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隐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但她知道她又做梦了,还梦到了那个疯子。等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穆国公府的客房,眼皮子发沉好像还没睡够。不由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让自己清醒过来。
  上门做客竟然能睡着, 这也是没谁了。好在没人进来,也没人发现,否则她真是丢脸丢到国公府了。
  她揉了一把脸, 伸着手脚在客房中走动几圈。心想着要是谢弗再不来, 自己是不是应该可以走了?
  鱼缸里的鱼儿搅起鱼尾打了一个水花,点点水滴溅到她脸上。她下意识用袖子一抹, 脑子感觉清明了些。
  正打算找个借口走人时, 便感觉有人进来。
  视线中是白衣墨发的如玉公子,润泽流光,堪比天边明月。他缓缓走进来时,似有万千星光汇聚一身。
  这世上有一种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单单是存在便能让人感受到什么叫美人如画,胜却无数景致风光。
  隐素看着他走近, 听着他对自己道歉。
  两人也不过是见过几次而已,委实算不上熟。
  隐素也为那次糖人的事道了歉,又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后告辞。
  大郦虽民风开放,但未婚男女私下往来依然多有忌讳。谢弗也未多作挽留, 派了马车送她回去。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国公府,自是没看到谢弗眼底的幽暗。
  一路上她连声哈欠,险些又睡着。无奈之下翻着自己的眼皮, 强撑着回到伯府。还没到家,远远就看到等候在门外的父母和弟弟。
  傅小鱼满眼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眼睛里全是崇拜。他可听夫子说了,他姐不仅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还狠狠出了一把风头。听说他姐的师父是什么曾相国,夫子说到曾相国时那激动的模样,就差没跪在地上磕头。
  傅氏夫妇之前也是从儿子口中得到的消息,他们二人哪里想得到,自家女儿早年在寺庙里的师父居然会是曾相国。曾相国之名,哪怕历经几代帝王仍旧如雷贯耳。若没有他的贤能助君,就没有景宏之治,更没有大郦百姓如今的安居乐业。
  当下傅荣就赶去颂风阁,却在半路上碰到了林清桥,这才知道女儿去了穆国公府。如此一来,夫妻俩都有着同样的担心,生怕女儿又对谢世子生出不应该有的心思。
  秦氏拉着女儿的手,忧心之余既为女儿有那样一个师父而高兴,高兴之后又是埋怨她主意大,这么大的事都不和他们商量,最后她说了和傅丝丝一般无二的话。
  与佛有缘,一生的命运都与佛息息相关。
  隐素忽然就想到了梦里那满墙的佛经,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当夜入梦,又见疯子。
  她已经认命了。
  所以以后碰到谢弗之后千万不能中途睡一觉,否则就会连梦两场。
  “你又是谁?”男人眼底眨着诡异的幽光,放肆而兴奋地看着她。
  又?
  她心下纳闷,不经意看到自己身上的白色寝衣。她脑子里“轰”一声炸响,这…这是她现在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让她在这男人的面前大变活人!
  亏得这只是一个梦,否则她还不被当成了妖魔鬼怪。
  她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没有注意到男人眼底的变化。当剑气寒光划破她的思绪时,她又在男人的手中看到了那把长剑。
  “我知道是你,你以为变了一个样子,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这疯子知道是她!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会再费心编什么故事。
  “没错,就是本仙女。我们仙女时常变化外貌,这没什么稀奇的。”
  这还不稀奇?
  谢弗眼底幽光更盛,初时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少女衣着怪异不得体,他以为是隐世不出的异族之人,多方暗寻未果。
  后来他反复推敲细节,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所有的不寻常之处,只在他认识的人中多出了一人,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异样。若他白日与其说过话,夜里必会梦到那奇怪的少女。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所以他猜对之后,此女便在梦里现出真正的样子。
  就是这位傅姑娘!
  “哦?你说你是她,我如何信你?不如我把你的皮剥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一样?”
  妈呀。
  死变态好吓人。
  明明是他说他知道自己是谁,怎么又不信了,还要剥皮,太可怕了!
  隐素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身体,“天上也有天上的法则,不是想变就变的。苍穹之大,各有天地。我们去到一个天地便换一副面孔。你之前见到的是我在另一个天地的模样,先前因为延时之故,所以我未能及时更换面容。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就是我在你们这个天地的样子。”
  从一个天地到另一个天地,不就是借尸还魂!怪不得不再痴缠戚堂,怪不得性情大变,原来是换了一个人。
  什么仙女,什么拯救他,这小骗子还真是张口就来。
  内室的烛光透进黑色的幔帐,光影斑驳而诡异。男人难得的沉默,反倒让隐素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在这男人的眼皮子底下换头又换脸,彻彻底底变成另一个人。如果这不是梦,那该有多可怕,她一定会被当成邪物给活活烧死。
  “你别害怕,我们神仙有无数个样子,这没什么好意外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怕?”
  也是。
  这人就是一个疯子。
  刚才还说要剥她的皮,该害怕的人应该是她。她怎么这么倒霉,做不了美梦也就算了,竟然还噩梦连连。
  “你不害怕就好,反正无论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我。”
  “我就是我?”
  他是他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穆国公府的世子爷,他真的是吗?
  隐素见他不说话,胆子大了一些,“换人换皮不换骨,你们凡人也未必只有一个样子,就算是外表一样,但不少人存在两副面孔或是多个面孔。有人以善良示人广施善举,实则内心无比阴暗坏事做尽。有人看似温和无害,私底下却是杀人如麻。所以哪怕人有千面,骨子里却只是他自己。”
  “说得好,此言甚得我心。”
  他就是他!
  看来这疯子赞同她说的话,隐素觉得自己很是不容易。转念一想她的话连一个疯子都认同,那她说的话得有多惊世骇俗。
  她正思量着,男人突然欺身过来,玉骨般的手指划过她的下巴,按在她的唇上,赤目中火光大盛。
  “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和我的一样。”
  她的心忽地像是被人揪起,拉出长长的血丝。然后那绷紧充血的丝像断了的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铮鸣。
  要命了。
  疯子果然就是疯子!
  ……
  傅荣早起开门时,又被跪在自家门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跪在伯府门口的是琴夫子,不过她已经被学院辞退,身上穿的自然不再是学院夫子的青色衣衫,而是一身雪白的素服。
  傅家门口跪了这么个人,自然引起不小的动静。
  五味巷住的人杂,来往进出没有那么多的大规矩,闲人也有不少。自从傅家搬过来,街坊们没少在背后嚼舌。
  最早的是傅家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来是傅家姑娘痴缠侯府公子,再到那日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
  别看那日不少人站在傅家这边,痛斥那些达官贵人恃强凌弱,但大多数人都是存着看戏心态,私下都认为傅家得罪了国公府,怕是落不了好,一个个恨不得躲着走。
  颂风阁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开,许多人并不知道隐素的师父是曾相国。眼下大清早的又来这一出,多少双眼睛里都闪着八卦的光。
  “这人好像是德院的夫子,她跪在这里做什么?”
  “听说这夫子被德院给辞了,应是和傅家姑娘有关。”
  “这傅家一天天的事真多,也不想想梁国公府是什么门第,哪里是傅家能得罪的。且看着吧,指不定哪天就大祸临头了。”
  “不是还有思妃娘娘吗?”
  “你们知道什么,听说太后娘娘最不喜欢圣上从民间带回去的那些妃子,尤其是思妃娘娘。”
  议论声中,伯府的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傅荣,也不是秦氏,而是隐素。
  琴夫子一抬头,看到的就是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红衣少女。少女容色极好,眸色清而淡,眼神平静而坚定。
  饶是不少人见过隐素的真面目,此时再见依然大受惊艳。
  傅家这个女儿,以前根本就是真人不露相。如今再看这般好颜色,何愁没有好姻缘。只可惜傅家得罪了梁国公府,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留在京中。
  隐素走到琴夫子面前,缓缓蹲下。
  二人齐平,琴夫子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与之对视。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乡野村姑竟然师从曾相国,还是柳太傅和赵山长的师妹。她若是早知这层关系,无论如何也不会犯糊涂。
  “傅姑娘,我是来请你回学院的。”
  “但你看上去并不是心甘情愿。”
  “傅姑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学院的规矩,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让你觉得我在针对你。如今我已被学院辞退,你还不满意吗?”
  隐素看着她,平静的目光中泛起一抹嘲讽。明明最是娇憨不知世事的年纪与模样,却无端让人觉得心生畏惧。
  “万事有因果,一切皆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人有喜好厌憎,你不喜欢我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是金银珠宝,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但你是一个夫子,当你站在夫子的位置上去针对一个学生时,你就已经不配为人师表。”
  琴夫子瞳孔巨震。
  谁说这位傅姑娘又蠢又傻的?
  “傅姑娘,我…”
  “你我原本无怨无仇,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可谓是两败俱伤。试问夫子,你真的到了容不下我的地步了吗?还是说因为别人的暗示才针对我?”
  琴夫子不能回答。
  她能说她是想讨好有些人吗?
  能进学院当夫子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所教的学生个个出身不错,显赫者更是不少。她若是不能让那些人满意,又如何能一直留在德院。
  “傅姑娘,所有的过错都是因为我失察,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说的对,是我不配为人师表。我求你回学院上学,莫要再闹下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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