得比任何锦绣文章都好。
  皇帝也只有含笑摇头。
  笑过后才正色道:“姜卿,大将军年事已高,如今朕又延请他为太子太师,坐镇东宫教导太子。以大将军的谨慎之心,只怕已经有了辞去尚书左仆射之位的心思。”
  “故而姜卿为尚书右仆射,不单是朕早拟定之事,大将军也与朕提过一回‘恐乏于双顾东宫与尚书省’,向朕荐过你来做尚书右仆射——他还能先教导你两年。”
  姜沃沉声诚挚应是。
  英国公身上,实在有太多值得她学习的智慧。
  只是从前姜沃掌吏部选官考官,与位高权重的宰辅们都不好走的太近,如今有皇帝这句话,她便可以多向英国公讨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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