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还能把主家的少夫人给气哭了,这…这不是奴大欺主吗?”
  众人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传到谢夫人的耳朵里。
  谢夫人的身边只有石娘,根本不见隐素的身影。
  她慢条斯理地洗茶沏茶,憨态可掬的茶宠被经年累月的好茶滋养,已经裹上细腻温润的包浆。茶气缓缓氤氲着,室内充斥着茶香混着檀香的好闻香气。
  “夫人,难道就这么任由林嬷嬷在外面胡说?”石娘小声问道。
  谢夫人抿了一口茶,眉目平和。
  她一直和林氏不对付,早就发现了张家人的所作所为。无奈林氏是穆国公的奶嬷嬷,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眼,由着张家人这些年无节制地敛财。
  这世上很多事,夫妻之间不能相互干涉,因为一个不好会影响夫妻感情,产生难以弥补的间隙。但同样的事情,若是其他人出面反而更好,比如说家中的长辈或是晚辈。
  “我掌家之权都交出去了,府中的大小事务以后就不插手了。”
  言之下意,所有的事都由隐素自己处理。
  “林嬷嬷心机手段不少,奴婢是怕少夫人吃亏。”石娘有些担忧,少夫人再是聪慧过人武艺高超,恐怕也耐不住林氏的那些阴刀子割肉。
  谢夫子闻言,浅浅一笑。
  “我看她就不是一个吃亏的性子。”
  “少夫人到底年轻了些。”
  “她是年轻,但绝不是一个好惹的。你没听到有人传她被气哭了,还一路哭着去找弗儿。你猜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石娘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
  谢夫人猜得不错,那话就是隐素让人传的。
  若论京中哪帮人传话最厉害,除了市井的妇人之外,还有一个不起眼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人群:乞丐们。
  乞丐们不显眼,几乎遍布城中的大街小巷。他们有组织有纪律,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传遍每一个角落。
  隐素故意让他们传自己被气哭,又一路哭着去找谢弗的话,因为她比谁都知道若想处置张家人,她的身份显然并不是很合适。
  林氏又何尝不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老奴从小就服侍老夫人,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公爷是个好的,体恤老奴年事已高又经历老丧子之痛,开恩让老奴一家成了良籍。这些年来为报答国公府的恩情,老奴一家是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少夫人不问事情缘由,一上来就断定老奴一家有了二心。老奴什么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被人指责不忠,求夫人给老奴做主!”
  好事之人渐多,人群一片嘈杂的议论声。穆国公府的门始终紧闭,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林氏心中越发得意,她就知道夫人对她有顾忌。少夫人以为自己接了掌家之权就可以拿他们开刀,也要问问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时穆国公府的侧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隐素。
  隐素双眼红肿,所有人都以为她哭过。
  她半掩着帕子,鼻子又是一酸,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
  这葱头水泡过的帕子就是劲大!
  “林嬷嬷,我是年轻不懂事,可你们做的那些事没有经过主子同意也是事实。你们自作主张,难道还不兴我多问几句吗?”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番争论。
  有说隐素做得对的,当下人的自作主张行事,难道主子不应该过手吗?还有人说张家人这么行事,说不定是穆国公暗中授意。
  “老奴的儿子年年派人往边关送棉布,公爷应是知道的。”
  林氏一句话,肯定了有些人的猜测。
  隐素吸着鼻子,道:“父亲是边关守将,最是光明磊落之人,多年来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他若是想给将士们送衣送物,又怎么会盘剥百姓的银子。分明是你们为一己之私,不惜败坏主家的名声为自己谋取私利。”
  “少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讲。”林氏大急,一脸悲痛。“老奴知道少夫人一向勤俭,最是心疼银钱。公爷在边关镇守卫国,所有大郦的百姓对他景仰尊敬。百姓们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心意,怎么到了少夫人口中就成了盘剥,这不是故意给公爷脸上抹黑吗?”
  这口才,属实不错。
  若真是一个面嫩的年轻夫人,还真被她三言两语给绕了进去。
  “我勤俭不假,但绝不是吝啬之人。不知林嬷嬷可还记得,我们傅家连魏家的泼天富贵和财产都相让,我又岂是眼皮子浅到连这点银子都不放过的人。”
  人群的风向又变,议论声一大半倒在隐素这边。
  傅家不和魏国公相认的事,当初在京中已经造成不小的争论。后来傅家把魏家的财产捐给朝廷,更是轰动了整个雍京城。
  林氏心道糟糕,她怎么忘了这茬。
  不过不打紧,她只要一口咬死公爷是知情的,夫人也拿她没办法,何况是少夫人。大不了以后停了这事,再想其它的生财之法。
  “老奴知道少夫人最是心善,这事说来说去老奴也有错,错在好心差点办了坏事。既然少夫人不喜欢,那以后这事就作罢。还希望少夫人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奴一家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计小人过。”
  真是好话歹话都让她说了。
  隐素若是再想追究,就显得有点得理不饶人,给人一种心胸不够宽广,御下不够宽容的坏印象。
  “我确实不是心眼小的人,既然林嬷嬷知道错了,那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过我还是会休书一封给父亲,将实情告之于他。”
  林氏心道,她也会写信。她相信以自己和公爷的感情,公爷不仅不会怪她,反而会觉得她受了委屈。
  她装作感激的样子,不停说着感谢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围观的人的刚要散,谢弗回来了。
  九天神子下凡尘,玉容玄发皆是寒,说的就是他此时的模样。温其如玉杳霭流光,最是那种芝兰玉树的矜贵世家子。
  他一开口,冰玉相击的声音更是直撞人心。
  “嬷嬷这是怎么了?”
  当日他亲口拒了林氏,林氏不仅不怨他,反而把一切原因都怪到隐素身上。恼恨隐素以色惑人,才让他一时迷了心。
  时至今日,林氏依然不死心。
  穆国公已经去了边关,下一次回京还不知是何时。自家孙女的韶华不等人,无论如何也要趁着最为妙龄之时找一个好人家。
  “老奴一看到小公爷,天大的委屈都没了。”
  说是没委屈,但接下来还是诉一番苦。
  谢弗似是听得极认真,不时还会问上一两句。如此一来林氏说得越发起劲,又是叹气又是抹眼泪的。
  末了,道:“少夫人到底年轻,老奴也有错。好在如今话都说开了,小公爷你也别往心里去。老奴看到小公爷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再大的委屈也能忍。”
  “嬷嬷是父亲的乳母,哪里能让嬷嬷受委屈。这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林氏心下一喜,围观的人也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不少人看向隐素,目光复杂。
  谢弗刚才那句话,摆明了是要为林氏作主。那么身为他夫人的隐素,在旁人眼中便成了尴尬的存在。
  隐素皱着眉,看上去一脸不悦。“夫君,我和嬷嬷都说开了,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张家已不是我们国公府的奴才,若是传出去世人还当我们国公府仗势欺人。”
  依旧是清泉流水般好听的声音,却莫名让林氏心头一紧。
  “小公爷,老奴…”
  “嬷嬷已不是我们谢家的下人,这声老奴以后还是别用了。张掌柜这些年在铺子里尽心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今日我就做主把那铺子赏给他,以表彰他的忠心。”
  “小公爷,万万不可…”
  “嬷嬷不必客气,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至于嬷嬷的另一个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在衙门里当差也是辛苦,索性就辞了那差事,兄弟俩同心齐力经营铺子。”
  在外人看来,张家人白得了那么大的铺子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只有林氏知道,这一锤子的买卖太吃亏,比起他们背靠着穆国公府捞油水差太多。
  “小公爷,老奴不能收…”
  “嬷嬷是嫌少吗?”
  可不就是嫌少。
  如果两个儿子一个继续在铺子里当掌柜,一年捞的油水都比铺子里的盈利多。另一个在衙门里当差不仅体面有权力,而且捞的油水也不少。眼下看似他们得了天大的便宜,实际上两份油水变成了一份,甚至还不如。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以后他们再也不好打着国公府名头行事,好多人必是不会再卖他们面子。
  她刚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头皮一麻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再抬头看去时,眼前的小公爷还是那么的温润如玉,目光更是清如明镜。不由暗道自己年纪大了,遇事怎么一惊一乍的。
  “嬷嬷,你还不快谢谢世子。他是真心为了嬷嬷好,以后嬷嬷的两个儿子齐心协力经营铺子,嬷嬷也能安享晚年。”隐素笑眯眯地上前,欲将她扶起。
  两个儿子齐心协力?
  她比谁都知道自己两个儿子是什么性子,以前各有各的生财之道,倒也相安无事。如果真的共谋一份利益,不知要生出多少的龃龉与矛盾。
  “少夫人,这事万万不可,你帮老奴劝劝小公爷。”
  “嬷嬷你糊涂啊,这样的好事你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拒绝?以后你们张家自立门户吃穿不愁,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少夫人,铺子我们真的不能收,你就让我家老二继续当个掌柜替你们干活,我家老三是个粗人,就应该在衙门里头多吃吃苦。”
  “出嫁从夫,我听世子爷的。嬷嬷你若认国公府这个旧主,就别再推辞了。”
  周围的人也跟着相劝,劝林氏见好就收。不少人艳羡不已,当下人的做到林氏这个份上,应该算是顶天了。
  隐素把林氏扶起来后,站到了谢弗身边。
  小两口瞧着不仅容貌相配,气质上居然也是相得益彰,让人见之不由感慨:好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林氏焦急恼怒之时,忽然明白了什么。后宅手段千千万,唯有一点屡试不爽,那便是红白双脸一唱一和。
  国公府这是想把她一脚踢开!
  “小公爷,铺子老奴真的不敢收,否则哪里还有面目再见国公爷。”
  她故意抬出穆国公,就是想让谢弗有所忌讳。
  “嬷嬷放心,父亲临行之前有交待,凡府中外务一切皆由我处理。你是谢家曾经得用的老人,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小公爷…”
  “嬷嬷若是嫌少,谢家其它的铺子任你挑。”
  林氏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她在这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威胁。小公爷不是公爷,明明瞧着温和无害的世家公子一个,怎么会莫名让人心生恐惧。
  隐素又适时出声,“嬷嬷快回去吧,把这好消息告诉家里人。以后你们莫要再以国公府的下人自称,免得世人误会。”
  这是要断了她和谢家的干系!
  林氏心里发苦,也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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