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除了大唐的天策上将!
  他们会不假思索将性命托付,听从他的指挥,指哪儿打哪奋力拼杀。
  相信背后站着的将帅,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一如从前许多年。
  *
  皇帝很快排布完攻打白岩城之事:李勣负责攻城,李道宗领兵一万负责阻击高句丽援军,张亮负责与太子一起驻守辽东城……各自安排过后,皇帝又对李勣道:“你麾下那个新提拔的先锋将,让他留下来。”
  李勣一怔,随后就了然:应当是皇帝看重其勇猛,要留下护卫太子吧。
  于是立刻领命。
  只是心里稍微有点惋惜:这个新人先锋将,实在是勇不可挡,锐气过人。他原本都已经想好了怎么安排他去破西南城门……不过,还是太子的安危为先。
  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皇帝就对李勣道:“朕留下你一个先锋将,再补给你一个如何?”
  “陛下吩咐。”
  “朕。”
  听皇帝说了一个‘朕……’之后就没有下文了,李勣起初还在静静等着,等了片刻,骤然明白过来,忍不住霍然抬头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二凤皇帝点头:“没错,朕为先锋。”
  为秦王时,他就习惯了每逢出战,必皂衣玄甲亲为先锋领帅诸军。有时候还会拿自己做个诱饵,引敌军入圈套。
  李勣震惊后,也就重重点头:“臣领旨!”
  旁边长孙无忌立刻捂住心口:哪有让原本的先锋将在城内守卫太子,然后一个皇帝跑出去做先锋带头冲的啊!
  作为唯一一个跟到前线来的宰辅,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头都要秃了。
  其实原本在京中时,长孙无忌对房玄龄一直隐隐压他一头是很不痛快,但现在却无比怀念起了房玄龄。
  也怀念在定州负责军需的褚遂良等人,甚至连刘洎都开始想念了——他虽然想摘自己的桃子,但以往倒也是个直言进谏的人,可以一起劝阻皇帝。
  然而所有的想念都是想象。
  长孙无忌只好眼睁睁看这件事安排下去,愁的看起来瞬间门都憔悴了好几岁。
  *
  好在他不知皇帝跟太子之后的对话。
  “稚奴,若是朕给你寻一处安全的高地,还会派亲随护卫你——稚奴敢不敢离开辽东城,去此地亲眼看着朕打下白岩城。”
  李治立刻应道:“父皇御驾亲征,甚至亲为先锋,儿子不过出城去观战,如何不敢!”
  皇帝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好孩子。”又嘱咐道:“事先不必告诉你舅舅了。”
  可别为了个城池,把大舅子再给气个好歹出来,就得不偿失了。
  等事成后再说吧。
  其实二凤皇帝每个‘浪到飞起’的操作,都不是虎,而是有周密的计划的。
  早在出征前,他就决定要选一城,亲自攻城给太子看,让他亲见得国不易,了解将士血战沙场的艰险——若不亲眼所见,只是从书本和师长口中听到,他或许不能真的明白。
  只有亲眼见过沙场,见过血,才知这大唐的山河来之何等不易。
  当然,教导儿子重要,保住太子的安全更重要。所以他选了十拿九稳的白岩城做教材,而不是辽东城。
  并且除了数百忠心耿耿的亲随,他还安排了一个新发掘的骁勇之士守卫太子:大唐每回对外征战,除了用府兵,也会征兵。这人就是应征‘高句丽之战’的新兵。
  虽是新兵,但在破辽东城一战中,冲锋在先,极为勇猛,皇帝一见便颇喜。因此于战后,特意命人寻了此人引来,赐了些绢帛,又从普通兵士直接连提两级,封了从七品翊麾校尉,先在李勣帐下做个先锋将。
  云湖公公回禀:薛校尉已经奉命在帐外候着了。
  皇帝命宣。
  李治打量了下这位被父皇夸赞,初初崭露头角的三十来岁校尉。
  “末将薛仁贵,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
  白岩城外的山崖上,李治望着不远处的战场,盯着那个熟悉的玄甲身影在其中厮杀,觉得手心发麻,热血似乎冲向头顶,他耳畔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咚咚’心跳声,壮如军鼓。
  他想起舅舅之前跟他讲的父皇早年征战事——也不只舅舅,太多人与他讲过父皇太多的战绩。
  只是长孙无忌最喜欢讲皇帝年轻的时候。李治也最愿意听:那时候父皇才十九岁,祖父和大伯李建成被宋老生所阻困,父皇带人去救,亲杀入重围,战到“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就此杀退敌军。[1]
  他终于亲眼见到了。
  父皇是如何打下来的天下。
  李治也于此杀声震天的沙场上,深深明白了,父皇为何不顾群臣反对,冒险要将他带来辽东,置身战场之中。
  他原本就想做个好太子,好皇帝,可亲眼见过父皇率军厮杀后,他的手紧紧握住父皇留给他的腰刀:他会拼了命去做个好皇帝!
  **
  长安。
  七月里下了一场大雨,终于凉爽了起来。
  今日原是姜沃的休沐日,正在跟媚娘对坐边看书边说话,就来了个太史局的小宦官,说是有李淳风的信到了。
  这种要紧信函需得姜沃本人落印留名,才能取走,旁人无法代取。
  于是她又去了趟太史局,把师父的信拿了回来。
  姜沃进门,媚娘就抬起头关切道:“辽东如何,天冷下来了吗?”
  媚娘边问边垒了垒手边摇摇欲坠的书,是几本摞在一起的兵书。出名如《孙子兵法》《太公六韬》都不必说,媚娘正在细看的,却是姜沃拿回来的一本《卫公兵法手记》。
  卫公,更具体的称呼是:大唐卫公李靖。
  作为初唐战神级别的人物,李靖如今已年迈,数年未披甲挂帅。卫公便也如孙神医一般,将自己多年征战沙场所悟之道,写成兵法手记,要传给大唐后世将领。
  皇帝是要求将领们皆熟读此书的。
  姜沃不是将领,但也有法子搞到一本。
  此时她走到桌前,与媚娘一起将桌上的笔墨先挪开,免得不小心污了书信。这才把李淳风的书信拿出来看。
  李淳风给袁师和弟子写的信,很有分寸,一点儿军机要事不提,顶多提一句如今驻扎在何处城池。其余的便都是大篇记述高句丽的风水地貌、气候风象……
  “辽东的天,开始变冷了。”
  姜沃记得历史上二凤皇帝亲征高句丽,起初连克十一城,并无太大阻碍,最后就是在高句丽一座名为安市的坚城下受阻,城固难破再加上天气严寒,在这两种不利情况下退兵的。
  因最终未下安城,甚至因严寒折损了不少兵士,故而这一征虽重创了高句丽,迁了辽、盖、岩三州数万人口入大唐,但以二凤皇帝的标准来看,这一仗自然是有些遗憾的。[2]
  天时不与,实莫奈何。
  姜沃把李淳风的信展平收好:师父能够在信上写明的消息,一定都是禀过皇帝的。
  **
  安市城外。
  议事帐内,诸将领讨论的‘热火朝天’。
  “该到了用火药的时候了!这几日冲车、投石车都已经用过了,安市城城墙实在太过坚固难以冲开。既然带了火药来,为何不用呢?”
  “还是先别用了,再试试筑土山法。毕竟圣人之前曾说过,火药出其不意才最能克敌。如今安市城虽很是坚固,但别忘了还有都城平壤。不如依旧将火药秘敛,到了平壤城下再炸个出其不意,岂不是好?”
  这位话音刚落,自有反对之声,因筑土山法攻城是最古老的法子之一——当对面城墙坚固,便不再求从正门攻城,而是筑起一道比城墙还高的土山,形成压顶势。
  想想就知道是个大工程。
  “那就要在这安市城下耗久了!大军的军需也要虑到的。”
  ……
  诸将领各抒己见,群策群力,倒是皇帝一直未说话,似乎在仔细聆听分辨这些战术,究竟要选择哪一个,究竟要不要把火药用在安市城。
  因皇帝在最上首坐着,众将开口前,都会先以目光或者手势请示一下,得到圣人颔首后,才站起来陈述自己的观点。
  待众将领都说完后,皇帝忽然对一人颔首:“淳风,你说吧。”
  李勣等人都有点诧异,转头望向位列末座的李淳风:啊,李仙师居然开口说话了。
  要知道自从到了辽东后,因李淳风掌火药事,所以每场重要议事都会列席参加,但他一直没有发表过意见。
  术业有专攻,他不通军事自然不开口。
  尤其是他又是玄学风水家,更要三缄其口连神色都不动,就算有人问起,他也只当作自己没带舌头,一言不发,免得一句话不慎,带给将领们什么心理暗示。
  怎么今日,忽然想发言了?
  众将领齐齐竖起了耳朵。
  李淳风起身道:“到底先攻何城,攻城时用不用火药,臣都不懂。”
  众将领:??那你要说啥啊。
  李淳风接着道:“但臣任太史令多年,掌天文历法,测风云气色——陛下,九月必有严寒,臣请陛下调动大军于九月前退兵。”
  一语石破天惊。
  众将领顿时色变:九月前退兵?如今已经七月了!一个月,哪怕打下安市,也必然来不及拿下平壤了。
  到底是一国都城,高句丽皇族所在,绝对非朝夕之功。
  李勣不由开口问道:“李仙师,虽说高句丽较之中原冷的更早些,但如今七月里似乎也差不太多——九月真会严寒至得退兵吗?”
  他问出了众将的心声。
  而李淳风则目视皇帝,似乎在请示能不能将东西拿出来。
  而在座众人,只有皇帝听到‘九月退兵’这句话没有奇异之色,显然是早得过李淳风私下的回禀。
  见皇帝点头,李淳风才从袖中取出一块长绢:“这是几月来,我与高句丽当地百姓询问,并搜集了每一处的县志,再加上观测风云天象所得——今年高句丽九月便有雪,九月底便可滴水成冰。便是将士能耐严寒顶冰雪作战,从辽西运粮的粮队,却会被冰雪阻封。”
  众将领神色肃然起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兵士们提着脑袋上战场,为将领者可以要求人吃苦,但不能让人不吃饭!
  还得吃饱饭,才能打仗。
  这是在敌国腹地,若是真因冰寒断了粮道,想想就是极可怕的境地——别被高句丽趁机反围剿了才是。
  “若是只有一月余……”李勣很快做出了自己的表态:“陛下,臣依旧觉得该先下安市!安市城池牢固兵多粮足,若是弃安市不取,直奔国都平壤,安市内的高句丽士兵,便可能出兵截断我军粮草——会陷入两面夹击腹背受敌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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